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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删改:酒厂技校篇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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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后,藤间智又悄悄出门,准备把中道崩殂的事业捡起来重新洗洗刷刷。
诸星大也不是傻的,他站在阳台上,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隐没在夜色里的身影。
藤间智越过围墙后,就站住了,她在原地停顿了半分钟,果断地重新翻墙回去,顺便辣手摧花地摘了一捧小野花回来。
欲盖弥彰。
诸星大微微眯了眯眼。
藤间智也知道自己此举可能有些显眼,回屋后,很心虚地把小野花装在本来装糖果的玻璃罐里,看一眼时间,已经十一点了,诸星大应该洗洗睡了。
好机会。
她很顺溜地扒拉着阳台上去,把装着小野花的玻璃罐放在了诸星大的阳台内侧。
这算贿赂吧?算吧?
藤间智正用手攀着阳台沿准备翻下去时,客厅门缝里忽然透出灯光,灯亮了起来。
完球,还没睡,这家伙还没睡!
她加快动作准备逃,客厅的门却被打开了。
赤裸着的上身匀称精壮,披着的长发柔顺地搭在肩头,肌肉线条优美,下半身只裹了一条浴巾,神情淡漠地看向她。
她脑子嗡的一声,差点手一松,从扒拉着的阳台沿上摔下去。
好在诸星大及时赶过来,拉住了她的手臂,把她从阳台边拉了上来。
“谢谢。”她闷闷地道谢。
诸星大淡淡地哼笑一声:“准备过来和我睡?”
藤间智:“……”
这个人怎么这样?这个人是不是骨子里就是个十成十的流氓?是她之前眼瘸看错人了是不是?
她气鼓鼓地指了指放在阳台上的玻璃罐:“送点东西。”
“我下去了,晚安。”
第一次听到诸星大骚话满天飞,但藤间智不想理他,这种人越理他他越来劲。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越理他,他确实越来劲,但她不理他,他往另一个极端走了。
诸星大见她转身又要扒阳台去,眉峰微蹙,伸手将她揽向自己。
温热的水汽还氤氲在他的周围,他身上沐浴露的味道淡淡地笼罩着她。
“藤间智”,他眼睫微动,一个音一个音地叫她的名字,语气里竟透出几分微恼。
……
她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那紧紧箍着的双臂连一丝一毫放松的趋向都没有,他的全身肌肉都紧绷着,坚硬如铁,血液却在皮肤下疾速流动,起伏的胸膛里心跳如鼓。
她深呼吸一口。
她完全不知道哪里惹到了诸星大,让他这么生气。
已经很久没有和诸星大打架了,她没想到和他对上,她还是处于下风,果然男女之间体力差距还是天堑吗……看来明天又要好好练习了。
她有些不甘地皱了皱眉,抬眸看向他。
他一动不动,依旧死死地盯着她。
虽说是夏夜,但夜间的风还是有些凉意。
和那双在夜色里透彻又干净的眼睛注视,皮肤上的水分被慢慢蒸干带走热气,诸星大全身一点一点冷下来。
她的眼神干净得仿佛在嘲笑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浑身的肌肉才放松下来,放开了她,面色和语气都格外冰冷:“晚安。”
藤间智即将翻下阳台前,又回头看他,语气很抱歉:“诸星大,我身上可脏了,刚才扒过阳台的,衣服上都是灰,你得重新洗澡了……”
诸星大眼神淡漠地看着她,动了动喉结。
“还有”,她顿了一顿,“别着凉了。”
诸星大冷眼看着她消失在阳台沿。
走过去,拿起那个装着小野花的玻璃罐,手指一点点握紧。
第二天,诸星大倒是没着凉,藤间智着凉了。
……说出来让人耻笑,晚上做梦的时候都在和诸星大打架,怎么都打不过他,她使出的拳头每一次都能被他软绵绵地挡回去,近身战更是被他紧紧束缚得动弹不得。
……所以晚上睡觉踢被子了,第二天早上醒来就拼命打喷嚏。
已经很久没有踢被子的藤间智把被子从床下捡起来的时候,还郁闷得很。
都怪诸星大。
鼻塞头痛的她在家里翻了一通,没找到任何缓解的药物。
只好出门去买药。
藤间智感冒还没完全好透,就在伏特加那边听到了“黑吃黑”的风声。
她很激动。
激动的小卷毛去找琴酒的时候,还带着感冒的鼻音:“我可以不要钱!”
