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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番外03-命运之轮·沙威篇(八) ...

  •   1832年9月,晨曦尚未全然铺展其橘金色的光辉,夜色仍在天空中挣扎着保留了几分影子。

      沙威睡意朦胧的眼睛缓缓睁开,黎明前淡淡的晨光照射着灰蓝色眼珠,令其中深蓝黑色瞳孔微微缩了几下,呼吸还带着睡眠的沉稳节奏,但逐渐变得深长清晰。他似乎看见窗户敞开着一半,印花重缎窗帘随咸湿的海风轻轻摇曳,几声清脆的鸟叫伴随着远处隐约的海浪声,飞进昏暗的房间。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正在逐渐从睡眠状态中苏醒,不自觉地做了一个轻微的伸展动作,手臂随即碰到了一个柔软温暖的物体。突然间,平时警惕敏锐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猛地用手肘撑着身子半坐起来,整个人转向床的另一边,在朦胧的光线里看见了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正蜷缩在被子下发出有节奏的呼吸声。

      沙威瞬间就彻底清醒了,伸出大手粗鲁地掀开被子,将下边的人拖了起来。那女人被突然袭击吓了一跳,他无视了她带着迷糊睡意的小声叫唤,抱着女人的脑袋,两三下撩开纷乱的栗棕色长发,看着她额头上露出长长的红色伤疤,感到心跳速度飙到了一个全新的水平。

      “艾潘妮,果然是你!”沙威抓住对方的肩膀,用力摇晃着,声音带着激动得颤抖:“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

      “啊?什么?什么回来了?”

      艾潘妮看起来还是很迷糊的样子,她用力皱着眉,把眼睛眯成一条缝,迷惘地看着眼前的人。不过仅仅几秒后,琥珀色的眼睛陡然睁大,迷惘的目光变得清澈,闪烁着跟对方同样的激动。她猛地扑过去,双手搂住督察棱角分明的方脸,用力摩挲着茂密的髯须,左右反复看了好几次后,终于喃喃念叨了一句:“是真的……真的是你啊!”

      之后,栗发女人用带着哭腔的喜悦声音尖叫起来,整个人扑过去用力地抱住了对方粗壮的脖子,而沙威也顺势揽住她的躯干和腰腿,抱着她从床上站了起来,三两步走到窗户前,分出一只手将关着的半扇窗户敞开。

      随着泛白天空中的晨光渐显,窗外土伦城那宽阔的街道和狭窄的巷弄开始变得清晰起来。楼下小广场上的喷泉不息地喷涌,屋顶上的瓦片在蒙蒙亮的天空下显得格外素净,深窄的街巷中偶尔传来早起居民的说话声。远方港口的喧嚣隐约可闻,几只海鸥伴随着地中海的波涛声与微风,在染成金色边缘的云朵之间翱翔,预告着新的一天的开始。

      旅馆三楼里的两个人彼此拥抱着,向窗外看得出神。许久后,沙威轻轻地念叨着:“土伦,我终于又回来了!”

      艾潘妮闻言抬头看向他,疑惑地问道:“又回来?你去哪了?”

      “巴黎,只不过是去年的巴黎。”沙威皱着眉,灰眼睛瞟向艾潘妮的脸:“这么说可能有点难以理解,但那个去年的巴黎不是我所认识的巴黎,而是你上次呆的那个巴黎……唉,我知道是很乱套,你不信也正常,全都是拜那张破卡片所赐!”

      艾潘妮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望着窗外朦胧的晨光沉吟了一会,才缓缓开口:“我相信你,因为我也被那张卡片送去了一个神奇的地方。”

      随后她抿嘴笑了笑,轻轻地拍了一下对方的胸口调侃道:“虽然直到我离开那晚,都没等到你来送我,副典狱长先生。”

      空气凝滞了两秒后,沙威突然转回头垂眼紧盯着她,搂着柔软腰肢的手上又加了几分力:“……原来如此,30 年前的那位甜点师,就是你啊!”

