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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故里漆园今何在 ...

  •   如果说当年那个消息是天边的一瞬闪光,那么天下的格局就是接踵而至的雷声。至于具体到寻常人的生活,那是雨停之后,流转数年,不知聚散去何处的云与水。
      一圈一圈,如同井底的涟漪往外扩散。
      咕咚。
      井底被冲散人影还未重新聚拢,又一块投石被投入井中。
      “在吗?”投石人的声音也随着石头入了井,在井中转得空空洞洞。
      水波未平,井里已经传来一声,与她音色相同的回答:“我在。”
      平静、空灵,没有悲喜。如同投石人看向水面的目光,带着仿佛知了天命、不再疑惑的苍老与平和,却难掩哪怕只有一分一毫的期待。
      “你还记得岑清是谁吗?”她问水井。
      于是水井回答道:“不记得,能和我说说吗?”
      她不知疲倦地再次解释:“她是我的师姐。”
      “好的,我知道了,岑清是你的师姐。”水井里的回声听着又冷了几分。
      她仍然看着井水,自言自语般说着:“……她已经半年没有来山上了。”
      井水机械应道:“你很想她?”
      “有点。”
      “你们的关系一定不错,能和我说说你们之间的趣事吗?”
      明明是这样充满问询和关心的话,那声音都冷得很,不带一点情绪。
      “……什么是有趣的事?”
      “有趣的事……是一个主观且广泛的概念,它指的是那些能够引起人们兴趣、好奇心、愉悦感或发笑的事情。不同的人对于有趣的定义可能有所不同,因为它受到个人兴趣、经历、文化背景、幽默感等多种因素的影响……”
      咕咚!
      没等井里的声音说完,她又扔了一块石头下去,打断了这些废话。
      看向井底的眼神变得麻木,似乎有些厌倦。心道自己真是无聊得癔症了,跟一潭死水说什么话,说什么重复无聊的话。
      坐在井沿上的人叹了口气,抬起头。
      今早雪山上出了太阳,照得面前一片大湖波光粼粼的。
      如此一想,当初挖这口井实在吃饱了撑的。对它说的话,转眼就会忘记,什么都记不住。何况作为水源,它离湖泊又那么近。
      可是,手中抓着一把鹅卵石的她,在井边坐了半晌,仍然没找到比和井水说话更有意思的事。
      咕咚。
      “在吗?”
      “我在。”
      “你还记得岑清是谁吗?”
      “不记得,能和我说说吗?”
      “她是我的师姐。”
      这回,好像连井水都厌倦了似地问道:“还有呢?”
      “还有?……”
      这个问题使井边的人沉默下去,久久没有回答上来。只是喃喃重复了一下:“她是我的师姐。”
      而井水似乎等得太久,已经没了反应。
      “岑清……”
      她又念了一遍师姐的名字,思绪被井水那句“还有呢”绊着,想了许多有的没的。
      于是,当师姐的声音出现在身后,犹如一阵轻风拂过时,她惊得将手上满把石头落进了井里。
      “怎么了?我在。”
      神鬼莫测、悄无声息,但不吓人。
      她转眼看去,师姐岑清穿了一件白麻布衫,系了条暗红发黑的长裙,站在井边,一脸朝气蓬勃地朝井里望着。
      “我在我在我在我我我我我在……”
      随着石头一块块落下,井水里的回音变成了岑清的音色。
      丢石头的人却木在原地,仔细看着,以确认来人不是一个影子。
      像故意打岔,岑清若有所思地看着井水:“小佚啊,你再这么扔下去,迟早能成精卫第二。”
      雨佚回过神,本该为此惊喜,可说出的话里却冷冷的,像有几分责怪意思:“师姐来了?”
      “什么师姐,应剑门都没这么多年……你就和刚刚一样,喊我名字不行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雨佚应道:“师姐教训得是。”
      “……”岑清一噎,想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这家伙,是当自己在说反话,问她直呼师姐名讳的罪呢。随和不了半点。
      “哎……算了,难为你一个人在山上。”岑清说罢,也在井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这时,雨佚朝她身后看去,又叹息一声。
      岑清瞧出了她的心思,柔和地笑道:“你是想问,这次为什么没给你带《北荒营造记》的最新卷吧?明明说好了的。”
      “……不敢。”说出这话时,雨佚将语气里的失望瞬间收了起来。
      岑清知道她的性子,却不知道怎样纠过来,无奈地摇了摇头,直奔主题道:“这书在山下不稀奇,南国都有得卖。”
      雨佚又是一惊。
      原来下山的日子,就这么到了吗?
      “小佚,这回,山上真留不住你我了。”岑清低眉看着井水,看水面渐渐平静,映出她略显忧愁的面容。
      雨佚不知道山下出了什么变故,只是简单地问道:“师姐这次,要带我去哪里?”
