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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过年2 ...

  •   因为在老家多住了一晚,第二天上午就出发返回平山,到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再过一晚,早上八点就得赶长途火车去N市。打点行装,为北上买当地礼品,在冻雨寒风中马不停蹄。晚饭没时间没精力斟酌,范天舒煮了一锅清汤面条,卧了两三个鸡蛋,烫嘴豆腐沾蒜末辣酱,又饿又累的萧雨,大快朵颐,龇牙咧嘴,一脸热汗。范天舒看她那样儿,一半是开心,一半是心疼,扯了一张纸巾帮她擦汗。全心全意对付面条和豆腐的萧雨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噎了一下。泪水汹涌直下,分不清是呛恸还是感动。
      春节长假加上探亲假,有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可以支配。扣除来回车程,可以在N市住上十来天。上了火车,萧雨仿佛换了个人,说笑不断。说笑多半是回忆娘家生活的种种,由父母说到哥嫂,由同学聊到老师,从中学回忆小学,从学习又说回到生活,注脚是家乡菜。一说到家乡菜,就顾不上形象了,范天舒与她隔着两个肩膀的距离都能听到她咽口水的声音。说到兴奋处,握着范天舒的手就像抓到她妈妈做的红焖猪蹄。尽管面对自己的爱人他葆有献身精神,胳膊却还是本能地僵着。萧雨顾不上这些,只管自顾自地陶醉,末了丢给范天舒一句:怕死鬼!难道我还真把你的手当猪蹄啃了么?你穿着棉袄,我还能吃掉带毛的猪?!
      “骂谁是猪呢?”范天舒猛地从萧雨手里抽回胳膊,“别以为你是个城里人就不把我当人!”
      萧雨下意识捂住嘴,惊惧像一只黑鸟扑过来。范天舒起身离开了。好一会儿她才放下手,嘬着嘴重重地吹了口气,浓密的刘海都被吹散了。她转头往丈夫背影消失的方向发了一会儿呆,车厢里一切依旧,每个人都在忙着自个儿的事。回转头,往窗边挪了挪,双手支在台桌上托着下巴,望着窗外向后飞奔的山野,一片萧条。身后有小女孩撒娇的啼哭和母亲的训斥声,还有当爹的救助声。牵了牵嘴角,她想,在这个严寒的冬天,火车一路向北,窗外的风景除了越来越萧瑟还会有什么呢?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几句,她的家乡下着雪,联系到伟人的词,一股豪迈气油然而生,她挺直了背,抬高下巴。又突然想起前些天春草说的那句:我应该为姆妈和冻豆腐写一首诗。春草学中文专业,舞文弄墨是她的拿手好戏,有本事为自己的母亲写诗,让人羡慕。自己呢?她略低了头摇了摇,曾经写封信都要翻字典。遥想当年,如果范天舒收到的是一封封文采飞扬足以让他心动神摇的情书,而不是要帮她纠正错别字的信,她的爱情是不是会更美好?想到这,她又摇摇头,重重地朝窗外的寒冷嘘了一口气,呵出的热气一头撞在车窗玻璃上,眼前就模糊了。她掏出一包纸巾打开抽了一张,细细地擦玻璃,窗外飞逝的光影,顿时又清晰了,清晰得触目惊心。
      凝望的姿式保持得久了,便有些累,但她更害怕转过身去面对车厢里的热闹。她瞄了一眼手表,从范天舒起身离开,二十多分钟过去了,大概再过二十分钟就要到黄山吧。范天舒停在哪个角落?洗手间?车厢交界处还是餐厅?或许应该去找找他?可自己离开了,东西安全吗?她又轻叹一声。他永远那么敏感,尽情感受伤害。凭什么他有拂袖而去的权利?她蹙起眉拍了拍前额,希望能从自己的脑壳里拍出合理的答案。这个动作,这个困惑,已经记不清重复了多少次。至少五年了吧?她对自己“哼哼”冷笑了两声。
      “姑娘,吃点饼干儿吧?”萧雨犹豫了一下,回过头,对面下铺已然坐了一位姑娘,朝她举着手里的一袋饼干。
      她本能地摆摆手,笑得有些慌张:“不用了,谢谢!”
      “吃吧吃吧,别那么客气!”那是个清俊的姑娘,笑容像木兰花,“听你的口音也是北方人吧?我是北京的,回家还是回娘家?”
