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序 ...

  •   《冬霜凝华》 序

      在一个偏僻的极北小镇,来自西伯利亚的寒风安静地呼啸而过,它虚张声势地张牙舞爪,却没有一个当地人在意过它,仿佛大家都对两天之内从二十度上下的“酷热”天气到零下的正常天气的变化过程习以为常。

      寒冷才像是这个世界的常态,温暖只是出于同情漫不经心的馈赠。

      全镇只有一条不大的河流,大家亲切称之为“恩河”以此铭记它的恩情,此刻,它也有了一些要结冰的迹象,与此同时将要结冰的还有小镇里被哺育的孩子们。

      前两天还喧闹的人群陪着即将光临的严寒匆匆退场,街上的人流显著变少了,大家都保持着一种奇妙的默契不约而同地把自己锁在家里,街上只有零零散散成群结伴的学生,不情不愿从温暖的被窝爬起来上班疲惫的成年人与已经退休了却还要操持着这个家的买菜老人,连鸣笛声都充斥着软绵绵的慵懒劲。

      城边灰色的天空下,海鸥成群扑打着翻腾的海浪,发出似哀鸣的叫声。年长的老渔民们伸出佝偻的双手任由海风切割,收着昨天夜里撒下的网,获得每日大差不差的收成,再卖给集体收购的商贩,拿到大差不差的收入,过着大差不差的生活,趟着大差不差的人生。

      这个小镇仿佛年年如此,人气尚可但烟火气微缺,这样的常态一直保持着,按部就班般紧紧扣在这个极北小镇,逐渐成了它的标签。

      今年的雪依旧没有失约,在傍晚时分如约而至,一大片零散的白色铺在黑色的幕布之中,落在泛黄的灯光下勾勒出独属岁月的淡黄。

      最终白雪落在地上,被践踏,被化成污水,被流向未知的归途,或是恩河,或是下水道,最终化为蒸汽,在未知的地方落下。

      巷子转角处的第一个路灯下,已铺了些高度的积雪因接触不良的半坏路灯时而透出白色,时而透出淡黄色,接着被路过的行人一脚踩扁了下去,成了一堆发灰的脏雪。

      刚放学的孩子们因寒冷而放弃了打闹,但仍然是有说有笑地哈着气走回家里,等着吃早已做好只待孩子们回家的热菜。大片的雪花降落在不幸没带伞的孩子的头上,反差的白给朝气的乌黑带来更为旺盛的生命力。

      这一天并不是立冬节气当天,而是更早。但当地人早已忘记了立冬是什么时候,他们习惯性地把骤然降温并下雪的这天当作立冬来庆祝,也就是一家人在晚上团团圆圆一起喝一碗热汤,吃一顿饺子。

      在十年前,团团圆圆虽只是个形式上的事,但一家人的团圆总归是轻易到让人忽略的地步,所谓团圆,不过就是一家人还像往常一样一起,不过是吃得更正式,说点好听的话罢了。毕竟在中国,几乎所有的节日都会落在“团圆”二字上。而放眼如今,当初太轻易的团圆却变得遥不可及,随着经济发展重心的转移,这个偏僻的极北小镇颓势更盛,一大半的青壮年都向南去寻找生机,距离和车票的价格都成了他们归途中的两座大山。从此这天的团圆即使再重要也慢慢变得可有可无了,只是成了一个吃顿好菜的理由。

      守在小区大门口的保安依旧要坚守在他的岗位上,坐在小亭子里,鼻头泛红搓着手吃着老伴送来的饺子;急诊室里的医生依旧要待在急诊室里,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送来紧急的病人;原本请好假的养老院员工因为院里的老人又有了突发状况只能打电话给家人让他们先吃。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天被当地人称之为“立雪”,若是没有立冬这天,说不定这一天会被叫做“立冬”。

      地方电视台里放着早已录制好的晚会,主持人操着一口带着方言气息的普通话说着模式化的主持词和祝福语,站在一群妆容夸张的小孩前展示职业的僵硬笑容。

      “立雪快乐!”