      “是我,所以你才会觉得我做的甜品令你怀念。”艾潘妮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琥珀色眼珠里露出了然的光:“因为自始至终你吃到的,全都是我做的东西。”

      沙威翻了个白眼:“但为什么我完全不记得呢?你当年离开以后,我很快就把你的姓名长相忘得一干二净,再见到你的时候,完全没有印象。”

      “我不知道具体原因,但你其实还是记得的。”栗发女人的眼睛移向窗外,继续阐述着:“咱们一起去吃甜点的时候,你说过第一次吃到我的礼物,就发觉了味道相似。这就说明了你其实牢牢地记住了我——只不过是通过味觉的方式。”

      “也许吧。”沙威也移开了眼神,脸上神色有点尴尬:“所以你当时说的要回巴黎结婚,其实是……?”

      艾潘妮看着那张窘迫的老脸,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哈哈,是啊,我确实是在巴黎跟一位督察先生结了婚,某位副典狱长还强烈地反对过,质疑他是否配得上我。现在您给评评理,这位督察先生是否配得上我呢?”

      高大的督察皱着眉撇着嘴,像是要掩盖窘态似的大声咳嗽了两下后,转而斜乜着眼瞪着怀里的女人,粗声粗气地回答:“当然是配得上,并且绰绰有余——尤其是对于差点被剩面包噎死,或者在圣诞夜里摸钱包被抓现行的小贼来说。”

      这次轮到艾潘妮的脸蛋飞速涨红,说出的话都结巴了:“什、什么?难、难、难道说,我那、那时候的沙威督察……”

      “如你所想,至少有三个月时间里,其实是我。”沙威终于找回了场子,灰眼睛里带上了一点得意:“和你突然凭空闯入我的生活不一样,我似乎是取代了你原本认识的那个人,也就是你来这个世界前所认识的,另一个我。”

      说到这里,一向正直严肃的督察,露出了个堪称狡黠的笑容,凑到艾潘妮耳边轻声说道:“你光着脚在巴黎街头上蹿下跳干坏事的时候,跑得还真是快,每次都让我追半天才抓到。还有,你小小年纪胃口不是一般的好,要不是我在边上监督着,饭馆的盘子碗怕是都保不住。”

      艾潘妮仰天长叹,发出一个懊恼的低吼。忽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始变得恼羞成怒,抡起拳头就往对方身上砸:“好啊!原来是你!我终于可以找你算账了!”

      “艾潘妮,你这是干什么?!”高大的督察被打得莫名其妙,一边松开手拦住她的攻击,一边疑惑地发问。而艾潘妮的恼怒丝毫不减,继续捶打着他的胸膛和胳膊:“你下手也太狠了!我就抱了你一下,结果你回手把我的脸都打肿了!现在老娘要加倍奉还——”

      “不是,我怎么不知道?!”沙威结结实实地挨了几下子粉拳后,终于抓住了女人狂抡乱舞的手腕,将她拦腰抱住固定在自己身上:“我只在 1831 年圣诞前夜里摔过你,但也在你落地前垫了保护,绝对没让你受伤!”

      “啊?还有这事?!我都没印象……”艾潘妮一脸不可思议,而后很快又变得气哼哼地叫道:“反、反正应该就是那之后不久,我好多天都没看见你,好不容易见到一次,结果你上来就打人,我这半边脸肿了一个星期才好!”

      黑发督察的灰眼睛眯了起来,某种复杂的神色从深邃的目光里流露出来:“艾潘妮,我在圣诞节下午把你释放以后,当天晚上回家睡下,醒来就是在这里了——其实在我的感觉中,今天应该是圣诞节后第二天。”

      “你的意思是……?”

      “下狠手打你的,并不是我。”沙威的大手抚摸着艾潘妮丰满柔软的脸颊,语气里带着隐隐的心疼:“应该是那个世界的沙威督察,也就是你最初认识的那位。”

      “反正,都差不多啦!”艾潘妮斜眼看向窗外,脸上还是满面郁闷:“横竖你也摔过我,还是应该报复……呃?”