      ——回娘家。
      ——前面走出去的是你先生吧?挺俊儿呢,南方人吧?
      萧雨还没来得及回答,那个就着饼干喝牛奶的男子从过道的什么地方出现了,一屁股坐在木兰花的身旁,喉结努力往上一扯,嘴里的食物就被摁进了肚里,“眼力和记性都见长啊!人家都出去小半天了,您还记得他长得好,您仔细看看我长得好不好啊?”男人面对着木兰花一副调侃的神情。
      “得了吧您!”木兰花往车窗方向退了退,“食无言,懂不懂啊?饼干屑都溅腮帮子上了,德行!”
      萧雨忍不住乐了,有一种找到组织的感觉。
      ——我是N城的。
      ——哇,太好了,我们这得同行一路啊。交个朋友,我是禇楚。这是我未婚夫白瑞德,老乡。
      ——我是萧雨。
      萧雨想着禇楚这名字,心里一动,她又笑了笑。白瑞德,这名字似曾相识,一时却想不起来由。
      正乐着,范天舒回来了。萧雨正了正形把他介绍给木兰花和她的未婚夫。范天舒一本正经和他们打招呼。白瑞德很快就拉上范天舒聊得火热,自然熟人格。
      范天舒表面上有说有笑,心里却嘀咕:这北京人有点异类啊!上学时同班有两个北京男生,各色得很,毫不掩饰身为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公民的优越感,说话做事待人若即若离,遇过之则“呵呵”,遇不如则称“蛮夷”。
      范天舒对这位似乎平易近人的首都同行,脸上笑着,心里隔着。可不管怎么着吧,这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除了吃饭喝水就听白瑞德神侃,看着禇楚和萧雨时不时笑得花枝乱颤,不知道为什么范天舒的心理阴影就像一把缓缓展开的折扇。当他忘了禇楚和萧雨,也忘了心里的折扇面积时,也在白瑞德的神侃中乐不可支。晚上该睡觉的时间,似乎还有一簇秉烛夜谈的火苗,在奔驰的寒夜里闪烁。睡眠很好的范天舒,那一晚在火车上睡得前所未有的好。
      接下来的大半天,在打牌中渡过。在萧雨的印象中,那是她与范天舒搭挡打牌的经历中,少有没起冲突的一回。午饭,原本说好赢家请客到餐车去吃饭,范天舒请客,结账的时候,白瑞德却抢着付帐,这又让范天舒吃了一惊。凭他曾经与北方人交往的记忆,单说起嘴上的热情和幽默,南方男人尤其是像他这样来自南方农村的男人,难得争先。可落实到行动上,却从没见他们争先,而范天舒在一拔同学中,从来都不曾落后。这个白瑞德,除了嘴上让人开心乐意,居然还抢着掏钱,着实又让范天舒刮目相看了一回。
      范天舒萧雨马上就要到站,行李整好之后,四个人面对面地坐在各自的铺位上,八目相对,无言以对。
      火车载着他们路过平原上微雪中最后一株笔直光秃的白杨树和沉睡的麦地,鸣着长笛扑进了灰茫茫的城市。汽笛和车轮撞击铁轨的混合声响,仿佛是走板的穆索尔斯基的交响诗《荒山之夜》,在苍茫的天地之间回响。
      禇楚和白瑞德情不自禁地拉紧了手,隐约希望,这段旅程之后,他们还能够继续下去。
      萧雨第一次主动拥抱了萍水相逢的旅途伙伴。她很开心,在近两天两宿算得上漫长而仄逼的车厢旅行中,遇上一对让人开心的同行者;这趟愉快的旅程,把她送回了久别的娘家。在萧雨看来,范天舒比以往几次回娘家的状态都更好。范天舒是个需要朋友的人,这一路有白瑞德以及他的幽默风趣和慷慨为伴,他发自内心的快乐,这样的良好状态有助于他在N城拥有美好的体验。
      白瑞德和褚楚执意要送他们到车厢门口,还抢着帮他们拖拉沉重的行李箱。范天舒似乎不习惯如此浓情好意,禇楚说客气个啥!我和白瑞德长这么大个总得派个用场嘛!
      萧雨笑得一副小鸟人依人样儿,范天舒却脸色一凛。白瑞德在褚楚背上轻轻一拍:知道四肢发达后面怎么说吗?