让她黑吃黑!她甚至可以为组织去做卧底!谍中谍中谍!
琴酒嗤笑一声,看着她因为激动而显得有点红红的脸,没说话。
他没想到一向只对食物感兴趣的脆皮居然对黑吃黑情有独钟。
看不出来,是个小变态。
喜欢黑吃黑的小变态终于如愿以偿地被琴酒派去做任务了。
和刚得到代号的波本一起。
虽然对手不是“小变态”心目中的动物园组织,但她还是非常感谢琴酒,并添了一句:“Gin,每次黑吃黑请务必叫上我。”
但无论如何,她还是有些失落的。
————
次日,诸伏景光端着装着一色菜盘的托盘下楼,准备和藤间智一起吃午饭。
他关上门的时候,碰巧诸星大从外面回来。
诸星大的目光在他手上的托盘上停留了几秒,进自己屋了。
非常短暂的擦肩而过,诸伏景光却莫名觉得诸星大的眼神怪怪的。
不过很快他就会知道诸星大的眼神哪里怪了。
“绿川,怎么办,你也太好了”,藤间智在屋子里团团转,不知道该拿什么谢谢他。
零食他不喜欢的……再一看,她根本没有送得出手的东西……
诸伏景光有点好笑地按住像只小陀螺一样团团乱转的小卷毛的肩膀:“你坐下,被你转晕了。”
小卷毛自己也有点晕,晕乎乎地点头:“好的,好的。”
“根本没什么的”,他笑道,“你不要放在心上,就是觉得既然住得那么近,一起吃饭挺好的。”
……更何况他这只是个honey trap,她这么感动简直让他心有愧疚。
“下次我做给你吃”,藤间智只能想出这个办法。
诸伏景光本来想趁着这个机会悄悄套出她和那个神秘人blond guy/路易十四的关系,但无奈吃饭吃到一半,难闻的焦糊味顺着门缝溜了进来。
藤间智放下饭碗:“我去看看。”
诸伏景光也起身。
焦糊味是从三楼传来的,充斥了整个楼层,就连房东太太也忍不住出门来看。
她有点担心:“绿川,你不会忘关火了吧?”
诸伏景光摇头:“我关了。”
他已经大概可以猜到是谁的杰作了。
……上三楼之后,源头果然是诸星大的屋子。
敲响诸星大的房门,进去后,果然在厨房里看到了罪证——一锅糊掉的炭。
诸伏景光颇有点无奈。
他怎么觉得诸星大是在暗中跟他较劲呢?
……看到他端着菜盘下去找她一起吃饭,于是心里不爽暗自跟他较劲的那种。
他看了一眼那个表情平静站在一边的诸星大,诸星大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这有什么好比的?又不是厨王争霸……看不出来,诸星大还挺幼稚的。
诸星大拿起垂挂在厨房柜台旁的毛巾擦了擦手,将手上还带着的灰黑擦去:“很抱歉打扰到你们了,一时不察,没注意看。”
藤间智心疼他的锅,拿起来看了看底部:“这锅不能要了。”
诸星大下意识去拦她,手伸到半空里,却又缩回去了,垂在身侧,手指微曲成拳。
他把眼神别开了。
她放下锅,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诶”了一声:“诶?”
握过锅柄的手瞬间变成了小黑爪子。
他刚才就是想去拦她的。
诸星大的绿眸里不自觉漾出淡淡的笑意,意识到后,却又把眼帘一遮,将眼底的笑意掩去。
……
诸伏景光暗自叹了口气。
————
不过最近苏格兰威士忌表现得有点奇怪。
好几次了,藤间智都注意到他会用怪怪的眼神看她,有时候站在楼梯旁,拉起卫衣帽兜,有时候双手抱臂,敛起笑意。
他这样看着她的时候,她忽然想到:和黑麦诸星大一样,她这个前辈也是恶人脸,比那个娃娃脸前辈看起来要凶恶多了。
帽兜将半张脸遮盖在阴影里,上挑的猫目里没有一丝笑意,显得冰冰冷的,青青的胡茬勾勒出下颌线。
如果说黑麦是杀手恶人脸,苏格兰那就是病娇恶人脸。
她跟他的目光一对上,气势怂了一头,乖乖走楼梯,不敢扒拉阳台了。
被这么盯了好几次,藤间智总算忍不住了,她主动去找他:“绿川,你怎么了?”