      一只粗壮的大手将艾潘妮纤细的手腕向后拉去,另一只则像个钳子一样紧紧地箍住了她的腰身,随着阴影覆盖到脸上,一个湿润温暖又粗糙的吻,深深地覆盖了她的嘴唇,将所有抱怨的话头全都堵在喉咙里。一开始唇瓣之间还在轻柔触碰,但很快就开始热情地交缠,如同几乎碰撞在一起的心跳声。

      艾潘妮的双手环绕在高大男人脖颈后散乱的半长深灰头发里,温暖、喜悦和安定的情绪似乎能透过指尖,直接深入对方的肌肤。沙威硕长健壮的手臂更加用力地环住她的腰身,既坚定又温柔,似乎在传达着对如同磐石般的承诺。忽然,他俯下身将艾潘妮横着抱了起来往回走去,伴随着对方的小声惊叫,两个人双双摔进了铺着柔软垫子的木质四柱床里。

      粗重的呼吸弥散在黯淡的晨光中,新鲜的海风混合着植物枝叶的清香徐徐吹入房间。艾潘妮几乎被埋在凌乱的被单中间,仰面朝天凝视着沙威深邃的灰眼睛。曾几何时,这双永恒警惕的眼里只有蔑视和嫌恶,令她感到害怕和恐怖;而现在,浅灰带蓝的目光里,充满着温暖的爱意和思念,以及深埋在理智之下的渴望。

      “我很想你,非常想。”

      黑色的脑袋向下滑去,蓬松硬挺的髯须刮过艾潘妮脸颊与脖子的皮肤,刺痒的感觉好像是从心尖上擦过似的。粗糙的嘴唇边亲吻着柔滑的脖颈,边不停地低声喃喃:“拜托,艾潘妮,请让我……”

      “可天都已经亮了。”女人琥珀色的眼睛不安地瞟了一眼房间大门:“客房的早餐服务不久后就要来了,这样多不好意思啊?”

      “那就让他们在门外等着,或者干脆把早饭放到走廊地板上!”

      沙威的声音变得粗鲁而不耐烦,稍微挺起了点身子,从正上方俯视着她:“一个男人跟他的合法妻子享受家庭生活,这是上帝都会祝福的事!民法典里也有相关——”

      他还没说完,艾潘妮就抓住粗野的灰白髯须拽了拽,一脸尴尬地打断了他:“住嘴吧你个死老条子,这种时候就别扯那什么狗屁法律了!”

      没等她抱怨第二句,深沉粗重的吻就如同山岳般压了过来。一只大手插入散落在羽毛枕头上的栗棕色长发中,另一只则……

      【此处删节500字,解决方案请见置顶╮(╯▽╰)╭】

      “能跟你结婚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沙威看起来完全舍不得撤退,一边亲吻着艾潘妮湿漉漉的额头一边念叨着。而她也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好巧,我也是。”

      ——

      9 月的穆里永海滩,下午时分阳光明媚,正适合新婚蜜月期间的人们随性游览。不过对于艾潘妮来说,更多的感觉是故地重游,连身边的人都没变过。

      金色的光线透过层层涟漪的海水,把海浪镶上了光辉的边。海滩上,细腻的沙粒在温暖的秋风中微微跳跃,欢迎着每一位来访者的脚步。成群的海鸥在空中盘旋,偶尔俯冲到海面,掠夺一条条银色的小鱼。

      艾潘妮懒洋洋地坐在干净的沙滩上,捏起一块什锦水果磅蛋糕塞进嘴里,心里暗暗赞许这么多年配方和味道确实没变过。她身边的沙威则将手杖抵在下巴上,面对广阔的地中海若有所思,随后缓缓开口:“我以前从没想过自己会如此在乎过别人,甚至坚信我永远不会有爱和家庭这种东西。”

      这没头没脑的话语让艾潘妮愣了一下,她印象中的沙威督察一向十分矜持,甚至到了有点冷漠的地步。虽然他为人并非真的沉默寡言,但也极少主动谈论自己内心的想法,仅有的几次对她深情表白,都是在环境和事态到达某种极端状态下,才会出现的行为。

      “但是你出现了,突然到令我猝不及防。”低沉的男声继续轻轻说着,粗糙的大手摩挲着手杖的木柄:“一开始我甚至怀疑,对你的在意只是出于内心某种不道德的龌龊想法。”

      “因正直而大名鼎鼎的沙威督察,与不道德的龌龊想法,”艾潘妮干完了一片磅蛋糕,舔着手指说道:“嗯……两组互相矛盾的名词,不是吗?”