      褚楚回拍一掌:讨厌!
      范天舒就笑了。范天舒回头对白瑞德说:“9862是我传呼号,如果有机会到平山来,一定来找我们玩。”
      这头一开,四个人都交换了联系方式。
      萧雨说:“如果不是明天就大年三十了,非得邀你们下车在N城玩玩。”
      褚楚也说:“是呢。如果年后有时间,我们也可以到N城溜跶溜跶。”
      “还真唱和上了,就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真要来也应该是我们邀请他们去北京才是,他们回娘家一趟儿可不容易。”
      禇楚又笑得花枝乱颤。说说笑笑间,车到站了。挥手作别时真有了依依之情。

      雪一直下,雪花大朵大朵。
      出站后,没有见到原本说好来接站的萧云。
      “赶紧给你哥哥打个电话吧,”范天舒搂紧冻得直哆嗦的萧雨,“我看行李,你去候车厅服务台打传呼。”话音刚落,萧雨的BP机就响了。正是她哥哥萧云发来的信息,说他的车被人刮擦了,一时过不来,让他们自己打车回家。
      范天舒直直地看了萧雨一眼,才冲向道边叫车。
      萧雨跺着脚:“怎么这样啊!”
      等了近半小时,总算等到一部出租车,拖着大包小包往车上塞。
      进了小区,站在楼梯口,萧雨按了门铃,响了半天还没人开门。范天舒一掌摁在键盘上:“你哥肯定还在路上,你按门铃想让谁来帮你拎行李呀?”
      “我只是想,都一年了,原来的密码还能用?”
      嘴上说着手上也没闲着,三下两下按了一串数字,门居然开了。行李挪进楼梯间后,萧雨背着双肩包一口气冲上了三楼。自家防盗门开着,小侄女站在门口,嫩嫩地喊了一声“姑姑!”
      萧雨喘着大气,头顶上升起一缕白雾。她半蹲身子把萧萧搂进怀里亲了一口:“萧萧想姑姑了吧?!”
      萧萧趴在姑姑肩上说想!
      “总算回来了!”萧雨爸爸站在离萧萧两步外,笑呵呵。
      “爸,我们回来了!”萧雨还抱着萧萧没直起身子。
      “都回来了?菜都备好了,我这就去做晚饭。”萧雨妈妈站在客厅和厨房的隔门处。萧雨又喊一声妈!萧雨妈妈已经转身进了厨房,在里头应声道我去做饭。
      范天舒嗑嗑碰碰拖了那只最大的行李厢也进门了。萧雨站起身拉着萧萧的手转过去,“萧萧快喊姑父。”
      萧萧笑着叫一声“姑父”。范天舒回一句“萧萧好。”
      “小范来了!快进屋,外头的雪下得好大呀!”萧雨她嫂子从自己房里出来,“你们运气可真好,遇上了今年冬天下的最像样儿一场雪。”
      “嫂子!”萧雨范天舒异口同声。
      “你哥这人吧,不是我说他!说是要去接你们,赖着我向单位借了一部车,他倒好在路上就和人磕上了,真不知道他得瑟个嘛!”一边说着,一边在沙发上坐下烧水泡茶。
      “小范,过来坐着歇会儿,先喝杯热茶。”冯小艺拍拍身边的沙发。
      范天舒说谢谢大嫂转身又出去了。
      “楼下还有一个行李箱呢 ,”萧雨一步跨过去半仰在沙发上,“还别说呢,在南方生活久了,真不太适应北方的干冷了。”
      “小范你别着急吧,我下来帮帮你,”萧老爷子也跟着出了门。
      “要不咋说嫁出去的女儿沷出去的水嘛!”冯小艺斟了一杯茶反手递向萧雨。
      萧雨接过茶一饮而尽,“爸你别忙活,我来!”说话间就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冲出门追上老爷子拽着他往回走,“回吧回吧,您这老胳膊老腿儿的还是在屋里呆着吧,小范能着呢。”正说着,范天舒已经上到二楼。老爷子这才转过身上楼,嘴里也没闲着:“我这才六十呢怎么就老胳膊老腿儿了?你们回来笼统也就住个十天八天的,带这么两个大厢子做嘛呢!不嫌累得慌嘛。”
      “不累不累,这就难得回来一趟嘛,给家里人带点南边儿的东西嘛。”萧雨一回到娘家,自动切换了言语风格。
      把行李都拖进门后,萧雨乒乒乓乓关上门。
      一关上门,范天舒就开始脱衣服说好暖活啊,在这屋子里根本体验不到什么是冬天。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飘飘洒洒的雪花有些陶醉:“在温暖如春的屋里看着外面雪花飞扬,就像一个梦。”
      “如果晚上一直下,明天我就可以去堆雪人了!”萧萧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范天舒的身边,“我爸爸还没有回来,如果雪一直下一直下,路上都堆满了雪他要怎么回家嘛?”
