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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璋璋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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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啊,在这里看见你了,安零。”
璋璋觉得声音耳熟,像认识了很久的人,又像碧落黄泉的召唤,费力将眼睛睁得半开半合。
她居然在看见我的面影后,露出一抹了无生气的笑,“是什么特别的缘分吧。”
昏睡着的璋璋轻若蚊蝇地呻唤了几声,我欣喜地看向了她,“璋璋,你终于醒过来了。璋璋,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我迟滞的呼吸缓了过来,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充盈心间,“醒了就好,璋璋。不说话了,留着体力,站起来,我搀着你走,璋璋。”
“水——”璋璋干涩的嘴唇吐出瘪瘪的一字。
我连忙起身,取水送过来,像重拾珍宝似的爱怜地看着璋璋咽下清水,“你好些了吗?璋璋,水够不够,璋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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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些了,我好像睡了那么久。”璋璋陡然感叹,“天好黑啊。”
我扫一眼漆黑暗夜,“现在这时候应该是子时了吧。从我遇见你开始,你就在睡觉,至少睡了六个时辰。”
璋璋睡了六个时辰,我便守在旁边等了六个时辰。
我手指天空,广宇无垠,缀着闪亮的寒星连绵不断,“你看天上星星是不是很亮。”
璋璋抬眼,修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很亮,很漂亮,像小时候看过的一样。”
“璋璋,我们小时候一起看过星星月亮,小时候我们一起做过很多事情,你……”我戛然而止,回忆越是生动绚丽,现实越是叫人感伤心痛。
杜璋璋与我青梅竹马,青梅竹马惨遭无情棒。
“我们在这种境地下重逢,真叫人百感交集。”璋璋伤神地说道,“我,是上天的安排吧,让你救了我,没有你,明年的今天大概就是我的祭日。”
“还好,璋璋。”我望向璋璋的眼神深情,就好像努力地看着,把她藏在了自己眼中去,免她再不受苦难,“璋璋,还好我看见你了,还好,我看见了。”
“我以前觉得造化弄人,拆散了我们。如今看来,它待我也不薄,它让我们重逢,让我又见到了你,璋璋。”
璋璋垂着眼帘,视线落在黑漆漆的地上,缄默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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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父亲大人自三年前官复原职,回平江做知州到如今。
白日,蒙古人攻破平江城,奋力抵抗多日的父亲身先士卒,带着将士悲壮殉国。
兄长带着嫂嫂和璋璋出逃,逃难途中,兄长和嫂嫂不幸跌下山崖。
昨日阖府上下安然无恙,今日就只剩下璋璋一个人。
惨痛的变故突如其来,璋璋昏死又醒来。
醒后脑袋也晕晕乎乎的,什么也想不了。心头上只有像刀刮肉片一样一层一层剐了她的剧痛。
璋璋不说话,我以为是因为璋璋身为女子身娇体弱,昏死过去才醒过来,精神不济。
但是,我见了璋璋,胸中却似怒浪拍岸,滚滚激流飞驰而下。
有太多话,我要告诉璋璋,一吐为快。
我顾不得男女之间有大防,抓住了璋璋的手,“璋璋,你听我说,你一定要听我解释。我从四年前就想和你解释,这些话压在我心头上四年了。”
好像抓着璋璋的手了,我们就再也不会分开。
比一瞬间经历大悲大喜更浓烈的情感,是失而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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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璋璋,我从来没有贪恋过权势富贵,我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喜欢你了。钱财、功名、利禄,即使是这个天下都比不过你在我心里的地位。”
“我当年想看李家的笑话,才说让我们到你家去试试。我没想到李家的人那样刁钻毒辣,居然对你们威逼利诱,居然骗你们说我要退婚。”
其实怨不得我,因为在大宋朝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都将儿女婚约看得如同家门脸面重要。
任谁都不会相信,一户人家,特别是老爷在朝为官的人家会平心静气地答应被退婚。
杜家主母来解除婚约之后,我才得知消息,根本难以置信。
本意去杜家问个明白,却被父亲呵斥犯贱。
“杜家来退了婚,你还往人家家里跑,说要问个清楚,真是丢我们安家的脸,有辱祖宗门楣。”
父亲为了防止我去丢人现眼,将其锁在了家中,又过了几天,我从母亲那里得知父亲答应了和李家联姻。
木已成舟,我不能不娶李小姐。
成婚之后,一次偶然,我才晓得原来杜家主动来退婚,是李家耍了手段,暗中捣鬼。
李家派人到杜家骗主母夫人,安家攀上了李家这根高枝儿,意图退婚。
杜家受不得这等屈辱,与其被人退婚,不如主动解约。
等杜家上门主动退婚,安家哪能腆着脸坚持不退。
不退不是安家人。
这两头骗的骗局浅陋,实则漏洞百出,可之所以能做得滴水不漏,完全是因为有人审时度势做了叛徒。
帮凶正是我的好父亲。
等我发现一切来龙去脉时,生米不仅煮成熟饭,而且煮得稀巴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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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那么说过,璋璋,从来没有。”我屈起指来,向天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
我爱璋璋,掺不得半点假。
我将紧握的璋璋的手放在了自己心上,心跳得健壮有力,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如旺盛的生命力一般的动人。
“我只喜欢你,璋璋。”
但璋璋放在我心上的手好不自在,她的回答透着一丝不为我所察知的敷衍,“我,我知道了。你没有,你是爱着我的,我相信你。”
“谢谢你,救了我。”璋璋低着头,神色在昏暗漆黑的夜色里并不分明。
“你是不是心有余悸,璋璋。不用怕,不要怕,我们已经逃出平江城来了,蒙古人暂时追不上来。”
我将璋璋略显平静的回应,视为尚未从劫难之中解脱的表现。
我的剖白更坚定热切了,“我会带着你到临安城去,哪怕是我死,我都会护着你的,璋璋。”
该说什么呢。
像泼桶冷水似的浇灭我热烈滚烫的心情吗?