      五十平米的小屋里,电视机里主持人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客厅里,客厅里的陈设极其简单———一张桌子,几张凳子和一台早已过时的老式电视机。

      有一对母女在逼仄的厨房里忙活着做菜,她们每做完一道就放进身边的保温盒里,此时的保温盒里已经有了酱肘子和红烧肉,被关在保温盒里让热气慢慢模糊了盒壁。

      忙活完后,母女俩带着保温盒裹得严严实实出了门,径直走向了不远处的医院。

      早上还勉强算五彩斑斓的世界在此刻入夜时已经只剩得灰色笼罩浸染下的灰白了,很快这样的灰白就会成为黑色下的黑白。

      走在道路外侧的母亲偏过头对女儿说:“娃娃,等下多笑笑,趁着都是你爹爱吃的,让他开心开心。”

      “立雪快乐!”

      三层的独栋楼里,染着金色头发的少年面对桌上的八道传统大菜沉默不语,他一时半会竟然想不起来已有多少年没和自己的父母一起过过立雪了,每年都是自己的“保姆”大姨陪着自己,毫不吝啬地做传统的八道大菜。

      印象里的大姨在做大菜上好像从未失手过,这要是在酒店里绝对是会让人赞不绝口的手艺,可他却总觉得大姨的菜少了点什么,就像是缜密的流水线上出来的产品———没有灵魂。

      以前他的妈妈做菜仿佛是天生白痴,不是忘记放某一种配料了就是咸了;爸爸则更是一场灾难,虽然他难得轻易下厨,但只要他心血来潮下厨房了,十有八九会做糊,即使这样,他还是要硬着头皮吃掉并违心地说出赞美之词。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每次来团圆的时候都会把他们轰出厨房,让他们这些老将亲自上阵。

      苦的白菜,甜的猪肉,糊的红烧肉……也许味道很怪,也许吃了会吐出来,但是那才是人间烟火气吧。

      “在想什么呢?快吃呀!”大姨的声音把沉思的他拉回现实中,他急忙吃了一口以对应付,并熟练地竖起大拇指夸赞:“好吃!”

      零点的烟火准时燃起,升上夜空的五彩斑斓构成了夜里五彩斑斓的黑,不断亮起又熄灭的光映照在人们的脸上,仿佛参透着他们的喜怒哀乐。

      女孩和少年都走出门去看今年的烟花是什么样,回想着几年前时的这天是什么画面,不知道那个谁现在能不能看到此处的烟火,是否也像自己现在这样在想起谁。

      人声嘈杂,掩盖了思绪。

      街坊邻居或是病友家属都走下楼,齐欢呼道:“立雪快乐!”

      ———“立雪快乐!”

      小孩的笑声伴随着大人的交谈声与祝福声如洪流般向他们的耳中涌来,烟花燃放也结束了,他们笑了笑走进了家里。

      年纪尚小,也不知笑的是什么。

      立雪年年有,又一个立雪过去了也不过是意味着时间的轴又往前走了一步。无论过去与将来,无论欢声与凄歌,人们与生俱来的唯一选择也只能是被推着向前走,只是大家都步履不停,走着走着也不知自己进入了哪个分岔,与前路,与前人,还没听到一句再见,身影早已匆匆走远。

      有人说,那些来不及或不必释怀的,叫做注定。

      夜已深了,喧哗的人群早已进入酣甜的梦里,立雪的繁华过后恢复的平淡却尽显荒凉。

      雪花仍然不停飘在小镇的上空,安静地守护平淡而甜美的梦境。

      冬霜在夜里凝华成无以名状的羁绊,在小镇多年的梦里魂牵梦绕,或化作路灯照亮归家的路,或投身恩河哺育着小镇。就这样慢慢,慢慢,成了梦里的冬霜,化了雪里的凝华。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