她实在想不明白哪里惹前辈生气了,她最近都有好好地走楼梯没有翻阳台!
诸伏景光牵了牵嘴角:“你这段日子在休假吧?”
“是啊”,她点头。
他盯着她看:“我怎么看不出来?”
伸手去扯她的脸颊,轻轻揪住脸颊肉。
怎么又有人扯她脸颊?
诸伏景光指的是,她明明在休假,却和平时一样:起床,训练,写程序,吃饭,训练,写程序,睡觉。
明明该长胖的宝贵休假时间,居然还和前段时间一样消瘦。
她胡乱点头,开始乱做保证:“我保证明天开始……”
诸伏景光笑了一下,在安静的房间里,忽然不紧不缓地开口说道:“路易十四。”
她神色未变,瞳孔却猛张。
顿了两秒才回答:“哈?”
她那个病娇恶人脸的前辈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向前俯身,刚好凑在她的耳边。
仿佛海妖塞壬的声音一样:“没听清么?路易十四。”
她浑身都滚过细细的寒栗,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不敢说话,一句话都不敢说。
她听到他带着不明的笑意微微笑了一声,笑声有些低沉。
这是暗中观察藤间智很多天后诸伏景光做出的猜测。
她步步为营,也确实把自己和路易十四的关系摘得一干二净:
在伪装方面藏拙,一个最擅长复刻别人的人却连眼神都需要借助道具来遮掩,做出她不可能易容的假象。
提前以路易十四的名头发挑衅邮件,给人以“我路易是个高深的黑客”的虚假印象,其实只是依托身在组织的优势和隐藏IP的技术;而琴酒接下来的举动更是给她的布局添上一颗稳妥的棋子:她不是个黑客,她的黑客技术都是琴酒让她学的。
此外还有很多细小的方面,这个看似有些懵的小卷毛把这些方面都照顾到了,圆得滴水不漏:每天三点一线的生活,少到几乎没有的朋友圈子,有些孤僻沉默的性格……
做出一副沉迷小钢珠的模样,是不是后续也有相关可以补圆的计划?
而她至今都保持着节俭的习惯,贫穷得让人无法想象这是个已经做了好几次任务的组织成员,又是为着什么在做铺垫?
诸伏景光想到这些时,心脏止不住一阵狂跳。
她连进组织的身份都是真实的!
他只是把她当成一个需要照顾的后辈,但是现在看来,眼前这个——
他直直地望向眼前这双透彻明亮的眼睛,她正怔怔地回望着他,她有些破旧的衣服遮掩下挺直的身躯,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刃。
步步为营的筹谋、只身承担的孤傲勇气。
诸伏景光见到她的眼神,就知道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他的心脏跳得剧烈,大脑因为上涌的血液有些眩晕。
第一次……居然产生了臣服的想法。
关系完全掉转过来了!需要照顾的后辈忽然变成了……
不止是这样。
他终于止不住地,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中,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不要一个人承担,好不好?”
与此同时,藤间智几乎是有些心惊肉跳地想:
绿川,太敏锐了。
她现在知道了,对他什么都瞒不了。
这个前辈平时看起来温和,但细腻体贴的心思下,是无比敏锐的心灵。
“我是哪里……”她到底哪里有纰漏?
“先答应我。”他说。
她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请完全地信赖他。
总算松开她后,诸伏景光才带着笑回答道:“你没有漏洞,我是猜的。”
……这个人搁这钓鱼呢!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这个刚才还言辞恳切要她信任他的青年,现在又恢复了一开始的笑里藏刀的模样,在她听来,语气又变成了海妖塞壬:
“不服气么?”他挑了挑眉。
她憋得说不出话来。
……她果然是眼瘸看错人了吧。
他伸手又伸手扯了扯她的脸颊,恢复温和的笑意:“我会养胖你的,在这等着,我去给你拿吃的。”
她郁闷地想:应该会有一阵子都不想跟这个表里不一的坏人讲话了。
休假是美好的,尤其是能在寒冷的天气窝在温暖的屋里、一边敲着心爱的代码,一边闻着厨房里飘来的香气等好吃的上桌。
藤间智站起身,往厨房走去。
往窗外看了一眼,下雪了。
她忽然就想起来,在她休假的这段时间,有人夺走了她“最勤快”榜单榜首的位置,成为木马庄公寓内卷第一人。
黑麦威士忌,今天早上天不亮就出门做任务了。
他很拼,某种程度上来说比她还拼。
毕竟她纯麦的代号是靠学习拿来的,而他黑麦的代号是靠实打实做任务拿来的。
莫名有些情绪低落。
不累吗,诸星大?手上沾满鲜血,良心不痛吗?
