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有难》陈不喜

5、05老师

　　无言的尴尬。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宋姚终于从桌面上抬起头，干巴巴道：“差不多。”

　　李舒安再往后，眉心皱得越发紧：“古诗词一句不填？”

　　“背一整篇填两句，没意思，浪费时间。”宋姚打了个哈欠，泪花一下涌了出来。

　　李舒安深吸一口气。

　　方翌年从一边探过头，看见那两个鲜红的“91”哈哈大笑，兴奋：“居然有比我还低的！”

　　李舒安刚要开口，宋姚冷漠脸：“你跟我比？”

　　方翌年一噎。
　　他埋头瞅了会儿宋姚试卷，奇也怪哉：“你化学能考八十，语文只能考九十？不是说艺术生小课都不好吗？你是什么品种的奇葩。”这化学成绩，跟文化分学生差不了多少了。
　　宋姚还没说话李舒安卷着试卷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
　　方翌年捂着头：……靠，忘了，有李舒安这个变态，八分的化学也能变成八十。

　　教3班化学的是个驼背的小老头，长相酷似《射雕英雄传》里的黄老邪，讲课唾沫横飞。宋姚听得直打盹儿，一个粉笔头飞到她面前时完全没意识到。
　　“氯酸钾与二氧化锰反应的化学方程式。”

　　宋姚条件反射从座位上站起来，不假思索：“2KClO3=(MnO2△)2KCl+3O2↑。”说完才猛然意识到什么，绝望地闭眼。
　　妈的，条件反射。
　　她双手指尖撑在桌面，生无可恋。
　　——暑假她出去集训之前，和李舒安在市图书馆进行了半个月丧心病狂的补习。学神之所以是学神，在于他无差别带飞所有人的技能。
　　只要你不是智障。

　　李舒安握着黑笔，转了一圈。

　　“对了。”
　　黄老邪满意点头：“上课注意力给我集中点。”又环顾一圈，意有所指，“我就说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习都不算晚，你看我们宋姚同学，今年的学习成绩得到了质的飞跃。”

　　妈的，宋姚郁闷地坐下来。
　　她刚想继续趴下去又生生坐了起来，强撑着眼皮看黄老邪在黑板上画圈圈。
　　一圈一圈……又一圈。

　　下课铃响宋姚猛然惊醒。
　　李舒安：“错题。”

　　宋姚看见数字就想吐，压根不想接。
　　“家长会哪一天？”她先问。
　　“两个星期后，下周出通知。”李舒安一边回答她的问题一边在英语试卷上填“ABCD”。

　　看上去像盲猜，但宋姚知道，准确率不会低于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
　　她撇撇嘴，准备起身去走廊透气。

　　“老齐找你，一会儿跟我去办公室。”李舒安头也没抬。

　　宋姚一顿。
　　“什么事？”

　　李舒安这才停下笔，伸手去拿桌上的替换笔芯，旋拧开笔，将替换芯装进去。
　　动作不紧不慢。

　　宋姚盯着他。
　　在她耐性告罄的前一秒抬头，李舒安缓缓笑了。
　　“我应该告诉你？”
　　宋姚：“……”
　　再逗就要发火了。
　　李舒安盖上笔帽，抬头看她：“美术生集训的事。”

　　高三了，即使是下课时间走廊上走动的人也不多。宋姚盯着李舒安乌黑后脑勺，藏在校服口袋中的手发痒。
　　——想一砖头拍上去。
　　李舒安背后跟长了眼睛似的：“故意伤人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宋姚没好气：“我未成年。”
　　“哦，对，你未成年。”李舒安一手插在口袋中，轻笑道。
　　宋姚手更痒了。

　　“你听说没，我们班跟3班的语文老师请假了，一个月，说摔到腿了，要在家卧床休息。”
　　“3班语文老师不是休产假了吗，我记得是个女老师啊。”
　　“对啊，棋棋老师不是帮忙代课吗，一节课没去就请假了。”
　　“对了，说起3班，你知不知道那个叫宋姚的，听思梨说她妈是小三诶，她妈不要脸她也……”