      沙威瞟了她一眼,髯须下微微泛起点红晕:“亲爱的夫人,不要对生理正常的男人抱有任何幻想,所有凡夫俗子心里都潜伏着魔鬼,道德和法律就是专门用来约束它们的。”

      他顿了一下后把目光转向海面,继续说道:“我反复告诫自己,我永远不可能真的爱你,而你也绝不可能会爱我——这种错误的想法让我走了太多弯路,但幸好上帝保佑,让我抓住了最后的机会,否则……”

      “否则就是我小时候认识的那个你?”艾潘妮又捏起一片蛋糕,掰成两半递给他半片:“如果你没有选择这条路,就会变得跟他一样,面对一个孤独悲惨的生活。”

      黑发督察接过蛋糕却没有吃,而是放下手杖抬了一下平边帽,仰望漂浮着白云的湛蓝天空,灰眼睛闪烁着一点白光:“皮埃尔、苏珊还有让娜,他们的遭遇……尤其是皮埃尔,那个世界的我亲手将他推上了死路,甚至还下狠手打了你。”

      “唔,严格地说,你们虽然都是沙威督察,”艾潘妮的手抚上沙威宽阔的肩膀,语气诚恳地劝慰道:“但因为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也就不能完全算是同一个人,你已经获得了跟他完全不同的命运,不会再孤独了!”

      魁梧的男人仰着头没有答话,只是持续望向蓝天,喉结不时地上下移动几下,似乎在努力控制情绪的样子。艾潘妮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后,将半片蛋糕塞进嘴里,边吃边继续说:“不过在我看来,你始终都是那个坚毅如磐石的家伙,无论年轻还是年长,你们的品格和意志,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半分!”

      “谢谢你的赞美。”

      “这是你应得的,无须感谢。”艾潘妮拍拍裙子上的食物碎屑,手撑着地站了起来:“亲爱的,你知道你和另一位督察先生最大的区别在哪吗?”

      沙威灰色的目光转向她的脸,眼神中带着疑问。她弯下腰,双手捧起线条硬朗的方脸,认真地对他说道:“区别就是你们的眼神——20 岁的你,眼里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和憧憬;而另一个我最早认识的你,眼里黯淡、冰冷。不但没有幸福和欢乐,甚至没多少生命力。”

      “我相信那位先生也跟你一样心怀不朽的正义,那时候尽管他凶狠地四处乱咬,但也从没刮过我们的油水。”

      “他……那位督察先生既可怕又可怜,没有希冀也没有任何梦想。”艾潘妮悲伤地笑了笑,大拇指轻轻摩挲着沙威眼角的皱纹:“但他看起来太不幸福了,好像只是在努力工作以便让自己忘却痛苦似的。按我兄弟的话来说,活活就是一匹法庭豢养的暴躁孤狼。”

      沙威灰底带蓝的深邃眼睛,深深地看着她,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但是现在看看你的眼睛,亲爱的。”栗发女人俯下身轻轻吻了一下他的眼皮:“我能从这双眼里能看到对生活的希望、温暖又坚忍的生命力。并且我还能在你眼里看见我的影子,就跟那位 20 岁的副典狱长一样。”

      黑发督察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上眼停了好几秒才低声反问:“……是这样吗?”

      回答他的是一阵嘹亮的笑声,等他疑惑地睁眼看时,发现艾潘妮已经迅速把靴子甩到一边,提着裙子就往海里冲。沙威不禁心里一紧,着急地喊道:“等等,艾潘妮!小心水凉——”

      “30 年前你也是这么说的!!!”栗发女人回身叫着,同时冲他挥着手:“你要不要和那时一样进来试试?这感觉很爽的!”

