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的花（无花X花满楼）》博物馆和脸

1、无花的笑

　　雨前的山林散发着奇特而清淡的木质香气。
　　天峰大师望了望欲雨的云空，心里不免生出些担心。而他所担心的自然是他的关门弟子，无花。
　　距离天枫十四郎托孤之事已过了六年，无花如今已是九岁过半的光景。九岁的无花好像是山间自然生长的植物，安静温厚以及有着天真烂漫的笑容。同门的师兄叔伯们都很爱惜这样的无花，说是宠爱也不为过。
　　可眼神是很难改变的。天峰大师自无花三岁时见其第一面，就感到这个孩子的眼神像极他的母亲，黄山世家的李琦。李琦算得是个容姿优美的姑娘，却有着像野兽一般的眼神。那样的眼神，有着狐一样绞诈的光芒，也像狼一样贪婪而隐忍，而猛虎掳掠猎物时的凶残和豹埋伏在草丛中的潜在爆发力也兼而有之。至于去年天峰大师再玉门关外遇上的李琦，已然成了个活生生的鬼。那个时候的李琦的容颜又精致许多，仿佛是壁画里的乐仙女。她似乎认出天峰大师，又似乎是并不记得，只是朝天峰大师轻轻一笑，便转身走出了驿站，消失在风吹得呼呼响的大漠中。当时天峰大师心里大骇，如遇天魔。他并不希望李琦知道她的长子无花在自己门下。他并不希望，无花活在这个像鬼一样的母亲的阴影中。
　　然而无花终究是李琦的骨血。他们一样美丽一样聪颖一样优于众人，有着一样的不能被抹掉的眼神。天峰大师想改变无花的眼神，可多年来也是徒劳。所幸无花对师父孝顺非常，一言一行都显灵慧慈悲，并无出人意料之举。
　　而李琦也没有出现过。她的那抹身影就像是大漠上的风沙，似乎已经吹散。
　　也可能，其中的一粒沙子沾在了天峰大师的僧袍上，被带回了少林，带到了无花身旁。
　　“师父你还不起程么？”
　　无花抱着竹伞站在禅房门前。他或许不忍打扰天峰大师的思绪，已站了很久了。快要下雨的天气使山中的色调也沉闷起来。无花那有些宽大的洁白的僧袍在其间微微飘荡，正是常献于佛前的白莲，清圣无比。他无心无思的神情更是使他显得一派超然。实则这样的气势与姿态本不该为一个九岁的孩童所有。
　　天峰大师应了一声，看着抱伞的无花，叹了口气。
　　多好的孩子。天峰大师打心里这样感叹。
　　“要下雨了，我拿了伞。”无花对天峰大师露出笑容。
　　“是了，我们快些走吧。恐怕你师叔他们都等急了。”天峰大师起身。
　　“花家的宴席好像是二十天之后，我们应该赶得上。”无花自言自语道。
　　此行他们正是要去参加江南花家家主的寿宴。花老爷同自己最宠爱的夫人在同一天生日，因此每年寿宴都办得隆重非常。今年逢上四十九岁，比往年办得更加豪华。天峰大师素日与花老爷有些交情，自然是要应约赴宴的。
　　“听说花老爷和他的夫人是同一天生日？”无花又问。他此时就是个十足的小孩子。
　　天峰大师点点头，拿过无花递来的伞，拉着无花的手向山下走去。
　　“他好像很爱惜他夫人……”无花喃喃说道。
　　天峰大师听闻此语，只觉心里一紧。李琦的身影又浮现在他脑海中。
　　他看了看无花，问道：“你记得你爹么？”
　　无花仰起头来看着天峰大师，不说话。
　　“那，你记不记得你母亲？”天峰大师终于问出了试探性的话。这么多年，他心里始终想问这句话。他想知道无花对母亲的记忆究竟是如何的。以及，李琦的阴影到底有没有埋在无花心中。
　　无花迅速地点点头说：“记得。”
　　“我母亲小时候经常抱着我看院子里的小女孩踢毛毽。有时候她也会去踢一下。父亲那个时候还笑母亲说她没长大哩。不过后来母亲突然不见了。父亲找了她很久也没找到。我现在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无花说话的语气很平常。而他讲的关于李琦的事，都应该是他小时候在东瀛的事。李琦离开天枫十四郎后没多久，天枫十四郎就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了中原。
　　“哦，你的记忆倒是很好。那个时候你还小。”天峰大师不动声色的观察无花的表情。
　　“嗯，我还记得在东瀛的一些事呢。我还可以讲一些东瀛语。”说着，无花笑了起来，有点小孩子的自豪意味。
　　天峰大师摸了摸他的头，觉得自己的担忧似乎是过虑了。无花的笑容，是这个年纪的孩童所有的最美最幸福的笑容。
　　雨终于下了起来。
　　无花笑着叫师父打伞，自己则拉着师父的袖摆依偎过去，好像雏鸟依赖着鸟巢。
　　天峰大师不禁莞尔一笑。在伞的阴影下，他没有看见无花的表情，可能无花还是在笑。
　　无花笑得眼睛都弯了。
　　而那道笑弯了的眼中，有莫名的微光闪动。
　　“我怎会忘记李琦这个人！”这样的话，他在心里念了不知多少遍。他现在还可以认为，自己在这个世上不可能忘记的只有这个人。而很多年后他才明白，并不只有阴暗恐怖畸形丑陋的事物才让人忘不了。
　　另外有些和阳光一样的东西，也会让人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