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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被困 ...

  •   天光回暖,万物逢春

      乐阳悠悠转醒之时,外头天光正好。洋洋洒洒落在窗前的梳妆台上。
      殿中空落落的,安静地有几分诡异。

      乐阳掩唇咳嗽,脑子里一片空白,像是初生世间,想不起人生中任何重要的记忆片段。

      她直起身,看了一会儿床榻的红色床幔,眼中似起了雾,记忆终于缓缓回笼。
      乐阳慢吞吞地掀开床幔,手缓缓抬起,唤道
      “簪青。”

      手腕被人扶住,乐阳偏头,是一个面生的小宫女,却并不是簪青。

      她眉头轻蹙“簪青呢?她去哪儿了?”
      小宫女低着头,恭敬回禀“娘娘,奴婢不认识簪青。娘娘是不是又魇着了?奴婢这就去传太医——”

      乐阳握住她的手腕“什么娘娘?你为何要唤我娘娘?你去把簪青唤来……”

      小宫女知道主子大抵是又梦魇了,连忙跪下请罪“娘娘赎罪,如今是建宁九年。至于,至于簪青,奴婢委实不识……”

      建宁九年?!

      乐阳猛地回头,看见铜镜旁的白玉瓶里落下最后一朵海棠花,她呼吸一窒,瞳孔紧缩。

      怪不得,怪不得簪青不在,怪不得这个小宫女唤她娘娘。

      这里压根不是她的祈世殿,这里是大梁的皇宫内廷。
      那株枯了的海棠,外头乍泄的天光——

      大雾散去,外头人声嚷嚷,锣鼓喧天。乐阳忍不住弯腰,心口的疼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陷入过去,在无边无际的梦境中游离。

      忘了簪青已去,江山依旧,故国不再。
      她成了笼中之鸟,永远被困在这方天地。

      罢了。

      小宫女心中忐忑不已,良久,她终于听到主子的声音。
      “可否,为我梳妆?”

      小宫女如临大赦,拿起案上的桃木梳,熟练的穿梭在发丝间,乐阳突然握住她的手“谷雨,方才是我神志不清,对不起。”

      谷雨摇摇头:“昨日大典,娘娘突然昏厥,太医说娘娘未能休息好的缘故,可要奴婢再传太医来瞧瞧?”

      乐阳:“不必了。”她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大树,满枝绿盈盈的,有几根枝条从窗外探进来,阳光照耀下,在桌案上投下清疏的碎影。

      乐阳摸索着只余枯枝的白玉瓶身,瓶中海棠花早已落尽。

      她状似无意般问起:“开春了么?”

      谷雨替她挽了个髻,掰着手指头数:“是啊娘娘,今日是春分。之前太医说过,娘娘身子弱,天暖些就能好,到时候就能去御花园走走啦!”

      这么快,就到春天了吗?

      乐阳脸色发白,透着虚弱的病气,世间万物都在苏醒,唯有她和那株枯萎的海棠,守着支离破碎的家国记忆,再难逢春。

      外头烈阳当空,乐阳抬手,从指缝里去看天边的那一缕残云。她近日眼睛越发干涩疼痛,不知是不是得了什么眼疾。

      谷雨见她若有所思,以为她想出去逛逛,于是开口建议“今日天气好,娘娘不然去院子里坐会儿,奴婢给娘娘加件披风,虽说开春暖和了些,可吹的风还是凉浸浸的。”

      几个小内侍帮她把软榻搬了出来,乐阳靠在软榻上,看着桃花簌簌被风吹落。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恍然,问一旁添茶的谷雨:“昨日大典谏言的梁太傅如何了?”

      谷雨手一抖“昨日梁太傅出言不逊,甚至以先帝举国之力宠爱郑贵妃的下场为先例,陛下命人将梁太傅关押,至今不知。”

      乐阳想到寒绝曾在朝堂之上有言,对立后之圣意持反对之人,诛灭全族。

      他忍辱负重,诚惶诚恐多年,如今一朝登临此位,也算夙愿得偿。

      乐阳见过梁太傅,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本该归隐家田,是听闻寒绝继位才重新入朝辅佐,对祁寒绝也算赤胆忠心。

      拳拳心意,沦落至此。

      早知他凉薄寡性,未曾想过如此无情。

      乐阳喝了口茶,一朵桃花落在她发间,她抬手拾下,望着掌心出神。

      她恍然间想起,与灵昭成婚那一日,他也是这般拾下落在她发间的花。

      似乎仔细想想,也才过去一年而已。

      一年,物是人非事事休。

      灵昭,常听闻成仙者长生不老,不知你成仙后还会不会有那些记忆,容貌还复不复当初。如果你没有经历过这些,那漫长而孤寂的岁月里,会不会也没有那么难熬?
      但是我又想你幸福美满,想你意气风发名满天下,想你唯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如今,这满宫的红墙绿瓦成了一个巨大的枷锁,一个巨大的牢笼,慢慢吞噬着她的生命。

      她又想睡了,这次还没等靠过去,谷雨便在她耳旁道“娘娘,宋姑姑来了。”

      昨日她突然晕厥,想必是寒绝派来的,乐阳眼睫微垂,道“让她过来吧。”

      宋姑姑来的时候,乐阳将手中的茶饮尽,她蹙了蹙眉,看向一旁低头掐手的谷雨。

      “茶淡了,换一壶吧。”

