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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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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相玄不在的夜晚,蒙祁难得地失眠了。
他温了杯牛奶,可送到嘴边又不想喝了,放在床头慢慢凉透。
蒙祁不喜欢这种感觉,但现在他满脑子都是A2。
活着的A2,死了的A2。
生不如死的A2,各种死法的A2,像他用一百种办法杀掉的那些鱼,被人剥皮剔骨扔进垃圾桶。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A2在月球的任务和自己的卧底任务有关系。
这感觉太奇怪了,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和李相玄有关。
蒙祁是个优秀的雇佣兵,雇佣兵懂得思考的分寸。
有时候轮不到他去想的事情,绝对、绝对不要去想。
这个道理是A2教给他的,在他们第一次共同出任务时。
他们穿着反叛军的制服,趁夜色潜入一个坐落在帝国边陲的小镇。
小镇很小,标准地图上都没有标注,因为地理位置太差,所以也很荒凉,A3一路都在抱怨连个酒吧也没有。
A2和他组成机动小队,很轻松地进入一户低矮的筒子楼。
晚餐时间,逼仄凌乱的走廊里弥漫着油烟和炒菜的声音。蒙祁不明白为什么潜入这种地方要荷枪实弹。
他和A2潜伏在阴影中,用手语交流着“如果不让你用枪,花多长时间可以解决这栋楼所有人”的无聊问题。
窗外忽然传来巨响,但绝对不是枪声。
紧接着窗口亮起红黄交错的光,A7和A2错愕,摸过去一看,才发现外面在放烟花。
原来这天是帝国的新年。
雇佣兵是不过节的,对他们而言,活下来的每一天都是节日。
但彼时的A7还处于半成长期,他兴奋地望着那些烟花,像是第一次见到。
A2静静看着那些火树银花在他琥珀色的眼中消失又出现,不说话。
“如果现在能听到你吹口琴就好了。”
A7用手语雀跃地说。
但A2只做了个“静默”的手势。
扫兴的大人。A7撇嘴。
但下一秒,A2冲他举起一只手,做了个很奇怪的动作:手掌向上,手指弯曲,像是在模拟花苞。
“干杯。”
A2用另一只手说。
于是两个全副武装的雇佣兵,在这栋即将被他们血洗的破旧老楼的楼梯角落,为新年碰了一次杯。
之后,行动开始。
他们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一楼的平民,很多人死在了餐桌上,房间里还挂着红色的彩灯。
A7已经记不清更细节的情绪了,他只记得他和A2为了加快效率,决定分头行动,由他负责三楼。
但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刻在他心里一样。
摸上二楼后,忽然有一扇紧闭的房门被推开,A7飞快地贴墙隐蔽。
他看到一个小男孩几乎是被扔了出来。
“妈的扫把星,别逼我在这么快乐的日子抽你!给老子在门口罚站,好好反省!”
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门口骂他。
小男孩回头问:“我做错什么了?”
男人的回答是一记耳光。
“还敢顶嘴?老子给你口饭吃已经是在做慈善了,早他妈知道你会分化成最没用的beta,当初就不该答应接济你,丧门星。”
“嘭!”房门重重地关上,走廊恢复黑暗。
男孩在门口踌躇了一阵,像是早就习惯了,很快就结束悲伤,开始扣墙壁上斑驳的白灰。
接着又跑去走廊的窗边看烟花,因为个子矮,垫脚才能看见。
烟火照亮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但那双眼睛里全是憧憬。
蒙祁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确信这里不是十年前,更不是他从小长大的那间小教堂。
虽然都一样破烂,但他知道不是。
可他还是在那一刹那,看到了自己。
不,不是现在这个装备精良、实力强悍,每天都在刀尖上跳舞并乐此不疲的顶尖雇佣兵A7。
是十年前,那个在十二月份被神父赶出教堂的自己。
没有名字的自己。
也是一身单衣,可能他的还要再破烂一点,手指头冻得像畸形的胡萝卜,张开手掌时五指都没办法并拢。
整条街上就他一个人,伶仃地扫雪。
不一会儿,遥远的天边炸起一朵烟花。
他被巨大的声响吓得抱头蹲在地上,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
抬起头,也是一张脏兮兮的小脸,眼睛里是奇怪的光芒。
他望着那些出现又消失的闪光,比看到上帝降临的教|徒还要虔诚。
就是种奇怪的念头,那一刻的他忽然觉得未来的自己一定会快乐。
他一定会摆脱现在糟糕的生活。
那种眼神,正出现在眼前这个beta男孩眼中。
A7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出了黑暗,走到男孩身边。
小男孩回头看到他,有些惊讶,说哇,你穿得好酷啊。
A7没有说话,举起了枪。
男孩不认得这个黑漆漆的大家伙,但他的本能告诉他这一定很危险。
“妈妈……”
他下意识地说。
黑暗中传来一声怪异的轻响,像是什么非常宝贵又十分脆弱的东西被打穿了。
男孩死掉的时候,嘴巴还维持着喊妈妈的形状。
蒙祁顺利执行了任务,归队。
A2发现了他的异常,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A7说,我杀了一个人,小孩。
A2说然后呢?
