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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番外03-命运之轮·沙威篇(七) ...

  •   1831 年的圣诞前夕,在沙威的记忆中是个非常特别的日子。

      在他上次渡过这一天的时候,经历了有生以来从未品尝过的家庭的味道。闹哄哄的各色人等围绕着他,开心地享受大餐,彼此互相关心并开着玩笑、玩各种游戏。所有人都尊敬他,将他当成屋子里地位仅次于女主人的成员——除了伽弗洛什。沙威在心里暗暗决定,下次圣诞节一定要让那小屁孩儿记住,到底谁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可这次圣诞前夕,他又回到了孑然一身的状态,甚至连十年前都不如:毕竟当年自己身边还有个小皮埃尔成天大呼小叫,吵得他脑仁疼。现在每天回到家后,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壁炉里通红的炭块上跳动的火焰,还能带来一些生活的气息。

      沙威坐在壁炉前,总是不自觉地思考,之前自己四十多年是怎么坚持过来的?为何仅仅几年时间,他就开始变得不太能忍受这种孤独的生活状态了呢?人果然是有了眷恋以后,就会变得软弱,只不过他现在觉得,这种软弱倒也未必全是坏事,毕竟有个家的滋味,还是太美好了。

      现在他返回到了孤独的状态,在圣诞前夜这种日子里一个人在街头巡视。好在这日子过的有盼头,那见鬼卡片上的指针已经几乎回归原位,他算算日子,应该今明两天之内就能回家——如果那玩意靠谱的话。

      于是,在人人都赶着回家过节的日子里,沙威顶着寒冷的空气,颇为悠闲地沿着教堂附近的道路慢慢前进。忽然,他敏锐地发现了远处一个熟悉的瘦削身影,她披散着头发,穿着不合脚的大鞋,正在教堂前的小广场上向一位亲切的老绅士递送什么东西。

      不过那位绅士似乎过分亲切了些,抓着女孩的手不放,并且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十多岁的姑娘明显想要往后退,却没有成功,被迫在老绅士的怀里扭动了几下,一副欲拒还迎的样子让对方更进一步,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蛋。沙威鹰隼般的灰眼睛静静地望着二人,脚下开始加快速度,向教堂前广场冲去。

      铁灰色的猎犬行动迅捷无声,但灵活的栗色小狐狸却动得更快,在被人摸了几下屁股后,撒娇般地滑脱了对方的纠缠,转身钻进小巷子里消失了。

      “先生,请检查一下您是否丢了东西。”沙威大声冲还沉浸在余韵里的老绅士喊着,伸手向远处指示道:“如果有丢失,请去蓬图瓦兹街 14 号的警察哨所里等我。”

      说完,他扔下原地发愣的老头,一头扎进黑暗的小巷,甩开脚步追着女孩的踪迹跑步前进。巷子里昏暗而拥挤,各色杂物堆积如山,身材魁梧的督察在其间行进显得有点困难,很多缝隙都只能挤着过去,不过这些对沙威来说并不太困难,多年的经验和锻炼,以及对本地的熟悉让他的速度依然迅猛,很快就在巷子尽头处望见了拼命奔跑的女孩。

      “站住,德纳第小姐!”沙威边跑边将铅头警棍别进腰带上的搭扣里,沉重的靴子砸在行道砖上发出闷闷的声响:“你逃不掉的!”

      艾潘妮一声不吭地持续往前冲,心脏在胸中激烈跳动,跟脚步一样急促。突然,一处一人多高的木质栅栏出现在面前,但这障碍并没有让她停下脚步,反而像一只矫健的山猫般蹲下身后借力跃起,双手扒住了栅栏顶端,粗糙尖锐的木刺几乎要刺破她的手掌。

      贫民窟女孩的双腿在木板上胡乱蹬着,拼命想要借助每一寸皮革和木材之间的摩擦力,以翻越这个该死的障碍。栅栏顶端在艾潘妮的挣扎下吱吱作响,眼看马上就要成功之际,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背后袭来,抓住她的披肩和裙摆狠狠地向后拉扯。

      这股力量粗暴迅猛,如同撼树的风暴,以压倒性的优势将艾潘妮之前的所有努力化为乌有。她感到自己的手被从木板上连根拔起,身体也突然失去了平衡,像是个破烂的玩偶般坠落下去。不过她还没来得及把惨叫声喊出喉咙,一双粗长健壮的手臂,在空中就将艾潘妮拦腰抱住,将其揽入宽阔厚实的怀抱,令她免于真的摔到地砖上磕得头破血流。