      什么?我当年跟她这么胡闹过?

      沙威已经完全想不起当年的细节,但某种熟悉的感觉推动他脱下外套和鞋袜,卷起裤腿也蹚入了海水,在阵阵波涛中紧紧抓住了他妻子的小手。

      ——

      在穆里永海滩上疯玩了一下午的艾潘妮,心满意足地挽着沙威的胳膊走在土伦港的码头上,看着太阳逐渐落下,余晖映衬出码头和船只的轮廓。天空中飘散着淡淡的金色云彩,显示出一派宁静而壮丽的景色。

      “说起来,那张卡片彻底消失了是吗?”沙威谨慎地问道,生怕再出什么幺蛾子。艾潘妮也皱着眉回忆道:“既然咱俩把房间和身上都找遍了也没见着,那么就应该是没了吧?”

      “我希望你不要再去找什么吉卜赛人算命了。”黑发督察心有余悸,粗壮的大手紧握着手杖的握柄:“我……是被她们诅咒过的人,本来以为不过是迷信和骗人的把戏,现在——”

      “诅咒?怎么回事?”

      沙威低着头,灰眼睛垂下来看着地面铺设的青色砖块,缓缓地低声诉说起往事:“我跟你说过,我母亲是个抽纸牌算命的吉普赛人。她在土伦监狱里生下我之后继续服刑了很久,等出狱后却违反了法庭的放逐令,潜逃回了城市里讨生活。然后……我向警方告发了她。”

      艾潘妮咽了下口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沙威也没等她的反应,径直继续回忆:“我当时也就跟你第一次见皮埃尔时差不多年纪,心里只认为官府是应该被尊敬的,违法行为就应该受到惩处,无论什么人都是。她被我告发后非常愤怒,骂我是没良心的狗崽子,诅咒我将来会孤独痛苦地死去,没有人会为我哀悼。”

      “所以你一直都不喜欢算命的,是因为这个原因吗?”艾潘妮小心翼翼地问着,手上把对方的臂弯挽得更紧了点。经过这次奇异的事件,沙威似乎开始更频繁地对她吐露心底深处的东西,这让她既惊喜又有点担心。

      “也许是吧……我不知道。”高大的督察摇摇头,脚步都放缓了:“其实我一直都没把她的诅咒当回事,但现在你那张算命的卡牌如此神奇,让我不得不开始思考,她说的会不会真的实现。”

      “绝对不会的!放心吧!”

      艾潘妮扬起下巴,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像做包票一样安慰道:“女人的第六感很灵验的,我能感觉到你母亲的诅咒已经消散,绝对不会实现了!再说了,我那张卡片又不是她给的,那个算命的特意说过她叫斯坦娜(Stanna),你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就在沙威困惑地摇头时,两人身旁传来一个文雅清亮的男声:“斯坦娜(Stanna)啊,我倒是有印象。”

      两人齐刷刷地转过头,只见是一个坐在码头上写生的青年画家,正从他的画架后边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地看着督察夫妇。

      “您是谁?”

      沙威的声音带着习惯性的警惕和威严,让对方咽了一下口水:“我是文森特·库尔杜安 (Vincent Courdouan) ,您叫我文森特就行,先生。” [注 1]

      艾潘妮推了沙威一下,转而对青年画家露出微笑:“您刚才说对那个斯坦娜有印象,您是认识她吗?她现在在哪?”

      青年用画笔的长柄挠了挠自己的脑袋,疑惑地看着栗发女人,又看了看她身边紧张地板着脸的高大绅士,迟疑了一下才开口:“我是知道,但不可能认识——斯坦娜(Stanna)是古代高卢地区的水泉女神,同时也是圣泉之神泰洛(Telo)的伴侣。”

      “泰洛(Telo)?听起来怎么有点……”艾潘妮挠了挠头,露出了疑问的表情。文森特放下手里的调色板,点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想:“没错,远在罗马人征服之前,泰洛(Telo)就是护佑本地的神祇,土伦(Toulon)的名字,就是由此而来的。”

      艾潘妮的表情僵在了脸上,她抬头和沙威对视了一眼,发现对方脸上也呈现着跟她一样的神色。忽然,艾潘妮转身撒腿就跑,沙威则向青年画家道谢后也跑步跟了上来:“艾潘妮,你要去哪?”

