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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乌鲁克相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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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人理即将毁灭之时,也是救世主命运的齿轮转动之刻,烈火烧灼的命运化作锁链碰撞的响声,唤醒沉梦中的神明。
英灵座上从梦境归于清醒的神女在指间把玩着装载记忆的珠子,随意抛掷向宫殿穹顶,任由它融入飘浮的云雾里化作一颗星辰。
陨星拖曳着长长的金色尾巴悬浮在她身前,星光璀璨柔和,带着名为期待的闪烁。
“记忆……”白衣的神女笑容温暖,仿佛悲悯的一声叹息,“命运所选啊。”
嫩白的指尖轻触星辰表面,它一瞬间便化作星尘纷飞,穹顶光华流转的群星也纷纷飒沓陨坠,奔赴下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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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王城乌鲁克祭台前,年轻的王同他的神官们正举行着祭祀,祭礼进行至半途,天边白日流星如雨裹着丝缕云雾浩浩荡荡倾坠而来。
空旷的祭台上星云与金光汇聚成人形,引来一阵阵强自按捺下的惊呼。
星彩与金光褪去,白纱覆眼的神女端坐在祭台之上,雪白的羽翼拢在身后好似一朵虚拢着欲开未开的花苞,浅淡的金光涂彩着素羽的间隙,流转着润泽的明亮。
那眼上白纱只轻薄的一层,足以让她面对的王看清神女阖眸前显露出的两点金芒,朦朦胧胧得正如云间隐匿又藏躲得不彻底的日月。
乌鲁克年轻的王者从他的王座走下,带着兴致勃勃的笑容靠近了祭台。
神女美吗?
当然美,超越于性别局限的美不曾止于皮囊。
仅是她端坐于此,神明的清高傲慢就让她的王座具象化起来,所存之物皆可筑她荣光权柄。她眉眼的悲悯不曾损她半分容色,反而显现出另一种尊威,她静坐而不曾语,便能让天地静默着候她话音。
单纯的美不值得乌鲁克的王走下王座,哪怕她是一位神明。
年轻的王者傲慢自负,所见的世间美好之物也不曾动容过他内心半分——被他掠夺进宝库,沾满灰尘也不一定能得到他触碰的东西有什么值得他上心?
这世上的一切都是属于他这位王者的,他生来骄傲,并理应如此。
可她不一样。
黄金的王者用那赤红的蛇瞳紧盯着走下祭台的神女,笑容肆意,妄为的残酷却灼亮得仿佛正午高悬的骄阳,刺得人眼睛生疼也不愿失去。
“他处之王,你已落魄到流亡他王之领地了吗?”
全知全能的年轻王者无法完全窥探远道而来的王者命运,也无法注视她完整的过去,在被对方陌生的眼神刺痛后毫不留情地嘲讽。
“王是不该流亡的,我只是一位没有方向的旅人而已。”
彼时失去记忆,流亡他乡的神明失去了她的剑与天平,雪柳白杨下宣扬公理与正义的星女除了紧缚住自己的锁链,什么也未留存。
她站起身,赤脚踩着石阶走下祭台,腰间细链上吊着的尖锥锁坠随着她的步伐发出清脆响声,发根至发尾由铂金渐淡至银白的梦幻色彩在阳光下简直闪闪发亮得和乌鲁克王者一身的黄金相媲美,她不过侧首轻笑,就生生压下天地间的所有亮色。
“我来寻找乌鲁克的王,想要知晓他的荣光。”
“本王吉尔伽美什允许你居于此地仰望本王与乌鲁克的荣光。告知你的名姓进献给我,远道而来的旅人。”
“现在的我,你可以称呼为艾斯特莱雅。”
乌鲁克的祭典上有异域神明降临的消息一下子就流传开来,仅仅是一天之内整个美索不达米亚平原都听闻了这传言。
毕竟是那位吉尔伽美什王统治的地方。
大部分人都这样想,虽然有些惊讶,但也伴随着本应如此的恍然。
如果要究其原因的话,不过是因为乌鲁克的王吉尔伽美什本来就不是人类。
三分之二是神三分之一是人的王啊——
艾斯特注视着自己眼前的青年,吉尔伽美什给她的第一印象是作为苏美尔众神创造出来连接人与神的天之楔过于俊美了。
如果不是自己而是其他任何一个奥林匹斯的女神(除了另外两位处女神)见到他,明天的乌鲁克估计就会被王与女神二三事这种八卦绯闻淹没了吧。
不,即使是自己,也许最多能把绯闻出现的时间往后延迟一点点而已。
毕竟,吉尔伽美什实在是很有魅力的一个人。或者说,吉尔伽美什的确是当之无愧的苏美尔众神的杰作。
大力神塑成了他的形态,天神舍马什授予他俊美的面庞,阿达特赐给他堂堂丰采,诸大神使他姿容秀逸。
看看他灿烂得如同金子般的头发,可以和阿波罗媲美的脸庞和野性难驯甚至过于桀骜的红色竖瞳。更别说他流畅的肌肉线条和存在感过高的六块腹肌完全符合了希腊眼光追求的健壮美。
尤其是对方傲慢的气质十分能引起女神们的征服欲(当然也可能会有男神们的)。
如果这位王者属于希腊,他的宫殿建立在奥林匹斯众神的领域里,指不定众神争夺他的行为就如同金苹果之争会再次出现在诸神中间,真有那时候不如就叫金皮卡之争吧。
谁让奥林匹斯的女神们的争强好胜一点都不输于男神呢。
艾斯特苦恼的思考着。
就连自己都不免想和这位王有一场“纠缠”,当然这不是出乎于爱情又或者是什么无聊的征服欲,只是单纯的面对美好之人的见色起意,就好比人类看见长相符合自己审美的同族在心中会幻想和对方谈恋爱的这种心情差不多,只不过艾斯特的想法只是深入了一点。
这个好感和遇见漂亮姑娘时的宙斯一模一样。
在意识到自己的比较对象后,艾斯特的表情一下子惊恐起来。
我居然堕落到和宙斯的思想一致了吗?