      不过那手臂的主人也没有温柔对待她,而是在缓冲了坠落速度后,毫不迟疑地将她斜向后仰面摔翻在地,动作简单粗暴,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艾潘妮发出一声闷哼,瘦削的小身板无力抵抗强大的力量,阵阵钝痛从后背传到前胸,眼前一片星光交错。等到纷乱的金星消散掉后,视野里出现的是沙威线条刚毅的方脸,薄嘴唇微微张开,正紧皱眉头盯着她的眼。

      嗯,老条子大概手下留情了。

      仰面朝天躺着的艾潘妮翻着白眼,盯着楼宇间漆黑天空上真正的星星,心里没来由地冒出这么一句。

      尽管沙威的动作迅捷有力,在掼倒她的那一刻却显示出明显的自我控制。他的手在最后一瞬间转化为缓冲,将艾潘妮摔下的速度在刹那间减缓,至少当她的后背撞向地面时,没有疼到失去行动能力。艾潘妮清楚的很,沙威完全有能力将她摔得爬不起来,而他选择了不那么做。

      在这次短暂的追捕中,黑发督察迅速取得了优势,粗壮的大手和膝盖巧妙地压制了她的手脚,而魁梧的身躯如一座铸铁囚笼般,牢牢锁住了栗发女孩的动作。艾潘妮躺在地上,仰望着俯视她的男人,心中忍不住升起一股无力和挫败感。他的眼神透露着专注、警惕和一些关切,深邃的灰眼睛清晰地传达着执法者的决心和控制欲。

      “您想要什么?督察先生?”

      艾潘妮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跟哭一样难看。对方挑起半边眉毛眯着眼,无奈地笑了下:“你说呢?把东西交出来吧,艾潘妮。这样我们都方便。”

      “督察先生,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沙威眯起了灰蓝色的眼睛,语气里充满耿直的劝告:“别装傻,及时物归原主的话,你还是可以回家过节的。”

      “哈,什么东西?”艾潘妮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眼睛却不停地向栅栏那边撇,似乎在给沙威使眼色,满脸表情都像是要说些别的东西:“我都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怎么物归原主?再说了,我是被我爹派出来工作的,我们这种人家里啥也没有,连肚子都填不饱,过个屁节啊?”

      黑发督察看着她疯狂眨动的琥珀色漂亮眼睛,马上明白过来:钱包已经被她扔过了栅栏,而对面接应的则是她爹德纳第先生。艾潘妮出来乞讨、盗窃,八成也是被她爹逼的。现在,因为能听见沙威赶到并抓住了艾潘妮,德纳第先生应该已经溜之大吉——他只要亮闪闪的法郎,才不会关心子女的死活。

      真是让人懊恼的情况,就算现在翻过栅栏,也不太可能夺回物证。沙威心里有点郁闷,不自觉地加了些力,引发了身下少女吃疼地嘶叫呻吟。他低头看着艾潘妮咬牙皱眉的小脸,心里猛地一紧,某种异样的情绪塞满了胸口。但他连忙松开手站了起来,暗暗地咒骂自己:别胡思乱想,她还是个孩子……

      只不过这女孩子十分灵巧狡猾,趁沙威放松的瞬间,就地打个滚爬起来就跑。好在他早有防备,艾潘妮没窜出两步就被抓住了后领子,随着咔嚓一声,沉重冰凉的手铐锁上了纤细苍白的手腕:“别白费力气了,艾潘妮,跟我走一趟吧!”

      “凭什么?!您有证据吗?”艾潘妮手上拴着铁链,一边被抓在沙威硕大有力的手掌里拖着走,一边恼火地尖叫着:“谁能证明我偷了东西?那老色狼指不定是自己丢了钱包,反赖在我身上呢?!”

      “哦?我还什么都没问,你怎么就自己交代了?”沙威转回头,笑眯眯地看着女孩,灰眼睛里的威光令她浑身一颤:“我对你说过失窃者是谁了吗?”