这个念头也只停留了两三秒。她循着香气往厨房走去了。
还是得对贤惠的前辈好一点才对。
诸星大站在雪地里,虽然雪下没多久,但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嫣红的血顺着下垂的胳膊,从袖口缓缓淌下,在被寒风刮起了一层干皮的手背上,顺着青筋流下,一滴一滴落在雪地里。
冬天,很多非强制任务都没人领,很多代号成员都去热带地区度假了,他刚好趁着这个机会捡漏,像机器人一样,日夜不休地从这里赶到那里。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受伤的胳膊上,又落在绽放着鲜红梅花的洁白雪地上。
把现场清理干净,把他所有的痕迹都抹消,和雪一起——这是他在眼前微微有些眩晕时的想法。
“草莓递一下”,诸伏景光笑着伸出手。
“好嘞,来了来了!”她把洗干净的草莓盘子递给他。
嫣红的草莓陷在洁白柔软的酸奶里,视觉对比强烈。
她忍不住说:“绿川,我很好养活的。”
“就算整年都吃酱油拌饭我也可以”,她抬眸看他,“不需要你这么辛苦天天弄些花样……”
“我知道”,诸伏景光把勺子放进杯子里,把水果酸奶杯递给她,“饭前来点甜点。”
他笑道:“你知道吗?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觉得做饭很快乐,把做好的食物分享给别人会更快乐——”
“很不幸,我就是这种人。”他擦干手上的水分,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把做多的食物给房东一家送了一些。
给还在上班的安室透留了一些。
至于诸星大……
她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沉默了一下,道:“你做决定就好。”
她点点头。
雪下得大了些。
她把围巾系好,戴好针织帽时突然就想起那个一年四季都戴着针织帽的家伙了。
……天冷的时候他是不是要戴两顶?
积雪的地面不适合再像只猴儿似的窜上窜下了,扒阳台不行了,翻围墙不行了,藤间智乖乖地上下楼梯,乖乖地从大门走,乖乖地一步一个脚印地踩在雪地里。
把从图书馆里借的书归还,她还是选择走路回家。
路上碰到一对难兄难弟,正一边推着摩托车一边骂骂咧咧:“八嘎!”
“怎么会有人下雪天还骑着摩托车到处乱晃啊!”
“谁知道今天会下雪啊!”
“天气预报不看的吗笨蛋!”
“……光看天气姐姐了,谁还看天气啊……”
“再说我们是暴走族来着,不骑摩托车难道……”
说话的黄毛青年转头时刚好看到路边那个大姐头带着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他们。
他僵住了。
“喂你不要偷懒啊八嘎!”他的同伴寸头青年抬起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同款僵住了。
“真巧啊……”
藤间智也觉得巧,这都遇到这对难兄难弟几次了?哦,第三次。
她上前:“要帮忙吗?看起来你们不是很有力气的样子。”
寸头青年感觉到了侮辱,想要反驳的时候被黄毛青年敲了一个栗子。
黄毛青年笑得可谄媚:“是啊,可惨可惨了,骑着摩托车忽然就下雪了,狠狠地——从车上摔下来了!”
“偏偏摩托车比我会摔,摔到我身上……”
寸头青年推了推黄毛青年:“喂,夸张过头了吧!”
什么摩托车会摔,根本没摔好吗?就是轮胎打滑,险些稳住了好吗?咱不能为了一点点利益就出卖那啥啊喂。
大姐头果然非常仗义地上前:“我来我来,你俩跟后面。”
黄毛青年脸上都快开出花来了:“大姐头今天心情很好啊!”
藤间智帮他们推着摩托车:“很好。”
仿佛为了确定似的,又说了一遍:“心情很好。”
前辈给做美味的午饭,心情能不好吗?
“你们怎么总是骑着摩托车乱晃?”她问,“还不戴头盔?”
