《十六夜望月》春知玉

6、无情道

　　寨中兄弟早已集结，容绪带人浩浩荡荡进了竹林后，发现阵中缚地灵几乎全倾。

　　看来那贼子有几分手段！

　　容绪警惕了几分，待赶到阵中央时，竟然发现容临和一女子正在破坏他的法阵。

　　容临有几分能力他是知道的，凭一己之力便能将这些缚地灵诛灭，这女人不简单！

　　莫不是天界发现了端倪，派了人来？

　　“逆子！”容绪大喝一声，不论如何，气势得做足，就算是仙，他今日也有信心将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斩于阵下。

　　有了仙人仙骨祭阵，更能功法大成。

　　容临身子微不可查地抖了抖，连忙扯扯乐阳的衣袖“是我爹。”

　　乐阳眉头微蹙，浅浅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人，男人生得英俊，一身白袍，五官分明，端的是清风儒雅之派，但眼里流露的杀意却让人不容忽视。

　　此人周身内息紊乱，倒有些像师父斩杀的那些魔族。

　　凡人堕魔，这可是三界不容。乐阳左手悄悄地背过身去，掐了个法诀，方才她已破了此阵根基，丢了个传声令出阵应该不成问题。

　　乐阳默默祈祷，广布天下的师兄师姐，捡到传声令可要速速来救师妹我啊！

　　容临本是不经意的一瞥，谁知看到乐阳背在身后的手捻了个发光的东西扔了出去。

　　容临附耳轻声问：“你干嘛了？”

　　乐阳冲容绪微微抬了抬下巴，悄声道“你爹情况不对，极有可能快堕魔了。”

　　容临被这个消息雷的外焦里嫩“那我们怎么办？”

　　乐阳像看傻子一样的瞅了他一眼“你傻啊，这种情况，我当然是搬救兵了！”

　　她虽习得师父真传，容绪正值堕魔边缘，又有诛天之阵，还真说不好。

　　容绪抽了抽气，往前跨了一步，颇有几分义正言辞地说“爹，你收手吧！”

　　乐阳暗自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容临，我敬你是个英雄。

　　容绪怒火更甚“逆子，你竟然同一个外人来违逆你的父亲！”

　　若是之前容绪呵斥他时，他兴许还会退缩，可如今什么都说了，也没什么害怕的。

　　“爹”容临捏紧的衣角松了又松，慢慢走到他面前，两张极为相似的脸在对峙着。

　　“您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虽然痴迷剑术，可是风度翩翩，更会对一些穷苦的村民施以援手，可娘死后，你暴戾嗜杀，残杀手无寸铁的村民，让他们死后也不得安息，替你守着这什么破阵，爹，娘若是活着，一定不愿见你如此。”

　　容临本以为搬出故去的落清秋，容绪会有所收敛，没想到容绪只是眸光稍黯，而后冷漠地吐出一句“她不会白死的。”

　　落清秋，容绪是真心爱过她的，不然也不会把寨名改为落秋寨，只是那些爱，在他心中，逐渐被权势掩盖。

　　不管容临如何闹，容绪都不会伤害自己的儿子，不仅因为父子之情，更是因为容临是落清秋留给他最后的东西。

　　他是落清秋唯一的血脉。

　　容临敏锐地抓到话里头的不对劲，他摇着容绪的手臂，双眼湿润“爹，你为什么说娘不会白死？娘不是病去的吗？”

　　那时他爱四处游历，一心修仙，谁知回来后再见到落清秋，是站在落清秋的坟墓前，容绪告诉他，是娘生病，却惦念着外出游历的自己，病了也不肯服药，这才拖垮了身子，撒手西去。

　　他又愧疚又悔恨，发誓再不出寨子半步，可这一年里，他总是在想，娘并非是如此执拗之人，当初他外出游历，还是娘送他出的茳芏山。

　　容临心下虽有疑惑，可这个时候又眼睁睁看着容绪误入歧途。为了阻止容绪滥杀无辜，容临劳心费神，最后还被囚禁，故此并未深思落清秋的死因。

　　容绪不回答他的话，容临双目赤红“你说话啊！她是被何人所杀？你又是如何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啪！”