      艾潘妮皱眉闭眼,嘴里咕哝了几句脏话,也不知道是在骂谁。她自知根本不是沙威的对手,只得嘟嘟囔囔地抱怨着,在无数路人的侧目中,一路跌跌撞撞地被拖进了蓬图瓦兹街哨所。两人上了二楼后,迎面而来的就是恼羞成怒的老绅士,指着艾潘妮的脸破口大骂,俨然是个可怜的受害者模样。

      “很抱歉,没能找到您的钱包,但我们一定会继续追查。”

      沙威拉开办公桌后的椅子坐下,从桌上文件盒里抽了张新纸,拿起羽毛笔边写边对老绅士说道:“请您登记报案信息,将来查到线索或起获赃物后,定会第一时间联系您。”

      “呃,啊,也许……我想不必劳烦您了,督察先生。”老绅士脸上飞过一阵不自然的表情,随后很快摆出张严肃正直的面孔,斜乜着旁边角落里蹲着的艾潘妮,用不屑的语调说道:“我只请求您好好惩戒这些社会败类 ,她们简直是巴黎之耻!”

      艾潘妮翻了个白眼,用鼻孔发出响亮的不屑哼声,戴着手铐的双手撑在一侧腮帮子上,根本不搭理他。沙威线条硬朗的方脸上面无表情,向老绅士点点头:“我们一定会履行职责,请您放心。如果确定选择不报案,那么您就可以走了,祝您节日愉快。”

      在老人絮絮叨叨的碎碎念中,沙威亲自下楼送走了受害人,跟值班士兵交代了几句后,将艾潘妮拎起来,带进了所长办公室。栗发女孩的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这老条子到底要把自己怎样,可他只是把艾潘妮扔到铁栅栏后的长椅上,转身往铸铁炉子里添了两块炭。

      炉火在燃料的加持下熊熊燃烧,把室内烘得异常暖和。艾潘妮看着沙威在炉子边暖热了靴子和外套后,拿着在楼下写了个开头的公文纸,坐到所长办公桌后抄起笔继续埋头书写。许久后,她实在忍不住,边瞟着沙威的脸色,边小心地开口问道:“先生,既然没事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你说呢?”沙威的目光没有离开纸面,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心里应该有数。鉴于事出有因,以及你并没到受管教的年龄,我判你拘留一夜,今晚别走了!”

      艾潘妮抬头望着天花板,发出一个恼火的吼声:“啊!凭什么?那老头都放弃报案了,为什么还要处罚我?!”

      “犯罪行为不会因为不立案而凭空消失,也不会因为无人追究而无罪化。”沙威平静的话语声,如同手上重笔在纸上的摩擦声一样规律而有节奏感:“受害人可能因为各种原因,或者迫不得已的苦衷而放弃追责,但这不代表——”

      “得了吧,什么迫不得已的苦衷?”艾潘妮轻蔑地哈哈一笑,打断了黑发督察的话头,犀利地指出原因:“那老家伙十有八九刚从情妇家吃完饭出来,正要回家赶场第二顿呢。要是一报案,他就会被知道出现在了不应该出现的街区,跟情妇的节前幽会就会被发现。”

      沙威写下最后一行文字,将笔插回铅制墨水瓶,淡淡地评论道:“你小小年纪,倒是知道的挺多。”

      “街头的秘密对我来说,都不是秘密。”女孩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甚至甩了一下栗棕色长发:“那一带街区有很多时髦的饭馆和咖啡馆,也有大量精致的小套间出租,很多绅士们都会把情妇安置在此,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就算遇见了也会说成是来聚会……”

      说到这里,艾潘妮忽然顿了一下,转头看着正用木屑吸干纸上墨水的沙威,狡黠地笑着问道:“督察先生,难道您没有情妇吗?”

      她眼看着黑发督察宽阔的肩膀颤动了一下,灰底带蓝的眼睛抬起来,带着一些愠怒,很多尴尬和些许羞涩,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当然没有,从来都没有——并且我已经结婚了!”

      “哦,可那附近出没的绅士,几乎全是已婚男人。”艾潘妮耸耸肩,用戴着手铐的双手撑着下巴,歪着头指出问题。

      沙威那张老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微妙,浓密的花白颊髯下似乎有层红晕若隐若现:“别人的问题是别人的,但我忠于我的妻子,这是不容质疑的底线。”

      还没等艾潘妮再开口,他就撑着桌子站起来,将写好的公文放入文件盒归档,然后大步走向门口,在拉开木门的时候回头冲她说道:“艾潘妮,我劝你别耍什么小聪明,老老实实呆在这里还能过得舒服点。如果你瞎折腾的话,楼下的临时牢房……”

      “好的,我懂!”栗发女孩点头如捣蒜,举起双手让沙威看见她的手铐:“我不会乱动的,请您放心!”