      谁知岑清闭上了眼睛,轻叹一声:“小佚,这次你要一个人了。”
      咕咚。
      最后一块攥在雨佚手里的石头,还是落在了井里,将岑清的脸晕得模糊,再没有清晰回来。
      ……
      南国的雨好大啊……这是雨佚对眼前陌生国度的第一印象。
      就像北国雪的气势。
      狂风摇曳竹林,闷雷如群虎呼啸。山洞外,泥水奔腾,满地碎石乱走。天地暗黑无光。
      她用手扶着山洞口的藤蔓,穿过重重雨幕,望向天空,无悲无喜,剩一点疑惑,一点对这场大雨的疑惑。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大雨,也没体会到过这种潮湿,更是第一次闻到污泥与苔藓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似乎藏着某种陌生的生机,和山上完全不一样。
      她并不讨厌这场雨,尤其是现在。至少在这样的大雨里,她还能和师姐多待一会儿。
      一滴雨水被风吹着打在了脸上,她伸手擦了擦,才想起放下洞口的藤蔓,往身后退了几步。
      山洞里间,有一团温暖的火光正燃烧着。
      那是用几片小铁片临时拼装起来的简易火炉,里面正烧着些黄荆柴。她走到小铁炉边,蹲了下来。发觉火有些小,便将身边一根干树枝加进了炉里。也许是一时受热不均,木纤维断裂,整个炉子里响起一阵噼啪声,飞溅出几点火星。
      下意识伸手去挡,生怕火星落到师姐身上。事实上,这个动作有点多余,因为火星都没飞出炉子。
      可她的目光,还是顺着温暖的火光,落到了师姐脸上。
      师姐睡得很好,脸色也不错,如果不是睡了将近两天时间的话,都会误以为她只是简单地小憩一会儿。
      好像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地盯着师姐看过。雨佚撑着头,期待对方能早点醒来。醒来之后,和她再随便说点什么也好。
      她一边想,一边拨弄炉子。
      这场雨还没变大时,她悄悄出去过几趟,寻来一些浆果,煮了,摆在师姐枕边……等她醒来。
      可是食物已经凉透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她不明白,垂下眼睛,又盯回了炉子。
      直到第三批加热的食物都快变凉时,岑清才终于醒了。
      她睁开眼时,一下子就看见了雨佚满脸的泪痕。可雨佚的脸上,又看不出什么悲伤神色,仿佛那眼泪不属于她,而是自然滑落的。又或者只是雨水而已。
      原本想好要说的话,竟为之有些迟钝。
      雨佚将新鲜浆果递到岑清手里,又端起热过几遍的茶碗,用勺子送到她嘴边。
      岑清点点头,喝了几口,好不容易才忍下心,闭上眼睛说:“我要走了。”
      这时雨佚又发现,原来眼泪还会汹涌地落下来。
      “师姐要到哪里去?”她依旧平静地问。
      “……回北国去。”岑清的声音很轻。
      她再次睁开眼,抬起手,去抹雨佚眼角的泪,却怎么也抹不干净。
      雨佚像个木头人似地流着泪,将剩余的食物架回炉子上:“那我以后,是不是就见不到师姐了?”
      岑清却又垂下眼眸,说了句在她听来十分绝情的话:“试着忘记。”
      ……
      师姐还是走了。
      风雨渐稀,山林空寂,唯有一棵同样孑然的竹子立在她身前。她刚刚还问这是什么。师姐说,这是南国的一种草,叫竹子,能长很高,也可以当木头用。
      她还像从前一样想着,南国真是个奇怪的地方,连草都能长这么高。可师姐走后,她的眼里只剩在空中萧瑟摇曳的竹叶,和那可以当木头用的茎干。而脸上,已经连一丝泪痕都寻不到了。
      趁着还有些气力,她砍下一段竹子,做成拐杖,撑着疲惫不堪的躯体,往山那边翻越而去。
      那里是一处两进的竹屋小院,无牌无匾,连院门上搭的都是蓬草。
      这是师姐告诉她的一个去处,所以她也只能往这里来。她在院门外跪了七天,一直跪到了这场雨季结束。等里面的人开门。
      院子里的人倒不是没开过门,只是每回看到门口的景象,就立刻躲了回去。
      那是一位荆钗布裙的中年女子,脚上搭着一双草鞋,不修边幅,却收拾得很干净,就像传说中的隐士。雨佚知道那是一位医者。
      据说医者年轻时在北国游学过,后来才到南国定居。医术高明,远近之间小有名气。
      医者开了七次门,也躲了雨佚七次。
      第八天,她终于受不了,端着早饭的粥碗,从屋子里出来,往院门这里走。
      她一边喝粥一边指着脑袋抱怨:“喂,我说姑娘,你这里有病呢就给钱,我给你治,拜师我可不收啊。”
      医者原本不想多话,但家里的菜都吃空了,总得出门买些,无奈被这尊门神拦着,她出不去……不仅如此,再这样下去,还要不要做生意?
      雨佚看着她向自己走来,却好像看到了点希望,只是声音听起来已经相当虚弱了:“前辈为什么不愿收徒?”
      医者端着粥碗,蹲下来,和她保持着同一个说话的高度,边喝边囫囵说着:“嘶……这事你要我给个明确的理由,就太麻烦了,浪费时间。不如给你讲个故事吧。”
      雨佚缓缓抬起眼睛,看向医者。
      对方又喝了一口粥,才道:“这个故事是这样的啊,从前呐,有个小孩,看见一只蜜蜂撞上了蛛网,觉得可怜,便去救它。蜜蜂被小孩从蛛网上扯下来时,蛰了小孩一下,蜜蜂就死了。倒霉的蜘蛛不但失去了一顿饭,还失去了一张网。而小孩因为被蛰,疼了好几天。
      “后来,小孩就学会了,不要去救蜜蜂,因为那是蜜蜂、蜘蛛和自己的三输。
      “听懂没?”
      雨佚点点头,却没有挪动,仍跪在那里。
      “我不是蜜蜂,我会记得每一个对我好的人。”她看着医者的眼睛说。
      医者无奈放下粥碗,抱起双臂和她对视,最后恨不能放下一把年纪的身段,和她对跪,看谁先磨死谁。
      而就在这时,雨佚的眼前渐渐模糊起来,而后直接倒在了医者身前。
      医者扶住了雨佚,这才注意到,这家伙背后竟然还背着一把剑。
      “碰瓷是吧?”医者恨恨地说,“明儿就把你扔乱葬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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