      谷雨手指掐的发白,她不知乐阳是不是瞧出了什么,一时间竟忘了作何反应。

      乐阳见她呆愣在原地,便将手中的茶盏递给她。

      谷雨攥紧了裙子,抬手去接。
      接过茶盏这几秒,她如受凌迟,心如鼓擂。

      可乐阳什么也没说,旁边的宋姑姑看了谷雨一眼,示意她先下去。

      谷雨咬牙,乐阳已服毒,祁寒绝毒发身亡只是时间问题,此计成与不成,她的性命也走到头了。

      祁寒绝那般睚眦必报,即使老天开眼将他收了去。他麾下那些能人异士即使自己逃到天涯海角,也能将自己挫骨扬灰。

      谷雨提裙退后两步,双手交叠,伏地跪拜。

      “谷雨,拜别娘娘。”

      乐阳姑娘,我复仇心切,连累你跟着遭罪一场。今日这一拜,便是将我与你一年半载的主仆情谊跪进了土里。

      来生,当牛做马,必定偿还。

      乐阳心里大概能猜到她为何突然行此大礼,她忙将谷雨扶起,温声问到“没事吧?”

      谷雨骤然湿了眼眶,她摇摇头:“没事。”

      她慢慢退了出去,忽然说不上哪里不对。

      等谷雨及婢女告退之后,乐阳抬眼看向面前的宋姑姑,冷声问:

      “你是谁?”

      “宋姑姑”挑眉,声音清脆,如山间泉涌“看来我画的人皮还是不太像啊~”

      这声音——

      “柳姝?”乐阳试探着问道。

      “宋姑姑”撕下人皮,看着她笑“乐阳,几月不见,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了?”

      那一瞬间,乐阳忽然很想哭。

      陈柳姝的容貌还是那样明媚娇俏,只是看向她的眼里带着泪光。

      她蹲下身拉住乐阳的手,忽然发觉她的手有些冰凉,陈柳姝搓了搓,这才问“你怎么认出我的?”

      她的画皮术自认毫无破绽。

      乐阳道“方才我扶谷雨之时,你未有阻止。”

      这要是换作那些姑姑,早便告诉她此举不合规矩不成体统,可柳姝一动不动,还拿那心疼的目光一个劲儿的瞅她。

      她又不是傻子。

      “其二,你握礼错了。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怎会不知,你惯拿左手叠在右手之上。”

      陈柳姝点点头,握了握乐阳的肩膀“你瘦了。”本来乐阳就瘦,如今看起更没二两肉了。

      陈柳姝将乐阳从软榻上拉起来“跟我走。”

      “去哪儿。”

      陈柳姝突然激动起来“去哪里都行,只是不能在这儿!”

      乐阳摇摇头,反握住陈柳姝的手“我不能走,我若走了,青州,青州当如何?”

      陈柳姝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你,与他的交易。”

      怪不得祁寒绝一直按兵不动,怪不得。

      陈柳姝声音渐渐染上哭腔“你若舍不下青州,那我守住青州。你随我走,我为你而战。”

      然而乐阳就那么平静的看着她,片刻,轻轻松开她的手。

      “柳姝,灵昭已经死了。我身上背负了太多。挣脱不得,可是你不同,你这一生比我幸运,所以,随心所欲的活下去吧。”

      陈柳姝这时才终于明白,为何她看上去那样哀抑难平,原来,灵昭死了。

      她忍着强烈的悲痛,安慰乐阳“灵昭他是将帅,为百姓战死是他的荣耀,你何必把灵昭的死揽在自己身上?”

      谁知乐阳听了此话脸色愈加苍白,她声音沙哑“可是灵昭他,并不是……”

      并不是死在战场上,乐阳捂住心口,不禁想到自己在回头崖寻找灵昭尸体那一日。

      回头崖,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再也回不来了。

      多少次午夜梦回里,她都会惊醒。如果灵昭那日未曾看到那封家书,事情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陈柳姝见乐阳眼中又涌出巨大的痛苦,她的悲伤像一条永远跨不过去的大河,只消她凝眸垂思间,便可轻而易举将她吞没。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她明明以前是那样意气风发,是那么自由。

      她连忙去握住乐阳的手,说:“这一切祸乱皆因祁寒绝而起,我去杀了他!”

      乐阳拦住她“柳姝,我始终相信,寒绝不是这样的人。何况大梁如今不同往日,北魏因何而败,你比我清楚。”

      陈柳姝道“可我看不得你在这里吃苦。”

      乐阳笑着替她理了理袖口和衣领,又拍了拍握着自己的那手。

      “回去吧,回青州去吧。”
      陈柳姝没说话,看着乐阳的眼睛,突然读懂她眼里的东西。

      只要她在这里一天,青州便会安然无恙。

      用她一人的自由悲欢,换来一城的安稳与太平。

      片刻后,陈柳姝轻轻松开了手,问道:“那我们,还会再相见吗?”

      乐阳拂去她肩头的落花:“有缘,会再相见。”

      柳姝,带着我那份一起活下去吧。去看长河落日,去看江海山川,去看她从未见过的那些风景。

      陈柳姝鼻尖一酸,胸口被一种离别的情绪撑得很涨“看来今日,我是带不走你了。我要走了,你多保重。”

      陈柳姝胡乱抹了把脸,拾起人皮面具往殿外走去。

      她走的很快,只是脚步有些凌乱,再也没回头多看一眼。

      乐阳瞧着瞧着,眼眶就湿了。

      她转过身,心口血气翻涌。一口血吐到面前的桃枝上。

      她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看见婢女和内侍匆匆忙忙地跑过来。

      谷雨呢?

      她一定走了吧。

      走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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