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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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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正月,寒意消,天渐暖。
这一日,我忽觉闲的发慌,背上小板凳,欲到西石崖顶瞧上一瞧。
从虎业村口向西北走,踏上一个绵延很长的斜山坡,坡底停一辆垂着紫缎车帷的马车,马车旁站一怀抱宝剑,黑衣翩翩,英气十足,眼神冰冷的俊美少年。
我低着脑袋从他眼前溜达过去,走到坡顶,既是崖顶。
“这位兄台,你来的早。”我老远便见崖顶站着一人。
先来之人回过头,眉似春山,眼若秋水,脸赛夭桃,唇比红樱,黑发如墨,白衣胜雪。美人,很美的美人。
“那个,那个。”我干眨着睛。
美人微怔,掩嘴咳几声抱拳道:“在下雒春雒场梦。”听声音知他是男人。
“在下,英浩英苏捡。”我表情自然多了。“雒兄弟的身体看似不大好。”初春时节,他穿着厚厚冬衣。
“多谢英兄关心,在下是老毛病。”他眼睛直盯我。
我向南挪了挪,站的离他远点,这人漂亮的让人心发毛。
“雒兄弟,到这游玩?”
“不,是故地重游。”他的眼光仍在我身上打转。
“雒兄弟真雅兴啊。”我又向南挪了挪。
“英兄,这身皮囊穿的可好?”他手揣袖中,轻描淡写的一问。
“嗯?”
“那个金锁还在?”
“嗯?”我的手心变湿。
“于你是半载,于我却是二十年。”他垂下眼帘。
“你,你是林夕英?”
“是也不是。”看他年龄,听他意思,他已投胎到二十年前,那时世上还有林夕英,这事越细想越乱。
这是什么年头,遇个人不是前后乱穿越就是随便重投胎,老天也太会循环利用资源了。
“兄弟,告辞。”虽说这皮囊他要不回去了,但还是早离开为妙。
“英兄,请……咳……咳。”他表情痛苦的半跪在地上。
“你怎么了,我可没打你骂你啊,不关我的事。”我伸手扶起他。
他闭上眼睛深喘几下,脸色稍缓。
“英兄,我坐一会儿便没事了。”他虚弱的挤出笑容。
“身子不好就别激动。”我搀他坐下,“你既记得前尘事,有没有回过吴城?”
“结局注定,看了又会改变多少。”
“那你……?”
他轻柔笑道:“英兄问我为何来此吧,我想知道林夕英是否死无葬身之地。”
“兄弟真会说笑。”
“这样也好,算是做个善事。”他纤长手指摸上我的板凳,“多谢英兄让夕英做个快乐之人,愿英兄也能做个惜福之人。”
在这春寒料峭天,崖顶,风中,两人各怀一片心思。
下坡时,我背雒场梦到坡底,他唤车旁少年为“娘子”,原来抱剑“少年”是个女子。
马车向西北绝尘而去,带走那个曾叫林夕英的少年。
那一晚,玉金楼里红香翠艳围在身边,唯有她白衫蓝裙落落而坐,聪明如他怎会不知她是对手摆下的一颗棋,于是有心相识。一如老套的故事,各怀心思目的两人几番个来回却是假戏真做,结果她背叛了东家与他合演了一出将计就计,成就了另一个女子“饮血钗”之名。一切都本在计算之内,可人算怎抵得过天算,一场超度亡灵而起的火了了活人的皆大欢喜。
去者已矣,生者当惜,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明白时已晚也,女子眼里隐忍的伤,成了他难消的痛。
百年随手过,万事转头空。
“你还念着曾经的人吗?”我问脚下的影。
“小雄儿,回来了。”
“草草。”我搂住他肩,“我们说会儿话可好。”
“好,听你的。”他放下书笑道。
“草草,你以前结巴是骗我的吧?”这话我一直想问。
他歪头道:“说话结巴,别人便不愿和你说,自不会多打听家事。”
“你小子戒心挺重和我装了那么久。”
“那时我虽结巴,但小雄儿不嫌我,我也乐得逗你啊,呵……呵……,你这短衣还真蓝啊。”他捏住我胖脸左右晃。
“等等,草草你再说一遍我这短衣是什么色?”我看着身上的灰白衣服问他。
“蓝啊。”
“蓝?草草,你没开玩笑?”
“没开玩笑。”他收敛笑容。
“苏草草!你……你是色盲?”我几乎昏过去。为什么我看上的人都是色盲。
“小雄儿,何为色盲?”他一本正经问道。
“就是……。”我缓过神为他讲解。
“哦,原来我是色盲啊。”他皱眉想一会道:“小雄儿,我饿了。”
“……。”我耷了个脑袋去做饭。
……
“色盲?我是色盲?”屋里,少年挠头自问。
“色盲。他是色盲。”厨房,胖子叹气自语。
这晚,梦见一个人站在长长街道的尽头,我看不清那远处的脸。
寒食过后,又是双燕穿柳、池水新绿的季节。
开春时,我和芙蓉在猪圈边开垦了一小块地种了几样菜,养了两头猪,日子过的苦中有乐,只是卓城仍无成全我们的意思,每次见面都沉个脸。
当他终允我和芙蓉牵手时,我们的心只余悲伤,那一天是开元四年三月初三,上巳节。
“苏大哥!英大哥!我……我娘她要不行了。”我第一口早饭未咽不去,鹿土带着哭腔跌跌撞撞跑来。
“你说什么?”芙蓉站起来碰翻凳子,我饭碗脱手掉到地上。
“我娘要死了!”少年的脸上是泪水与汗水。
……
当我们三人匆匆赶到时,于烟晚已香魂随风,早产下的女婴也陪母亲而去。
在放飞纸鸢的日子里,那醉人的彩虹永远消失了。
院中已有邻居前来帮忙,卓城一声不响呆坐古柳下,我搂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新,眼里热热的,有东西夺眶而出,像他这般大时我也同样失去了母亲。
芙蓉蹲在卓城的身边,“为何死的会是她?为何会是她?苏,你告诉我,告诉我。”他抓住芙蓉的手拼命的摇,脸上流过行行泪。
“舅舅,你还有鹿土,还有小新。”芙蓉拭着泪道。
“可是我没有了她,我没有了她啊。”卓城伏在芙蓉的膝盖上全身剧烈抖着。
爱愈深,痛愈巨。
夜深,我和芙蓉陪在卓城的身边,他在棺前一件件烧着于晚烟生前的东西。
“当年,我在江里救下烟时,没想过有一天她会成了我的妻,我知她是报恩才以身相许我这个粗人。”伤心的泪滴在火中,他拿过刻着柳字的黑木笛投到火里,“这木笛是她喜爱之物,她时常一个人出神的摸着笛子上的字,烟的心思我懂,她是个好女人,是我委屈她了。我以为我会走在她的前面,平日里常哄着她练些防身之技,可谁想到……,呜……呜……。”他捂住脸,泪顺着指缝流出。
“大叔,节……哀。”我哽咽的拍着他后背。
“苏,英浩,你们在一起吧,只要喜欢就在一起吧。生离死别的滋味,痛啊!”多想得到他的成全,只不该在他失去至爱时,
“舅舅。”
“大叔。”
“步出城东门,遥望江南路。前日风雪中,故人从此去。”悲伤歌声低回在简陋灵堂里,唱着听着的三个男人,泪湿衣衫。
执手白头就这么难吗?我问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