      “我……想去确认一件事!”艾潘妮气喘吁吁地说着,脚下速度不减,一路跑到了拉斐特大道(Cours Lafayette),她顾不上自己凌乱的呼吸,在市集摊位已经全部歇业的街道上一个个路口看过去。终于,她在一丛灌木背后,发现了墙角小小的喷泉。

      艾潘妮走近池子,那泉眼虽小,却也不停地泊泊冒着清澈的水流。她俯下身仔细地在泉眼周围找来找去,终于伸出手,从水底捡出一个弯曲的铜币,并把它展示给沙威看。

      “这就是我付给那算命妇人的一个苏。”栗发女人的脸颊上涨满了红晕,细密的汗珠在夕阳的照耀下不停地闪烁着:“你还记得吗?那天早上在马路上捡的——被马车轧过的铜币,你当时还笑话我是个财迷来着。”

      沙威接过形状扭曲的铜币,反复看了几次后,抬起灰眼睛看着泉水,喃喃地问道:“这么说,收取报酬并给了你那卡片的,就是古代的异教神祇?”

      “别这么说,她和她的丈夫可是这座城市的古代守护神呢。”艾潘妮从沙威手里拿回硬币,小心地放回原处:“应该说是这座土伦城的意志,在保佑她的儿女吧!”

      沙威的一张老脸顿时皱了起来,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郁闷:“保佑?我怎么不觉得?无缘无故被扔到陌生世界里,也算是保佑吗?”

      “天主还曾把约拿扔进鲸鱼肚里呢!”艾潘妮撇了她丈夫一眼,满脸恨铁不成钢:“土伦城的守护神让我看到了你的过去,让我在你心中种下了种子;同时也让你看到了另一条道路上的你,有着多么悲伤的人生,顺便也给我带来了一线希望——我跟你说,到现在我还记得当年那杯杏仁柠檬水的味道!” [注 2]

      高大的督察一声不响地盯着泉水看了一会,向前一步紧紧拥抱了面前的女人,在她耳畔低声说道:“也许你说的对。”

      清澈的泉水静静地流淌,两人拥抱着彼此,很快又深深地吻在了一起。周围的一切好像全都消退到了虚空中,他们仿佛被安静和温柔的世界所包围,既熟悉又神秘的安宁感,不知不觉地笼罩在两个人的心里。

      “艾潘妮,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两人分开后,沙威低头直视着对方琥珀色的大眼睛,以非常认真严肃的态度说道:“我想辞职,从警察部队里退役。”

      这是第二次要辞职了。栗发女人想起他上次表示要辞职的时候,全身明显地颤抖了一下:“为什么呢?”

      “经过这么多事,包括街垒骚乱和你小时候生活的那个巴黎以后,我发觉很多事跟我以前想的不太一样。”沙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痛苦,看起来是犹豫了很久后才吐露的心声:“我……可能已经无法再像以前一样,毫不思考地执法了。鉴于这样很可能会出现渎职,我认为应该尽早离开那个岗位比较好。”

      艾潘妮伸出双手向前紧紧抱住了对方魁梧的身躯,言语温柔而平静:“沙威,要知道无论你选择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谢谢,我计划回巴黎以后,就向上边递交辞职信。”沙威也轻轻地回抱了一下她:“然后,我打算离开巴黎,去滨海蒙特勒伊呆一阵子,回到我们最初开始的地方,好好思考一下我的问题。”

      艾潘妮笑着点了点头:“没问题!伯父在那里还留给我一栋房子呢,咱们可以住在那儿。”

      两人又拥抱了一阵后,转而轻松地漫步走在暮色渐浓的街道上。忽然,艾潘妮略带沙哑的高亢声音响了起来:“哎,我现在还有一个疑问。按照你的说法,你是取代了我原本认识的那位督察先生对吧?”

