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江夜的余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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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手中的假发与人皮面具如同那个人的笑声一般，在风里吹散。
他远远望见那人涉水而下的身影，竟仍然生出一丝微妙的敬意。他一生有许多朋友，也有许多对手。只有在此刻，他隐隐有些恨意。他在恨自己遇见这个人，遇得太晚了。
南宫灵惊呼了一声。他惊异于兄长的失手，也惊异于兄长对于伊贺忍术的掌握。有的时候，他真希望南宫灵和无花是一个人，是血肉相融的一个人。
只有花满楼的心静了下来。
他转过身去，向山下走去。
“你还是不肯帮他？”南宫灵问道。
“如果不帮他，他就会像今日一样堕于深谷。我怎能不帮。”花满楼的声音越来越远。
南宫灵并没有听懂。虽然花满楼答应要助无花一臂之力，却好似开悟一般。
江清月圆。
“你居然会在这里等我。”
“想要出城南下，必行水路。”
小船的船头站着个渔翁。借着月光，他脱去了蓑衣与斗笠，随手一扬，抛于水中。他不是渔翁，是个白袍僧人。
而另一只小舟上站着个很斯文的年轻人。他的眼帘轻垂着，双臂也自然地垂在身旁。只有他那飘逸的宽袖随着粼粼波心缓缓晃动。
“你似乎已经和白天不同了。既然你来了，那就到船上一叙吧。”
白袍僧人伸出了手。月光照在他的手心里，云影也在他的手中流动。那只手是那样美，那样纯粹。
无花的手就像他本人一样，是一个诱惑的符号。似乎只要他肯招招手，他便能得到许多许多。
花满楼从来都没有看见过无花的手。他只能是在无花伸手的时候，也伸出手去，才能感知到。可这一次，他没有伸出手。
“既已相遇，何必拒绝。”无花的手没有收回去。
花满楼缓缓伸出手去。
他为了阻无花于江上，劳心力不少。因此，他的手在月光中也有些惨白。
无花还是喜欢这只惨白的手。他握住了这只手，将这只手的主人拉到了自己的小船上。
水花从两船相接处溅开来，水波荡得心慌意乱。
花满楼稍稍在无花的小船上站定，他挣开了无花的手。
“白天的时候，你看似很坚定，实则是很迷惘。而现在，你的表情柔和得像是晚春的薄雾，可是我能感受到你的信念像是根深藏于地下的古木。”无花叹了口气，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他说着望了一眼天上的明月，有些哀伤的模样。
“是南宫灵给我的选择让我明白，我应该帮你。”花满楼道。
“我知道你要怎样帮我。”无花摇了摇头。
“你知道也好。至少你很了解我。”花满楼虚浮地笑了笑。
无花厌恶地皱了皱，随即竟笑了起来。
“好，你想听哪一件事？”
“你愿意讲哪一件？”
无花笑道：“江上的风大，我们进船舱说。”
“好。”花满楼也笑着点了点头。
他们两人宛如江夜叙旧的好友，一起探身进入窄小的船舱中。
小舱内，一盏灯，半卷破席。
“二十六年前，在东瀛死了一个极了不得的人物。这个人是我父亲天枫十四郎的主公。他死后，我父亲无心再为其接班人效力，便隐居山林。在一次偶然中，他救了一个从中土而来身受重伤的年轻女子。两人暗生情愫，不过多时便结为夫妻。同年，他们就诞下一子。”
花满楼微微动容道：“这个孩子，就是你。”
无花道：“对。当年我们一家三口在东瀛渡日十分艰难。我父亲曾经的主公正是他们伊贺一族的仇人，他当年为了效忠主公已同族人反目。而主公死后，他亦不愿为新的当权者效力。因此，他一直在面对当权者的骚扰与族人的复仇。那段生活是我的人生中过得最苦的。即使是只有两三岁的我，都会感到生活的无助与绝望。”
“那么你的母亲呢？”花满楼问。
“母亲？那个时候她是个很好的人。每日为一家人的生计奔波，却没有半句怨言。到了我三岁时，她又诞下一子。”
“南宫灵？”
无花默默地点头。
“可是在我弟弟出生四个月后，我母亲就失踪了。她留下来的只言片语告诉我们，她回到了中土。于是我的父亲带着我和尚在襁褓的弟弟渡海来到了中土。”
花满楼长叹一声道：“想不到二十多年前天枫十四郎来中土的真相竟是这样。”
“你可知从前风光的两山世家？”
“华山世家和黄山世家。两个世家在二十几年前火拼，其中黄山世家全门覆灭。”
无花轻笑了一声道：“覆灭？我倒希望那个时候黄山世家的人真的都死了。这样，我也不用来到这个世上了。”
“原来，你母亲是黄山世家的人！”花满楼道。
“她当年在火拼中受了重伤，为了逃命，才搭上了去东瀛的商船。而在她回到中土后，她一举杀了华山四剑。哼，没有人知道她是哪一天在哪里发生了何种奇遇，就连我父亲也不知道。”
花满楼的眼眸暗了下来，他似乎能猜到接下来的故事了。
“据我所知，华山四剑当年的死到现在都是个悬案。你的父亲当年也没能在中土找到你的母亲。”
“他找了近一年，最后他找上了天峰大师。”
无花笑了起来：“那天的天气很好，我一个人站在少林寺的庭院里。那里有很多树，阳光照到树上会发出金色的光。我很欢喜，心中想着等会儿父亲回来一定要指给他看。谁知来的不是我父亲，是一个老和尚。他告诉我，我父亲抱着我弟弟走了。”
“接下来你应该知道。天峰大师为我剃度，收我作关门弟子。我便是无花了。”
花满楼感慨道：“那么收养你弟弟的，就是任慈了。”
“我当时并不知道。只是隐约听说父亲把我弟弟也托付给了别人，然后就在找我母亲的路途中死去了。直到我长大一些偷听了任慈和我师父讲话，才知道任慈的养子就是我弟弟。”
“既然是如此，你们本没有理由要杀任慈。”
“可如果任慈和天峰大师就是杀死我父亲的凶手，我岂非应该为我父亲报仇。”
花满楼叹道：“居然是这样……”他开始感受到了无花心中的仇恨。
“到了我十一岁的时候，我的母亲也找到了我。她变成了住在沙漠中的女魔头。”
“难道你的母亲是石观音？”花满楼甚至不希望无花再讲下去。
无花的生命中已充满了不幸与痛苦。而花满楼能想到石观音这样的母亲，能给无花带来的是何种扭曲的世界。
“你已经全部知道了。我和南宫灵都是天枫十四郎和石观音的孩子。”无花的笑声很清澈，似乎对于自己的出身毫无愧色。一直以来，他总会以为自己绝不能在花满楼面前说出身世的真相。而他此刻却觉得也不过如此。即使他有着这个世上最可怜最扭曲的身世，他也还是无花。
花满楼看不见火光，却怕光会消失。他突然伸手去灯旁，却并未感道温暖。
“这里是不是没有灯？”他艰难地问道。
“有一盏，却快熄了。”无花答。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江夜的余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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