　　容临被打得头一偏，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容绪，容绪眼中闪过不忍，衣袍下的手微微颤抖。

　　乐阳轻叹，听到这儿，她已猜了个大概。

　　容临眼睛一亮：“乐阳，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娘为何会死，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

　　乐阳读出他眼里近乎哀求的期盼，她有些犹豫，若是容临知道真相，他该如何承受？

　　容临慌忙跑上祭台，拉住乐阳的手腕，眼神坚定又决绝“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能接受，求求你告诉我，我得为我娘讨个公道，我是她唯一的孩子啊，她临终前该有多痛苦……”

　　他再没那个婆妈的碎嘴样子，男儿有泪不轻弹，此刻他的脆弱无助仅仅因为他是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

　　乐阳正欲开口，容绪目光狠厉“杀了她，别误伤了少寨主！”

　　容临本就与他离心，若是得知落清秋真正的死因，定会与他父子相残。

　　山贼尽是凡人，乐阳不能动用扶光，可山贼提着大刀，招招狠辣，乐阳越来越吃力。饶是她武功不差，奈何双拳难敌四手。

　　寒绝正不知该如何引开寨主门前那些看守的山贼，却突然见到山贼往一个方向迅速集结。

　　能闹出如此大动静的，莫非是她？

　　寒绝观察了一下四周，这才推门进去。

　　房间的木架上置着许多古玩，寒绝几乎一眼看到最高处的印玺。

　　是他的东西，寒绝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放在贴身心口处，寒绝关好房门，却听到阁楼传来细微的声响。

　　此时寨中大乱，寒绝搓了搓手掌，踏上阁楼。

　　容绪目眦欲裂，这个女人不仅坏他大阵，还伤了他这么多手下。他一把夺过身边下属的弓箭，眯着眼，对准中间的乐阳。

　　容临刚劈晕一个山贼，转头看见容绪拉弓搭箭对准乐阳的背后，他来不及思考，冲过去挡在乐阳面前。

　　他不能再让容绪徒增罪孽。

　　下一秒，容绪噙着冷笑，手一松。

　　那箭矢擦着疾风而来。

　　容临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谁知乐阳踢翻身前的山贼，转身奋力将容临推开，那箭头浸了毒正中乐阳小臂。

　　乐阳痛呼出声“不是吧，又是这只手臂？”

　　手臂上伤口的血迅速蔓延，像是盛开的扶桑花，触目惊心。

　　容临慌忙扶住她“乐阳！你怎么样？！”

　　乐阳面无表情地擦去嘴角的血迹，把箭折断，又吞了颗古清丹，这才对容临说“就这点毒，伤不了我。”

　　周围山贼见乐阳终于挂了伤，还是寨主秘制的毒，这才退到容绪身后。

　　容绪自以为胜券在握，声音冰冷“临儿，过来。”

　　容临张开双臂，挡在乐阳身前“我凭什么要过来？你不修正道，滥杀无辜，现在还想杀死我的朋友。我容临没有你这样的爹！也不屑与你们为伍！”

　　这个逆子！容绪恨得咬牙切齿，偏又舍不得一箭将这吃里扒外的逆子射死！

　　乐阳深吸了口气，幸好这毒不厉害，否则还没等来同门搭救，自己就先一命呜呼了。

　　容绪情绪难平，周身内息更加紊乱，整个人瞧上去有些癫狂。

　　容临问乐阳“他这是怎么了？”

　　乐阳皱着眉暗道不好，剑指竖在眉心，从识海中召出扶光，握在手中，另一只手拉住容临，将他往后扯。

　　“你没那个本事破境了！”

　　“住口！”

　　容绪扶住额头，双目赤红怒斥道。

　　乐阳摇摇头，问一旁的容临“容临，你真想知道真相吗？”

　　容临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不然我一生白活。”