      “是的,我还动用了他的储备资金呢。”沙威翻了个白眼,抬头望天:“我后来尽量多省了些钱放回去,希望他不要因为对不上账而怀疑家里进了贼。”

      栗发女人歪着头想了想,盯着对方开口发问:“那么问题来了:在你替代他的期间,我从小认识的那位沙威督察到哪去了?”

      沉默笼罩了二人,短暂的大眼瞪小眼后,沙威用手杖戳了戳自己的帽子:“这个怕是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了。不过我衷心希望他在那三个月期间,能过得比我要好点吧!”

      ——

      时光芿苒,4 年后,新的工厂在衰败的滨海小城里拔地而起。

      工业的繁荣为城市注入强心剂,人们纷纷涌入滨海蒙特勒伊找工作,追求更好的生活。一如当年沉默善良的老工厂主那样,工厂的女主人在城市里布设慈善机构,为她和她的家庭赢得了无数赞誉。她的丈夫也因此而被推举担任本地市长,上任一年有余,已然政绩卓著。

      9 月的某天,气温还很舒适。艾潘妮身披舒适随意的丝绸茶袍,伏案审看了大半天各种账单和报告,连午饭都没怎么正经吃,眼睛和脖子一样酸痛不已。期间还被三岁的儿子小让缠着玩游戏,她好不容易把儿子哄好交给保姆,坐回写字台前活动手腕准备继续工作时,背后的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了。

      “死老条子你干嘛啊?!”艾潘妮被吓得心脏差点跳出喉咙,回头怒视着门口的沙威骂道:“吓死我了……进来为什么不先敲门?!”

      魁梧的黑发男人脸上的神色既震惊又迷糊,灰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随后又眯了起来:“你是谁?我好像……认识你?”

      这老家伙今天是怎么了?

      艾潘妮嘴巴都快合不上了,啪地一声把笔拍到了桌上:“好啊!你装什么装?不认识自己老婆,是想出去找情妇吗?”

      “什么?老婆?但我并没有结婚啊?!”对方的表情更迷惑了,进而开始四下张望,警惕和紧张的情绪从整个人身上流溢开来:“这是哪里?我明明是在哨所里打了个盹,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醒过来?!”

      一道闪电从艾潘妮的记忆深处划过,好几年前的奇遇,以及当时尚未解决的疑问瞬间在她脑海里全部浮现出来。她一只手紧抓着写字台的边缘,奋力压抑住紧张的情绪,尽量以优雅的姿态站了起来,冲着门口快要抓狂的男人犹豫着问道:“……您是沙威督察?”

      “你认识我?”对方粗野的面容一滞,警觉的目光立即投射过来,虽然不能穿透她,但也在瞬间将她全身上下搜索了个遍:“说起来,你看起来似乎有点眼熟,女士。”

      很好,这老条子好歹加了点敬称,要知道他当初接马吕斯报案时,可是死活都不叫他半句先生的。

      艾潘妮摸着胸口暗暗安慰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后摆出一副礼貌的微笑,向她最初认识的那位沙威督察,轻轻鞠躬致意:“我是艾潘妮·德纳第,同时也是原巴黎警察局的督察,沙威先生的妻子——所以某种程度上应该说,我也算是您的妻子。”

      趁对方的面部表情尚未失控,她向前紧走了两步,指着壁炉边的两张扶手椅,继续笑着说道:“我知道您肯定一时无法接受这么夸张的消息,但恳请您坐下喝杯咖啡或者酒,听我慢慢介绍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

      36 岁的艾潘妮,栗棕色的头发盘在脑后,笑容如同春天绽放的玫瑰花,令沙威瞬间有那么一点恍惚——这真的是他记忆里那个又脏又瘦的穷丫头吗?

      “请坐吧,督察先生。”她笑着继续摊开手邀请他:“要知道,这是个很长、很奇妙的故事呢!”

      番外 03-命运之轮沙威篇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7章 番外03-命运之轮·沙威篇(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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