璋璋做不到,这太残忍了,简直是恩将仇报。
“我,我爹我,殉国了。”璋璋徐徐地道。
“璋璋,我发誓我一定会待你好的。”
少年时候,我已认认真真许下誓言。
璋璋并未要求我那样做。
就像少女璋璋从不开口问我讨要,少年的我却像献宝似的将我觉得璋璋可能喜欢的都放到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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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下临安的路上,我对璋璋关怀备至。
但凡璋璋不是似铁似冰,怎么会感觉不到我是真的爱她,更胜于从前。
到临安之后,立住了脚跟,我张罗起来在街头支个小摊子卖平江馄饨。
渐渐地,惨淡经营,半年过去,有了一笔可观的收入。
我问璋璋想要什么,璋璋思忖了半天也没忖出什么渴望到日思夜想也要得到的。
“那就把这笔钱收着,留做本钱。等来年盘下间铺子,我们做别的营生。”我对这笔小钱做了这样的处置。
从大局来看,如此处置应该是最长远的。
但,我更想讨璋璋的欢心。
其实不止想讨璋璋欢心,更想讨璋璋做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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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惴惴不安地向璋璋言明心声时,璋璋猛摇头,委婉地拒绝,“我,我嫁给你不大好吧。你已经娶了李小姐,你不会是想让我做小妾吧。”
“不是的,璋璋,我喜欢你,我怎么会忍心让你做小的。”这是实话,杜璋璋是我心上人,我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要保全璋璋的。
我嘴角绷成一道线,面色隐隐现出冷酷的铁青色,“她不会到临安来的,就算她到了这儿,我也一定一封休书打发了她。”
说到做到。
不然,我枉为人。
杜璋璋一听便变了容色,秀气的眉毛挑成极难看的上扬状,“可是安零,李小姐,不,不是李小姐,该称呼她为你夫人。”
璋璋盯视我,凛然地说道:“你的夫人生死未卜,你怎么可以笃定她不会到这儿来,你这么说,未免也太薄情了些。”
璋璋忽然觉得人心莫测,我和之前好像不大一样。
还是她从来没有认识过真正的我。
从前,璋璋觉得我是个绣花枕头,书读不进去,人也没什么志向。
除了我当官的、的老滑头爹可以倚仗外,还有的大概只剩我那副皮囊。
即使是拥有出色的皮囊,带给璋璋的感觉也不是“我居然生得如此俊朗。”而是“我这蠢货居然占据了一具容貌轩昂的躯体。”
璋璋从前觉得我没出息,是草包是绣花枕头。
她不大看得起我。
现在看看,究竟是我表里不一呢,还是她对我的了解浮于表面,那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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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璋璋喜欢找我拌嘴,是因为璋璋年纪小,觉得我和她有婚约,是一个特别的人。
慢慢地长大,真正地了解了婚约的意思,我将会成为她的夫君,璋璋忽然觉得心里不大畅快。
一想到我是未来夫婿,璋璋就觉得浑身不痛快,恨不得给她那个好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般的老爹两拳。
造化真是好笑。
安排了李小姐出现,代替她成为我的妻子。
我以为和璋璋一生一世不会再有联系,它便安排我搭救了命悬一线的她。
璋璋受了我的恩德。
我不谋施恩图报,她知道,我只是单纯喜欢她而已。
对于我来说,这一世最大的圆满应该是娶到她,她知道。
被拒绝一次后,我非但没放弃,反而坚持不懈地缠着璋璋,软磨硬泡,磨得璋璋耳朵起茧子。
若不是我身边没有过去狐朋狗友在,璋璋必然觉得是那些人给我出了个烦人的主意。
她甚至能想象到那些人用不三不四地语气说:“这就叫痴女怕缠郎嘛。”
璋璋坚持拒绝我,理由依旧是我的正室夫人李小姐生死未卜,我转眼娶了她,于理不合,而且未免有些薄情寡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