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使鬼差》荷包蛋不加糖

2、第 2 章

　　司青南一觉醒来，在树林里。
　　她闭上眼睛，再睁眼，还在树林里。

　　旁边传来一阵鸟鸣，入眼皆是青翠枝芽，她躺在地上，天空被无边桃叶笼罩，一眼望不到头。高大的枝叶中，有日光稀稀疏疏透下来，照在脸上。

　　千里绿云，绿至深处，甚为浓丽。

　　司青南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起身来，左看右看，又走到溪边照了照镜子。

　　这一看，惨白的脸色，脸颊画着两块大红胭脂，头上竖着乱七八糟辫子，像极了纸扎店里的女童。

　　嗨呀，怎么如此之丑。司青南赶紧捧起水洗脸，伸出手，发现两只手轻飘飘，几乎是半透明。她尝试着捞起一点水，溪水森寒透骨，她打了个哆嗦，洗了洗脸。

　　水拍在脸上，滴滴滚落下来，什么也没洗掉。司青南看着自己惨白的脸大红的胭脂，呆了一会儿。

　　又看看自己的衣服。一身浅灰色麻布的衣裙，宽宽松松笼罩在身上，这个身体细条条的，不看头脸，远远望过去，很像自己当年捉过的白衣鬼魂们。

　　难道这一死，死后当真变成了野鬼？
　　虽说做个野鬼，然而……未免太难看了些。

　　司青南左看右看，树林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嘲笑声，“笨蛋、蠢货！”

　　林子里走过来一个人，和她一样，惨白的脸色，大红的胭脂，就只差再吐出根舌头，就能佯装吊死鬼。衣服也是一般无二，浅灰白色的衣裙，轻飘飘的，如果不看头脸，还有几分诡异的飘逸蕴态。

　　“蠢货，仙体的容貌怎么可能洗掉！你又不是鬼差，鬼差才能慢慢养出实体。她们几个随口胡诌的你也信，天天来这里洗脸，难道还能洗掉么？你快把脸搓掉一层皮啦！到时候更丑。”

　　她一边拢了拢自己凌乱的辫子，一边望着旁边的风景，大声说道：“这里比三狱差远了，谁让你笨手笨脚的，被派发到这里来。”

　　司青南望着她，想了想，问道：“那么，这是哪里呢？”
　　对方本来漆黑的眼珠瞪得老大，一眨不眨望着她。

　　司青南沉默了一会儿，正准备打个哈哈说些什么，对方猛地发出一声惨叫，“完了！你本来就傻！上次听说有五狱的小仙丢了记忆……我还不信！现在怎么办，我们要去轮值的。”

　　司青南安慰道：“还可以还可以，不是太傻。”

　　对方连连摇头，道：“你连酆都都不记得，一定变成了大傻子。”

　　司青南心里咯噔了一下。
　　传闻酆都在人间极北之地，为阴阳间鬼门关。山上有三千里桃树，山下有二十四阴宫二十四阴狱。无论是人还是妖，死后都进鬼门关。一碗孟婆汤，投入往生道。至于罪大恶极的，则被押进阴狱，三百六十五道刑罚，一年不重样。

　　然而，那是传说里的事情。司青南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对方，犹豫道：“如此说来，我是一个小鬼？”

　　对方看着司青南，发出一声绝望尖叫。

　　历时一刻之后，司青南终于勉强搞清了状况。

　　酆都二十四阴狱，她们原本是三狱的小仙。所谓小仙，就是有些灵力的普通人死后进入酆都，被安排差事，在鬼门关做引路人。

　　小仙也分三六九等。能力最差的，往往进了酆都便被鬼气侵袭，能力大不如前，只能做些傀儡差事。若是做得好了，就有望升级。

　　至于名字，也是可有可无的。对方管她叫小五，她管对方叫小八。据说三狱的小仙们有百十个，她们常年被欺负，终于在轮值的时候被安排了最烂的差事。

　　“虽说大阴洞口的那道门……有妖怪……但但但……我们也……死死死不了。”

　　运气好点儿的，去阳间路，引渡普通人；去牛马道，引渡牲畜。人缘差如她们，则被安排去引渡鬼怪妖物，妖物本就没有什么灵智，死了更加残暴，一拳一个小仙子。

　　司青南安慰道：“我们也是鬼，鬼自然不能死第二次的。”

　　小八想到差事，牙齿都开始打颤，“胡说八道我们是小仙……但是上次五狱有人去……灵智都被妖怪打散了……他变成了个大傻子！天天在桃树下飘来飘去，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一点，小八悲从心来，呜呜干哭。然而小仙的身体连一滴泪水也榨不出来，宛如鬼哭狼嚎。

　　旁边有几个小仙看着她们，窸窸窣窣地尖笑，手上提着一道白色绳子，绳子尽头捆着一个鬼魂双手，正往山里走。

　　小八羡慕道：“真好，他们的差事可真轻松。”
　　那鬼魂明显是个普通人，痴痴呆呆，口里念念有词。司青南看了，小跑几步过去，问道：“请问先生，今夕何年呢？”

　　鬼魂木木看着她，沙沙道：“元和五年。”

　　司青南没听过这个年号，还没来得及问下一句，一道劲风袭来，直接把她拍飞了几米。

　　“大胆！”几个小仙愤怒地看着她，“好大的胆子！谁允许你问鬼魂人间的问题！让他想起人间之事，到时候你有几条命来负责！”