两个小青年在后面推着摩托车:“因为是暴走族的骄傲啊!”
她不解:“摩托车很好玩吗?”
两个小青年叽叽喳喳地给她介绍他们的爱人摩托车的十大优点。
藤间智觉得蛮新鲜的,摸摸摩托车的手把,再摸摸表盘。
组织里有好些成员都喜欢用摩托车出任务,比如贝尔摩德,金发一甩,戴上头盔,确实帅气。
“大姐头,你要学吗?”黄毛青年问。
她:“可能吧。”
……才刚凑齐钱得到属于自己的手枪和狙击枪的人不配提摩托车/汽车这种话题。
把两个暴走族小青年送到一个路口后,她就和他们告别了。
前段日子学习跑酷的时候几乎把米花町的街道都差不多摸熟了,已经不需要用导航就可以大概知道回家的方位了。
她在路口,等红灯跳转。
雪越下越大。
看得见的寂静雪白得耀眼。
对面的路口,一个熟悉的人走过来,也在路口停下等红灯跳转,他仿佛有点虚弱,落在雪地里的脚步有些不太稳。
好巧……
那两个暴走族小青年和诸星大是挂钩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每次遇到那俩小青年后,下一秒就会遇到诸星大。
马路上的雪被车轮碾过,不是很干净,布满一道道的车轮褶子。
他只穿了衬衫毛衣和外面一件夹克,夹克似乎不是早上那件,英俊的脸上透着一丝疲倦,他身后落满了雪的树将他衬得浑身的气息萧索肃杀。
他也正隔着马路看着她。
红灯一跳,转成了绿灯。
他想要迈步子,却有些摇摇晃晃的,她飞快地跑过马路,在他倒下去前扶住了他。
“怎么回事啊诸星大?”
她拉着他的胳膊绕过自己的肩头,让他的重量能落在她的身上。
诸星大受伤了,因为是单人任务,完成任务后还要清理现场,没有及时处理伤口,有些失血过多——仅此而已。
“你是不是走错路了?”她觉得奇怪,明明回家的路是往她走的方向才对,他怎么走和她相反的方向。
诸星大没说话,他侧头在她身上闻到了冰雪的气息,看她戴着的针织帽上落的雪,她应该在雪中走了不少时间。
“真的不用去医院吗?”她问。
他摇摇头。
藤间智把这么大件伤员半扛半扶地带回家,一路上还不停给他投喂一点小零食,让他至少能补充一点营养。
“我给你留了好吃的”,回到家,藤间智把中午特意留的三个蛋挞用纸袋装着,放在诸星大房间的桌子上。
他正在脱外套,转头:“谢谢,纯麦。”
纯麦?
她没反应过来,疑惑了一声:“叫谁?”
这屋除了他俩还有sei啊?
诸星大淡淡地笑了一声:“Single Malt Whisky,你不记得你的代号了?”
藤间智才想起来自己的那个超长代号:“还没适应。”
……拿了代号就休假了,根本没人这么叫她,都是“藤间”“小智”这么叫的。
她看了他一眼,他本来肤色偏冷白,这么一遭脸色更是惨白,不由提议道:“晚饭来我家吃吧,绿川和安室都在的。”
藤间智没有想到黑麦威士忌会拼成这个模样,他前几天还受伤柔弱成那样,坐着都要有扶手,过了几天他就领了长野县的任务。
在临近圣诞节、组织成员都开始歇业、只有琴酒还带着他的司机小弟兢兢业业的奇妙时间段,只有黑麦一个人领了那个去山区考察房地产的任务。
“未来三天在短暂的晴天后,将会经历大范围的降温,关东地区有雨雪天气,接下来为您播报各地气温……”
藤间智关掉收音机,看了一眼沉在黑暗中的窗外。
睡觉前,她收到了邮件,黑麦威士忌在长野县松本市乘鞍岳发生汽车故障,需要接应,让她明天去提组织派给她的车。
藤间智有点疑惑:这真的不是琴酒给她发汽车找的借口?
……如果是,那么琴酒希望他的手下有车这个执念有点过于强烈了。
第二天,她颇有些郁闷地起了个大早,去车行提了车,是一辆黑色的马自达,波本的同款不同色。
她表情平静地驱车上路,抓着方向盘的手却捏得紧紧的。
……听说波本两天一次加油站。
……希望她的钱包不要有事。
在驱车上乘鞍岳山的路上,藤间智遇到好心路人停下车来告诉她:“这几天还是不要上山了。”
“为什么?”