　　乐阳执着扇子，对准容绪，缓缓开口“你娘是被他亲手所杀。”

　　……………………

　　容临犹被惊雷劈中，周身温度慢慢冷了下来，他张了张嘴唇，血液似被冻住。发不出任何声音，甚至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的手麻木到不能动弹，腿也麻木了，只剩眼泪无声地滚落。

　　…………

　　似乎过了很久，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说，什么？”

　　是他爹，亲手杀了他娘。

　　怎么可能呢？这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呢？对啊，这不可能。

　　乐阳看着远处容绪癫狂的样子，抬了抬下巴“你爹并非是魔骨自成的魔主，要吸取他人灵力，只能借助诛天大阵，而诛天大阵一出，首当其冲的便要至亲至爱献祭，以证无心。”

　　很明显，落清秋成了第一个被献祭的人，而落清秋死后。容绪也曾心意难平，遂将寨子改为落秋寨，每每夜深人静之时，也总会想起温柔的妻子。

　　只是这点微弱的情意，同他想要的尊位力量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方才研究阵眼之时，乐阳便想起师父提过，诛天大阵为魔主的衍生力量，是要至亲之人祭阵，以证道心。

　　容临安然无恙，落清秋又恰好逝于一年前，乐阳只猜到个大概，只是不敢去想，这世间，这有人，能绝情至此。

　　容临双目赤红，已是气极，若不是乐阳拉着，只怕要冲上去和容绪鱼死网破。

　　乐阳神色严肃，朝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不要轻举妄动“他情况不太对。”

　　容临见容绪额间黑印若隐若现“他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你说的堕魔？”

　　乐阳摇摇头“非也，他应当是被阵法反噬，参不透无情道，又陷入对往事的执迷里。”

　　无情道？

　　乐阳见容临还是一知半解，开口解释“你爹修无情道，选的是杀妻证道，可心里又有一爱尚存，长此分裂，必遭反噬。”

　　无情道。

　　无情道？

　　杀妻证道。

　　容临以前总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有善解人意的母亲，有行侠仗义的父亲。他一直想成为像他爹那般以剑论道，豪情万丈的大英雄。

　　如今，他只觉得悲凉又可笑。

　　少年赤子之心，被现实浇了个透心凉。

　　容临垂下眼，强忍泪意，娘曾对他言，行侠者为君子，君子顶天立地，不可随意落泪，不可任意折腰。当为国为民，为立身世间。

　　乐阳知他愧疚难过，拍拍他的肩，正欲开口宽慰，那头的容绪却突然抬起头来，冲他们阴测测的笑。

　　那笑容太过邪性，乐阳下意识拉着容临退了退。

　　刹那间，容绪已将身边的下属吸成干尸，有些还未来得及逃跑，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乐阳忙推掌用力，在自己与容临周围筑了个小小结界。

　　“他丧魂失智，已经不是你爹了！”

　　容绪转过头，朝他们一步步走来。眉间黑气越来越甚。与此同时，周围的花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

　　乐阳手一扬，扶光飞上前去，抵住容绪周身黑气外泄。

　　乐阳额头沁出薄汗，“容临，一会儿我引开他，你跑。”

　　容绪有诛天大阵，有怨灵相助，一旦扶光没撑住，结界破了，他们二人都难逃一死。

　　容临还未来得及回答，扶光飞回乐阳手中，乐阳转头，一手将他拍出结界。

　　“跑！”

　　乐阳握住扶光，一扇，竹叶“沙沙”飘落。容绪忌惮着扶光不敢上前，乐阳指尖向上，接住一片竹叶。忽地柳眉一蹙，指尖的竹叶射向容绪，打破这场无声的对峙。

　　容绪微微偏头，竹叶锋利如刃，擦着脸过去，留下一道血痕。容绪似被惹怒，眼中赤红更甚，掌风带着浓烈的杀意袭来。

　　乐阳拉开扇面，掌心向前推，扶光光华流转，挡在身前。

　　诛天大阵向来为仙门秘辛，容绪一介凡人是如何知晓又是如何筑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