　　司青南被一拳打倒，这个身体全然无力，她在地上干呕几声。小八赶紧跑来扶住她，生气道：“你们怎好动手呢！谁许你们动手！这种鬼都痴掉了，问几句怎么了！多一碗孟婆汤的事情，我要去找你们的鬼差告状！”

　　几个小仙白了她们两眼，冷笑着走了，飘来几句“三狱那两个傻子……别理……晦气……没必要生气……”

　　他们几个走远了，小八痛心疾首看着司青南，劈头盖脸道：“你怎么这样傻！怎么能问这种新鲜鬼魂人间的问题呢，他们万一想起来，到时候吵着嚷着不肯下山。之前有个鬼进山前醒过来，说自己埋了一坛金子，到处在山里挖坑找金子。后来还惊动了鬼差才把他抓走。”

　　说着，踢了踢自己脚下的坑，“你看到这里的坑没有，他挖了几百个坑！”

　　又叮嘱道：“你可千万别问妖魂人间的问题，他们醒过来会打人！一拳把你打到魂飞魄散。”

　　司青南道谢几声，小八愣了愣，哼了一声，“谁要你谢呢，你不连累我就很好。”

　　司青南笑了笑，又道：“我想知道现在是什么年月。”
　　小八哎呀几声，道：“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呢，你又不可能去当人了。好好干活，说不定过个几百年就变成鬼差，到时候就可以变漂亮。”

　　司青南理了理头发，小八安慰道：“到时候头发也可以变多一些。”

　　说着，让司青南拿出钥匙，“这是鬼差大人给我们的钥匙，我们这次轮值三个月。不过，大阴洞口的房子最大了，听说三进三出带院子，还有几个纸扎小人帮我们干活。除了危险一点呢……就就……就……”

　　两个人在无边桃叶下往前走，不多时，来到一处山坡，下面有一土路，沿路而上，有一个幽深洞口，其间鬼气弥漫，尽头隐约有光。

　　小八有些发颤，道：“到……到了！哎呀，我们先去看房子吧。”说着，急匆匆拽着司青南往山上跑。

　　“那可是我们三个月的大房子。听说位置很好。我们还有两三个人，到时候人齐了一起住。我们几个都是一起干活的，这三个月刚好在一起。”

　　刚好被全部派发到最烂的差事。

　　绕过重重叠叠的林叶，走到山上，果然在绿荫掩映中，有一个黑瓦飞檐的屋子。房子临水而建，绿树茵茵，清幽安静。小八满意看着，又咦了一声，“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看门的？上次来可没有见到。”

　　说着，带司青南敲门，看门的老鬼站在门内，警惕看着她们，“你们两位是？”
　　司青南心中咯噔一声，小八已不满道：“我们是来轮值的！你怎么拦住我们呢。”

　　对方看着她们，一动不动，“这里的主人是阿青。”

　　小八顿时骂了起来，“什么阿青，她也配么？我们可是轮值大阴洞口三个月的，她这次明明轮值的是牛马道，哪里要住这样好的房子！鬼差大人都把钥匙给我们，她好大的脸！”

　　老鬼看着她，嘿嘿笑了几声，“阿青已经嫁给六狱的鬼差做同修，不是你们能比的了。”

　　小八登时气结，半晌没说出话。司青南拦住小八，拿出钥匙试了试，发现钥匙果然已打不开这里的门。
　　她掏了掏口袋，发现一个小兜，里面漂浮着一点清气，像云絮一样浮在半空，很是漂亮。

　　小八道：“他肯定不会被你收买的。你这样穷，不要浪费清气，我们这种小仙又没有人供奉……”
　　这好像是酆都的通用货币。司青南用手捏了捏清气，那团清气在手里像面团一样，她用手切割了一点，从门内递进去，“请问，是不是还有两三个人来过？”

　　老鬼黑漆漆眼睛看着她，司青南把清气疙瘩放在地上，老鬼这才慢慢走过来捡起，慢吞吞道：“我不清楚。不过听说之前来过几个人，都被轰到山脚那边的房子里去了。你可以去山脚找找。”

　　小八跳起来，“那里离洞口那么近！那里是看管阴魂的地方！我们又不是犯人！”

　　司青南看着老鬼，又问道：“请问，今夕何年呢？”
　　此处位于山上，距离人间很近。山间常年驻扎的鬼侍们应该也能够探听到人间消息，老鬼慢吞吞道：“元和五年。”

　　这和刚刚那个新鲜鬼报出的数字倒是一样。司青南又问道：“距离安平四年过去多久了呢？”

　　老鬼想了半天，翻了翻手里的册子，数着日期，道：“三百多年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司青南愣了一下，一时没回过神来。一起一灭间，原来三百多年。那么，自己死了三百多年了。
　　人间的那个小徒弟，也死了三百多年了。
　　辞岁辞岁，竟是一辞永年。

　　司青南看着漫山婆娑摇摆的桃叶，忽然想，他眼睛不好，又没有灵力，也不会武功，自己也没有给他留很多钱。他要怎么过好后来那半生呢。

　　他眼睛不好，写字时常埋得太低，走路也会被绊倒。自己死了，他流落在荒野里，又该过得多辛苦。

　　自己的一辈子，就那么结束了。楚辞岁的后半生，也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