      高大的督察关上门离开了,艾潘妮长出一口气,整个人歪倒在长椅上,回想着刚才的对话,心中感到一股复杂的情绪。她真的很羡慕那位从未谋面的夫人,被人如此深爱并始终忠于她——即使那个人是沙威督察这样既不英俊也不富有,年纪大还脾气不好的家伙……但若能被这样正直忠诚的人所爱,应该也是很幸福的事吧。

      艾潘妮在长椅上咕踊了几下,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她知道自己根本没那个资格和条件拥有这样的感情,谁会把贫民窟里又脏又臭又粗俗的女孩当人看?一个只身孤影的穷困女孩,没有希望、没有友谊也没有伙伴,不可能会有人真心爱她。

      但……无论出身如何卑贱,人类总会心怀希冀,想要拥有属于自己的一份爱情。

      也许只有当黑夜和睡眠降临的时候,她才能沉浸到自己的幻想里 ,幸福地在她的世界里漫步,仿佛身在云端般惬意,身边是彼此相爱的恋人,信步走在倒映着星光的塞纳河边。那人有着有力的手臂,结实的胸膛,黑色的头发,以及温暖的……灰色眼神。[注 1]

      “……醒醒,别睡了!”

      艾潘妮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一双深邃的灰眼睛从朦胧的视野中浮现,与梦境中的人重合起来,令她心神荡漾了一瞬间,但很快就清醒了过来:“督察先生?!”

      见她睁眼后,沙威撑着膝盖站起,走到旁边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办公桌侧面,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赶快过来吃饭,再耽搁都凉了。”

      什么?吃什么?艾潘妮揉揉眼,走到桌前的瞬间两眼都直了。见桌上摆着几个木碗,里边都是热腾腾的菜和汤——伴有高汤白菜丁和肥膘肉的白煮牛肉、洋葱汤、加黄油的烤土豆和白面包。

      “我猜你应该还没吃晚饭,所以……”沙威的话还未说完,一声响亮的肠胃咕噜声就回答了他。女孩羞得满脸通红,几乎是蹭到桌边坐下,抬手让对方解开手铐,马上扑到碗里开始大吃特吃。

      温暖的住所,美味的饭菜,没有什么比这些更适配完美的圣诞夜了。两个人围着办公桌坐着吃饭,沙威甚至分了一些自己的鱼汤给她,并阐述了他身为土伦人,对巴黎饭馆里马赛鱼汤难吃程度的吐槽:“一点都不正宗,还不如我妻子做的一半好吃!”

      但作为一个北方的蒙费梅伊人,艾潘妮对马赛鱼汤毫无意见,最后甚至觉得好吃得想掉眼泪,语无伦次地反复向督察先生表达她的感激之情,对方很有礼貌地接受了她的谢意,并再次拷住了她的双手:“虽然你有对我发誓保证不会乱来,但在我出去巡逻期间,还是这样比较保险。”

      好吧,死老条子还是死老条子,这很沙威。

      艾潘妮嘟嘟囔囔地抱怨着,蜷缩在所长办公室里的长椅上,躯体被美食和炉火滋润着,舒适地令精神陷入睡眠。没有亲爹的威胁,没有亲妈的嘶吼,也没有冷到发抖的老屋子,吃饱喝足后呆在安全温暖的环境里,感觉真好。

      “圣诞快乐,艾潘妮……拜托,不要忘了我。”

      她在半梦半醒中,听到有人从门外进进出出的声音,感觉到带着雪松木和烟草味的羊毛大衣落在身上的触感,甚至能感到一只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抚过她的头发和脸颊。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像梦境中的呓语般轻轻地在耳畔响起,她听起来总觉得有些失真。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什么意思?不要忘了谁?

      为什么要回到我身边?

      ……你是谁?

      ——

      1832 年 1 月中旬,艾潘妮呆滞地坐在卢森堡公园旁边的一处无人空地边缘,浓密的常绿灌木丛挡住了她和另一个男孩的身影,对方正吐出被嚼烂的草叶子往她肿胀的脸颊上敷贴:“潘妮你也真是的,为什么要去招惹那个沙威?”