A7眼神带着一种茫然的麻木。
他说,那个人好像是小时候的我。
A2沉默了一会儿,问:“想听我吹口琴么?”
A7不记得自己是点头还是摇头。
或许A2还是吹了,但他一个音符也没有听进去。
A7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就是控制不住,眼前不停地浮现出男孩那双眼睛。
“可我肯定那个绝对不是我。”
“嗯,”A2很轻地回应他。
“因为我不可能喊妈妈,”A7很认真地分析,“我没有妈妈。”
A2摸了摸他的脑袋,是很奇怪的摸法,好像他是什么可怜的幼崽。
这抚摸忽然让A7感到一阵委屈。
这种委屈让他像个人皆可欺的弱者。
所以他特别生气地说:“为什么他和我不一样?他看起来明明就和我没差!为什么他们都和我不一样?为什么他们好像都有妈妈?我讨厌……这些小孩子。”
他记得自己说了很幼稚的话。
“我恨他们,所有。”
他确实是这样说的。
但A2没有嫌弃他的幼稚。
A2还是摸摸他的脑袋,说:
“以后,你可以喊我。他们有你没有的妈妈,但你也有他们没有的A2。”
后来?
后来A7一直拒绝承认自己那个时候哭了。
但他会承认自己现在正在失眠。
他怕梦见A2死掉。因为经验太丰富,所以在梦里,A2一定会死得既合理又真实。
就算醒来发现是梦,但他还是会觉得自己经历了一次A2的死亡。
为根本没发生的事情心碎,想想就疲惫。
所以雇佣兵先生决定今晚不睡了。
他躺在床上,闭着眼装死。
蒙祁很擅长这种事,全神贯注地装死,将呼吸调到极致的缓慢,仿佛陷入深度睡眠。
这会让他精神完全集中在装死这件事上。
也就无暇思考其他了。
很有用。
然后处于全神贯注的蒙祁,就听到了一楼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
凌晨3:27,李相玄回来了。
这可真不是个太好的消息,毕竟就在不久前,这个人还差点和凶多吉少的A2挂上钩。
所以蒙祁现在不太想理他。
脚步声穿过客厅,上楼梯,来到卧室。
蒙祁真的很擅长装死,他有把握让李相玄以为他已经睡死过去。
所以男人走到床边时,他还维持着这个状态。
李相玄是一直忙到这个时间的。
他原本打算直接在军部过夜,但这两天让他心烦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矿区地下基地的调查果然朝着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去了,很明显帝国军部有一股势力在进行着危险的活动,并且以对方行事的风格及能量来看,必然是第一梯队的高层。
那些不属于帝国的设备,以及之前关于自由联邦的线索,几乎已经赤|裸地指出这背后存在着不正当的勾连。
而最令他感到不妙的是,这股势力如果已经有如此庞大的政治能量,那么自己在矿区发现地下基地的事情,其实根本瞒不住。
最差的情况是,这一切都是对方故意暴露给自己的。
那就证明他在被人牵着鼻子走。
少将厌恶这种被动的局势。
更令他愠怒的是,他现在除了按照对方的节奏摸索前进,竟然没有任何破局办法。
他甚至不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
烦躁,想杀人那种烦躁。
就是在这样的档口,蒙祁的脸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这个卧底更是一个巨大的谜团,在他看来并不比地下基地好解决多少。
可李相玄还是想起了他,而且那张脸固执地盘旋在他眼前,不肯离开。
极其细腻的浅橄榄皮肤,和剔透的琥珀色眼睛。
无辜的嘴唇微动。
“先生……”
李少将几乎是挫败感十足地喟叹了一声,他揉着展不开的眉心,在书桌前烦闷许久。
接着就是惊天动地的一个起身,他抄起军装外套和桌上的车钥匙,一路风驰电掣,回到了家。
直到现在,站在蒙祁的床边。
小卧底沉静地睡着,月色透过窗纱洒在他脸上,那艳丽的五官此时有了别样的美感。
李相玄盯着看了许久,伸出手开始缓慢地抚摸。
他用指腹一点点勾勒蒙祁的轮廓,眸光沉沉。
我真是疯了。
他想。
竟然只是站在这个人身边,单纯地望着他,就觉得心中那些惊涛骇浪般的躁郁情绪一扫而空。
真的疯了。
李相玄收回手。
“我一定是疯了。”
他说了出来。
好像已经在心中重复了千百次那样。
然后,他抚摸过蒙祁脸颊的手心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药剂瓶,空气中弥散开一种怪异的味道。
他把瓶子放在蒙祁鼻端转了一圈,就见对方先是皱了下眉,随后整个人都舒展开,手臂无力地垂落。
军用级别的迷|药,效果的确立竿见影。
李相玄确认蒙祁已经晕了过去,他转身,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针筒。
那是他在回家前,让手下送来的抽血设备。
简单的消毒后,针头扎进了蒙祁的小臂。
血液很快顺着软管被抽出,流进试管内。
李相玄举起端详,他看着那近乎于黑的暗红色,眼神无比复杂。
他心中突然涌起一个奇怪的念头:
无论结果如何,这件事一定会让我后悔的。
我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