“山上积雪很厚,这几天天气忽晴忽雪的……总之不好。”
乘鞍岳是活火山,往年也有因为火山活动导致滑雪场发生雪崩的案例,当然因为天气原因发生的雪崩也不少。
“谢谢。”
她抬头看了一眼山崖边洁白的积雪,踩下油门,转子发动机粗暴地响了起来,愤怒的黄蜂群声音越来越大。
诸星大在半山腰租了一个滑雪别墅。
滑雪别墅很大,空荡荡的。
她抵达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诸星大给她开门,她带着一身风雪进门,抖落身上的雪花后又把带来的两个大行李箱扛进屋子。
“……吃的?”诸星大疑惑地问了一句。
她点头:“吃的。”
他忍不住扬起淡淡的笑容。
“你不要笑,要做好大雪封山的准备第一件事就是准备好食物。”她正色道,“尤其黑麦你一看就是那种不会准备食物的人。”
“你经常挨饿?”他问。
这个问题他很早就想问了,从她的资料来看童年以至少女时期应该是吃不饱的,她囤粮的举动更是仿佛活在饥荒年代的小可怜。
“咦,有壁炉诶!”她的目光被客厅暖桌边的燃气壁炉吸引了,把这个话题跳了过去。
他也没有多问。
“预计还要多久?”她问了一句诸星大任务的完成情况,她不参与这个任务,只负责给诸星大提供汽车。
他回答:“还需要两天。”
吃过晚饭,屋外风雪愈加疏狂,诸星大在自己房间里静静听了一会儿,出门,敲门发现她不在房间,便下楼,发现那个小卷毛裹着毯子坐在壁炉前,一手揣着一本书,另一手揣着果干袋子,安安静静地在看书。
他走过去,坐到她旁边。
燃气壁炉中的炉芯看起来像真实的木材,发红发热,火焰跳动着,映得她的脸红红的。
她从身旁拿过另一袋果干递给他:“给你。”
诸星大伸手接过,看了一眼她在看的书:《控制爆破技术》。
她的眼睛里跳动着壁炉的火光,伸手翻了一页书。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认真随着书行移动的双眸里,明明坐得很近,他却觉得隔了一条天堑。
“Gin最近让你接触爆破技术,是吗?”,他说的明明是问句,但心里却更愿意笃定这是事实。
她回答:“不是,我自己借过来看的。”
琴酒一大爱好就是使用炸弹销毁现场和线索,就算她已经学会了拆弹,她也还是愿意在爆破学这一领域深入,多学点总没错。
……况且,那个叫研二的拆弹警察死于爆炸。
他在内心努力为她编织的辩解词很清脆地一声被她本人击碎。
诸星大把手伸向壁炉前,火焰散发出的光热却丝毫触碰不到他的掌心,只有寒意,一点一点侵入他的四肢百骸。
他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坐在她旁边。
“诸星大”,她合上书,转脸去看他:“你是不是欠组织很多钱?”
他愣了一下,本来是想给一个肯定的回答,毕竟那就是他进组织的“理由”,也是他拼命做任务的“理由”,但视线在她手里揣着的那本书封皮上一顿,就改了口,淡淡地回答道:“差不多还清了。”
说出这句话,他的胸口闷闷地发痛,像要被撕碎一样。
诸星大是纯粹的恶魔,和你一样,漠视生命,践踏道德法律。
……可是赤井秀一他不是。
藤间智有点发怔,她看着他,讷讷地来了一句:“这样啊……那太好了,我给你存的钱可以自己用了……”
组织的任务虽然危险,拿到的钱却不少,她会存下大部分的钱,一部分给前辈存的,一部分给诸星大存的,一部分给……
她称这个为各种各样原因存起来的小金库为“小智基金”。
他呼吸一滞,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太好了,我能养得起马自达了耶”,她笑起来,看向壁炉,火光在她的眸中欢快地跳动着,“回去得多下几趟馆子了。”
意外之喜,小智基金忽然少了一个投资项目,可以中饱私囊了。
给他存的钱……
诸星大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回答,胸口的钝痛忽然就涌上喉头,变成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他不自主地想要伸过手去,去握住她像猫猫一样揣着的手,却生生地压抑住自己。
闷了好久,才语调冰冷地开口:“就算还清了欠债也没法出组织,你不知道吗?”