      范天舒一惊,从进门到现在忙忙碌碌,也没来得及打个电话问问大舅子。他转过身说萧雨你赶紧打个电话问问你哥什么情况,要不要我去帮忙。
      “没啥事儿,都说了是别人的车子蹭了一下他的车子,”冯小艺向范天舒递了一杯茶,“也就蹭破点皮吧。”
      萧雨妈妈从厨房出来说就那么点儿小问题为啥还不回来,做嘛子嘛?
      “问题是小问题,他要不计较呢,自己开了车走就是。”冯小艺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如果人家不计较呢,给萧云几张票子解决就是。现在的情况你们都看到了嘛,接人么他没去接,客人么到家了,他自己么还没到家。”
      萧雨打断她说嫂子你这话可真够绕的,你还是赶紧打个电话让他回吧,这啥天气啥日子嘛。
      “姑娘啊,你还没听明白?现在这状况那就是说两个人都是计较的人,计较找事儿不得花时间嘛!反正我是管不了他的事,这大雪天的,他饿了冻了自然就回来了。”
      萧老爷子叹了口气,拍拍范天舒的背说不急不急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萧萧噘了个嘴说:“爸爸做事总是找不着重点。”
      冯小艺冲她一甩手:“去去去,小人儿说什么大话!”
      “我可没说大话,是妈妈这么说的嘛!”萧萧往后一退偎进萧雨怀里,“天天说。”
      范天舒没接她那茬儿,操起转角茶几上的坐机呼大舅子。冯小艺说他有手机了,大哥大。随即把号码报出来。电话接通了,说是对方的全责,萧云要事主出两百块私了,事主不乐意,认为应该各自负责,若要私了,他只出一百。争持不下,只能报警,但这大雪天,又是除夕的前夕,哪来随报随到的交警,而且这眼看就是夜幕下的雪城了,一点小刮擦,事主都不着急回家,警察自然不着急去陪着他们。
      范天舒说大哥您就别和那人计较了,这大雪天的赶紧回家吧,不就两百块吗,他不出我出。萧云在话筒里嚷嚷道小范你这儿说的嘛呢,啥叫他不出你出,凭啥你出呢?
      范天舒说我这车子是因为去接我们被人蹭着了,我有责任,快回家吧免得大家担心。挂了电话,萧老爷子叹了口气。
      茶水又开了。电话又响。范天舒顺手接起,还是萧云。说是让萧老爷接电话。老爷子消消停停踏着小老太太的碎步接过电话。
      “爸,你刚刚也听见了吧,小范说车子修整的钱由他出!是他自愿的,到时您可别又赖上我这般那般的不是。”
      老爷子说快回吧!
      晚饭时,萧雨的胃口不是一般的好。每一餐都是如此,每次回娘家都是如此。仿佛她应该把久别家乡的味道全都吃回来,特别是她母亲煮的饭菜的味道。范天舒知道,那是她和母亲最好的交流方式,也许她希望把这十天半月吃下的味道,一分不落地融进血液里,长到肉里,嵌进骨里,带回平山......可看着她那样吃,他有一种罪恶感。
      萧雨回娘家,在范天舒看来似乎只有三件事。一是吃母亲做的饭菜,二是和她父亲聊家常,三是逗小侄女玩儿。和她父亲聊天的结果是等萧萧放暑假时,二老带上萧萧去平山过暑假。
      冯小艺一旁听着接过话头就夸:“一般都说,想要孩子还没孩子人最是爱孩子,我们家萧萧要去姑姑家过好日子了。”
      萧萧挑了一颗他最爱吃的酥糖往萧雨嘴里塞:姑姑吃糖。
      萧雨嚼着酥糖,萧萧歪在她怀里问:“姑姑,糖是不是很甜?”
      萧雨点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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