      “我也不知道,伽弗洛什。”栗发女孩呻吟着,声音干涩沙哑:“我就是觉得……总觉得那老条子应该挺好的……”

      男孩推了推脑袋上的破帽子,斜挑起嘴唇冷笑了一声:“呵呵,你是不是疯了啊潘妮,就算上帝让太阳从西边升起,那家伙也不可能是‘挺好’的人,他只会把咱们这些人全都抓进监狱!”

      “但是……”

      伽弗洛什又吐出一块嚼碎的草叶,将这坨绿色的碎片涂抹在他长姐的脸上:“别但是了,你看看他把你打得——只不过就是从背后抱了他一下,正常人至于这么大反应嘛?我冲其他条子们吐口水扔石子,也不过就是挨几句骂,沙威那家伙就是坏啦,又狠又坏!”

      “但我就是觉得不对劲!”艾潘妮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着泪光,一滴泪珠已经开始挤出眼眶,顺着鼻翼流了下去:“我总有种感觉,那老条子其实是个很好的人,至少他好像对我很好!”

      伽弗洛什涂完了最后一坨草叶,随手捡起片枯树叶擦了擦手:“你是不是白日梦做多了?沙威啥时候对别人好过?”

      “他曾经……呃?”艾潘妮急切地叫了起来,但很快又变得茫然起来:“他曾经怎么对我来着……?”

      记忆如潮水般从她的脑子里消退,不久前的很多或温馨或感动的记忆,都像笼罩在一层云雾中般模模糊糊,完全看不清样貌。

      “醒醒吧,潘妮,别把幻想当真。”伽弗洛什同情地看着他的姐姐,一只手抓着她的胳膊轻轻地摇了摇:“别再靠近沙威了,小心他下次直接把你扔进玛德栾内特监狱。”

      艾潘妮低着头没有答话,许久后缓缓地点了点头,随后将双腿弯曲着立起,把脸埋进膝头,肩膀颤抖着发出了压抑的抽泣声。伽弗洛什将手搭在她的肩上,默默地听着他的姐姐从抽泣到哀哭,最后变成了嚎啕大哭,回荡在空旷寒冷的野地上。

      ——

      沙威督察最近的日子有点郁闷,他总觉得身边的同事都在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但又问不出个所以然。勒鲁瓦所长甚至拍着他的肩膀安慰,说什么单身也挺好的,想开点之类。笑话,他本来就是个老单身汉,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去年最后三个月里,他过的稀里糊涂,虽然立了好几个功劳,模模糊糊有印象但又记不清楚具体过程。这期间沙威督察感觉自己持续做着一个奇怪冗长的梦:在梦里他娶妻生子,拥有一个大家庭,还非常离谱地当上了市长——他这么一个出身卑贱的底层公职人员,竟然僭越了身份成为一市之长,想想就令他浑身颤栗不已!

      最可怕的是在那个梦里,他竟然跟本应被逮捕的苦役犯并排而坐,彼此平等地谈话、一起吃饭,还保持着某种程度的互相尊敬。这简直离经叛道,足以摧垮沙威内心最基本的信条,撞碎他头脑里完美而绝对正确的律法天平。即使完全清醒过来,梦境从头脑中迅速消退,那种沉重而尖锐的冲击感,依然长久地在他头脑中挥之不去。

      督察被这种感觉搞得心烦意乱,对遇见的所有非法之徒一律从严从重处罚,一时间流民阶层更加对他唯恐避之而不及。但上上周还是有不长眼的——那个德纳第家的大女儿,不知发了什么癫,竟然叫着他的名字从背后偷袭。沙威对这种袭击有着职业性的条件反射,回身一巴掌将她抽了个跟头。

      沙威走在左岸的街道上,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忆两周前的场景。说实话,他当时和现在,想起那个女孩坐在地上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时,心中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个微弱的声音正在内心深处指责自己。

      不,一定是我最近过的浑浑噩噩,对自己的要求放松了,才会对阴沟里垃圾人的女儿有那种同情心。

      沙威闭上眼深呼吸了几次后,努力将那些不堪的回忆挤出脑海,手里攥紧铅头警棍,睁开鹰隼般的灰蓝色眼睛,向灰暗寒冷的街巷深处健步走去,继续履行他被上天赋予的职责和义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 番外03-命运之轮·沙威篇(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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