藤间智意识到她说的话有点不对劲,若是落在琴酒耳中就是枪口怼脸的后果,便斟酌了一下措辞:“没打算让你出组织,就想让你早点还清欠债,至少不用像现在那么累。”
他的目光在壁炉的火焰顶端停留,只觉得心止不住地下坠、没有底地下坠,然而在那坠落中,竟有一丝丝的甜蜜。
“别凑壁炉那么近,脸要着火了”,诸星大伸手把她那颗越凑越近的卷毛头往外拨开一点。
她笑:“我太喜欢壁炉了,恨不得能抱着壁炉睡觉。”
他转动眸子,专注地跟着她舒展开来的眉眼。
次日,果然大雪封山。
诸星大出门前,提了一句:“下午四点前我没回来,就设法联系我。”
风雪再大一些,信号就会受到影响,这么恶劣的天气出什么意外没法想象。
藤间智在滑雪别墅里壁炉前又待了很久,坐了一会儿,看看时间已经四点了。
打开手机,果然没有信号。
她站起身,带上充足的食物和水出门。
朝着风雪深处深一步浅一步地走去,在肆虐的风雪中。
没有信号是最糟心的,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顺着汽车行驶过的痕迹慢慢去找。
米花町,木马庄公寓。
下班回来的安室透得知藤间智去长野县出任务了,多问了一句:“雪山?”
诸伏景光想起她出门前隐隐约约有提到的词,回道:“好像是乘鞍岳。”
安室透心一下子凉了,他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诸伏景光见他的表情,心蓦的也提了起来:“乘鞍岳怎么了?”
“……乘鞍岳滑雪场雪崩,一个小时前。”
安室透打工的店里会播放音乐广播,紧急新闻也会插播。
尝试打了很多电话后——
“现在能联系到吗?”
“还是不能。”
“……去吗?”
“……走吧。”
长野县松本市,乘鞍岳。
雪崩已经停止一个小时了,虽然还有细碎的雪块陆陆续续地掉落,但总体来说是安全了。
诸星大看了一眼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了。
他本来想直接步行回滑雪别墅,但想到自己出门前的那一句话,忽然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他的意思是让她设法联系他,没让她出来找他,而她的车他在使用,风雪那么大,应该不会出来找他。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他还是打消了回滑雪别墅的念头,决定先去看一眼那被淹没在雪块中的汽车。
走回那处被塌陷的积雪厚厚掩盖的现场,诸星大却顿住了脚步。
洁白寂静的雪野里,漆黑的车顶已经露出来,车玻璃窗也露在空气里,剩下的半截车身仍然深陷在深雪里。
不安的感觉蔓延至全身四肢、所有神经末梢。
诸星大向汽车被掩埋处而去,那里的雪地上还有新脚印和人活动的痕迹,显然,本应被完全埋下的汽车是被人生生挖出一个大坑刨开才露出车顶的。
雪还在慢慢地坠落着,一点一点把陷下去的雪地痕迹铺满、掩盖。
但是那些痕迹太过明显,不容忽视。
从汽车旁边开始,一路,蔓延着。
无边的惊恐和焦虑攫住了他的心脏,像白茫茫的雪野一样,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顺着痕迹一路跟去。
“诸星大!诸星大!诸星……”
很安静很嘶哑的呼唤。
诸星大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听她在全然寂静的雪原里一边一路铲开雪一边用几乎不可听闻的嘶哑声音呼唤他的名字。
他非常不合时宜地想起他曾经看过的一场搜救犬比赛。
专注而极其有信念感的搜救犬站在障碍物前,寻找人的气味,一旦嗅到就开始吠叫示意,如警笛一般的吠叫一声一声。
它们不会停,直到训练员喊停,有的搜救犬甚至在跑向下一个障碍物前还转头去看前一个障碍物。
到后来,搜救犬的声音会逐渐变得嘶哑,不再那么响亮,但却依然有力、
坚定。
如果一个被困的人在绝境中听到这样或响亮或嘶哑的吠叫,生之希望会燃遍全身,同时带来极大的安全感和安慰感。
她眨了眨眼睛,试图把眼睫毛上的雪花抖落下来。
她已经找到了汽车,人也应该不远了,如果还活着,应该会应声。
如果还活着,应该……能救下来。
“回头”,她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她愣了一下。
“回头!”声音带着撕裂感。
她转过头,脸颊冻得通红,睫毛上还落了一层细细的雪。
那个她正在找的人,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紧紧抿着唇看着她,风雪在他周围渐渐大了起来。
“找到你太好了”,藤间智站起来,笑道,说出口的声音却因为嘶哑无力被淹没在开始呜咽的山风中。
他走过来。
她看了看手表,声音轻而哑:“我还在想呢,再找半个小时就放弃。”
“不要说话。”
诸星大伸手替她掸去帽子上的雪片,然后帮她把包背上,要去抱起她时被她躲开了。
他那个动作正是拦腰抱起的动作,她预判了他的动作,飞快退开一步。
他轻声:“还有力气走吗?”