　　议论的两个女生正好从李舒安身边经过，走廊白炽灯照射下，少年眉眼干净，眉鬓乌黑。校服下四肢修长。
　　身后跟着一脸恹恹的少女。

　　她俩一惊，不约而同噤声。
　　擦肩。

　　宋姚在台阶上站住。
　　听来听去就这么几句话，宋思梨也不觉得无聊。

　　宋姚从口袋中摸出一块橡皮，往前一抛。

　　“同学，你橡皮擦掉了。”抱着书的女孩弯腰捡起橡皮，大着胆子喊住李舒安。

　　裤脚被什么不轻不重打了一下。

　　李舒安下到最后一节台阶，不得不转身。
　　他走完了一整层，宋姚依然在转角平台，细而伶仃的手腕上挂着一串黑色皮筋，正一脸无辜，天真眨眼。
　　鹤舟统一的女生校裙黑红格子色，衬得她一双腿长而直，亭亭玉立。

　　到也没办法真生气。
　　李舒安视线从她身上移回来，接过橡皮，海绵宝宝的图案被磨得只剩下一双眼睛。他礼貌颔首，道谢。
　　然后淡淡：“少论他人是非。”
　　捡橡皮的女孩脸上雀跃一僵。

　　距离原因宋姚只知道他开口了，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只听见后一句：
　　“宋姚。”
　　我就扔了个橡皮。
　　宋姚心神一凛，戒备地看他。
　　李舒安将那块犹带凉意得橡皮收入手中，说：“不走？”

　　果然是美术生集训的事。
　　齐进军把自己高度近视的眼镜往上推了推，仔细对比宋姚从高二期末到高三第一场周考的成绩，赞许地点头：“不错，有很大进步。”
　　宋姚虽说逃课、不交作业这两件事干得风生水起，总体而言还是听话的。青春期荷尔蒙躁动，至少齐进军从没抓到她早恋、抽烟、考试作弊，上课化妆。

　　啊。
　　早恋。
　　齐进军擦眼镜，眯着眼睛打量站在她身边的李舒安，微不可闻叹了口气。

　　“画室老师又跟我告状，说你一周三天没去上课。”
　　“下周别这样了。”

　　齐进军一家也住取水巷，知道一些宋姚家里的事，想了想说：“马上到高考的关键时期了，便利店的夜班要不先辞了？”

　　宋姚紧紧抿着唇。

　　齐进军见她不说话心里就知道答案了：“你自己注意安排时间，真要假条找我批，集训的钱要是不够……再想别的办法。”

　　宋姚完全无法拒绝这种善意，她高一数学和语文一样稀烂，凭一己之力把全班数学拉到倒数，班级平均分和教师绩效直接挂钩，要不是她数学老师是齐进军，她也不会……
　　找李舒安补课。
　　她很低声说：“谢谢。”

　　她走出办公室后齐进军又看向李舒安，本来想说什么，一瞧见他稳坐年级第一超出第二名快三十分的成绩又哑然熄火，无话可说地干瞪眼。
　　“明天新来一个语文老师，也姓周，暂时代一个月课。他要换个语文课代表，你觉得宋姚怎么样？我看她那语文成绩……”齐进军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你觉得还有救吗？”
　　“……”

　　演讲致辞上说了一百遍“努力创造奇迹”，“有志者事竟成”的班长沉默了。
　　双双沉默。
　　齐进军觉得他俩都很无助。

　　李舒安手抵眉心，想到被翻译成“呕吐”的“呕呕”，再次感受到棘手。
　　他就问了一句话：“新来的老师，没有心肌梗塞吧？”

　　齐进军：“……”
　　齐进军从抽屉抽出两张纸，重看一遍，不确定道：“我看着像是没有，港中文毕业，据说是周文棋老师的堂哥。这一家人学习都很好啊，文科出类拔萃。哎，你说好端端的，小棋老师眼睛怎么就突然看不清了。”
　　他感慨了两句，跟李舒安商量，“课代表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抽空告诉宋姚一声？”

　　办公桌上新语文老师的资料正对李舒安，一张蓝底证件照映入眼底。
　　——是个很年轻的男人。

　　年轻且样貌好的男人。

　　上半身框在四四方方证件照中，照片提神形。
　　气质慵懒。

　　李舒安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最后一节晚自习下课。
　　宋姚趴在校门口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写数学试卷，外面刮风，马路上行人寥寥。
　　宋毅只承担了她生活费加学费和一部分美术集训费，剩下那部分让她自己解决。这件事她没告诉赵秀蓉，这么白天上课半夜打工勉强对付。
　　她一三五日上夜班，一个月能拿到两千五。

　　这都不是目前最严峻的问题。
　　家长会。
　　下下周。
　　她必须在下下周之前找到给她开家长会的人。

　　宋姚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