她点头。
他拉着她的手,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顶着风雪往滑雪别墅的方向走。
“我有在吃东西,死不了……”
“不要说话!”
“……”
又走了一段路。
“我声音恢复了一点,你听。”她听起来蛮高兴的。
他有点恼,猛地将她拉近自己,直到鼻尖相碰,额头相撞,四目相对。
呼出的滚烫气息在风雪肆虐中升起袅袅白雾。
他的目光在她发紫发白的双唇上打了个转,又凑近了一些,却猛然想起什么,呼吸急促起来,最终放开她。
“再说话我把你包里的小零食都扔掉。”他冷着脸。
她乖乖地点头。
别扔零食,别扔零食拜托了。
她的手很冷,简直没有一丝温度,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试图把温度传递给她。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寂静的雪野却洁白耀眼。
临近滑雪别墅时,诸星大才勉强把藤间智冻得冰冰冷的手捂热。
安安静静地并肩在风雪里走,深一脚浅一脚。
他忽然想起她跃上楼顶救人时奋不顾身的模样;
忽然想起她杀死任务目标时朦胧的泪眼;
忽然想起她那个奇怪的逛墓园的习惯。
那些碎片似的影像,和她在雪野中的身影重叠起来。
诸星大微微转过头,借着雪色看她的侧脸。
或许他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或许他应该相信:
她是——这样一个珍视别人生命的人,比任何人都珍视别人的生命。
回到滑雪别墅。
“你没有常识吗?雪崩后被埋的人超过四十五分钟,存活率只有百分之二十。”诸星大把一杯热水递过去。
他想:……可是这个笨蛋,她找了两个小时。
她却想道:在没有确定人死亡之前,她会继续找,她带了充足的食物和水,她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抬起头,藤间智看了一眼诸星大。
诸星大觉得她的表情有些怪,俯下身去试探她的额头。
手搭在她冰凉的额头上,他沉默了好久,才说:“是不是头又痛了?”
她把这个话题跳过去了,转而道:“诸星大,你赔我车。”
黑麦威士忌指定有什么汽车故障buff在身上,不然为什么他自己的车故障送去检修了不说,她新提的车也因为雪崩被埋了?
……小智基金在哭泣诸星大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诸星大淡淡地笑了一声:“会赔的。”
夜里。
诸星大掀起被窝的一个角,躺了进去。
“还冷吗?”他问。
很抱歉,因为他的缘故,把本来就喜暖怕冷想抱着壁炉睡觉的小卷毛冻着了,冻得脸颊发紫双手红肿。
藤间智有点懵:“等……”
疲倦的声带发出的声音嘶哑无力。
他把她拉进自己怀里,双手搂着她的身体,轻声:“别说话,把我当壁炉。”
……
你跟壁炉有得比吗???
她声音嘶哑,不好跟这个流氓争辩,只能用行动表明:
她试图挣脱,但他的双臂铁一般地紧紧箍着她;
她重重呼出两口气,偷偷踹了他一脚,他纹丝不动;
她实在气不过,伸手挠他痒痒。
他忍不住,身体微微一颤,低声笑了一声,胸膛的微微共鸣传来,然后语气有些冷地责备了她一句:“不要动——”
不知道斗争了多久,她终于抵挡不住困意,疲倦的身体放松下来,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他却没有睡意,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看向怀里那个双手环抱自己紧紧保护自己的睡着了的小卷毛,她的呼吸绵长而轻盈,洒在他的胸口有些发痒的感觉。
【……小搜救犬……】
【为什么我们天生对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