即使是在全员恶人没节操的希腊众神中宙斯也是在暗地里常常被鄙视德行的主要人物,艾斯特觉得自己要是真和宙斯思想合拍了,怕是要担不上神职里代表的纯洁与正义。
现在搞个生育神职还来得及吗?
哦,那是赫拉的神职之一。
“你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啊,突然就这副鬼样子。”
吉尔伽美什双臂交叉在胸前,满脸不耐烦的看着艾斯特突然奇怪起来的表情。
“我居然和宙斯的思维相近,完蛋了。”哪怕白纱覆盖住了艾斯特的眼,吉尔也能感受到对方的懊恼,“原来我以前是这种人吗?等等……”
握拳砸在掌心,艾斯特恍然大悟。
“原来我以前是这种人啊。”
对自己的定位一下子就清晰起来的艾斯特感觉自己的道德底线进一步降低了呢。
“你以前……嘁。”
吉尔伽美什从鼻腔里挤出“嗤”的气音,昂着头朝他示意看看周围的摆设是否合心.意,虽然他早已对答案心知肚明。
完美的王是不会做出错误的选择的。
事实上也是如此。
艾斯特环顾四周,这间宫殿以乌鲁克王的眼光来说已经朴素到寒酸了,也完全不符合奥林匹斯神族的审美,但完完全全贴合了艾斯特的喜好。
洁白的柔软的如同云彩覆盖的地毯,修茸得整养干净的壁炉旁摆着一张木制摇椅,殿内摆放着许许多多的陶土器皿,其中四时的鲜花在魔法阵刻印的加持下自由生长,尽态极妍。就连殿门外都栽种着不少鲜花,既没有精心打理也不是多么名贵娇嫩的品种,就只是开得热热闹闹、野蛮生长着而已。
“啊,什么嘛。”神明中也
算天真(心理)年少(反正不是生理)的星女抿着嘴巴嘟囔,“吉尔这么好,会让我想要违背誓言的。”
从奥林匹斯山崖离开时,艾斯特用神格向斯提克斯河发誓,在没有寻找到自己困惑问题的答案或解决方法前不会解开自己加诸于记忆上的封印。
在神王宙斯想要覆灭人类时,让诸神对着斯提克斯河起誓不会向人类施以援手,诸神或自愿或被迫地发下誓言。
艾斯特莱雅便是在此时彻底独立的群星女神,所有的神格与记忆尽数沉睡又或深藏冥府,只余纯洁之神行走世间。
他持有衡量人世善恶的天秤,原本被派到人间来掌管及审判是非善恶,在“黄金时代”时掌管世界,役使神之躯作为人王以律法、以正义、以教化遏制罪行,最后依旧迎来覆灭的结局。
白纱裹身的星神赤着脚从人界的王国攀登上奥林匹斯的神殿,灾厄化作碎石划伤他的脚掌,他的身后是蜿蜒漫长的血迹。
即使人类中再无绝对的纯洁与公正,艾斯特仍希望诸神宽恕无罪之人,为此甘愿身披锁链替过受罚,他困囿在奥林匹斯山崖与普罗米修斯临近,比起每天被秃鹫啄食肝脏的先知者,他的待遇算是好得不行了。
至于他现在离开奥林匹斯,来到其他神系信仰的地方的原因——他不明白为什么人类还是走到最后的结局。
只是这个问题,问吉尔伽美什是没有答案的。
艾斯特回想起刚才从微风吹拂后花草呢喃里得知的信息,不由得在心底悄悄地叹口气。
自己不是个合格的王,但吉尔伽美什更是个暴君,寻找答案的旅途从一开始就不顺利了啊。
“你又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吉尔把眉尾一挑,满眼探究地看着他,“难道你们的神王终于成了一个秃子吗?”
?!等等、吉尔你在说什么?宙斯怎么突然就秃了?
“并没有,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这应该问你为什么这么做吧?艾斯特。”
傲慢的王用熟稔亲昵的语气呼唤着归人陌生的名姓,从见面伊始就产生的怒气再也压制不住,直接表现在了面上。
“没有人可以欺骗我,哪怕是神明。”
艾斯特歪着脑袋望向吉尔,连疑惑都不曾有过直接恍然大悟道。
“你知道了?”他动作自然地提起过长的裙摆,凑近吉尔耳边亲昵的私语,放轻的声量带着磨砂般的低哑,呼吸的热气缠绵着吉尔耳垂,西杜丽在一旁笑起来,借机退出殿内不去看这暧昧的景象,“这裙子下面藏着的是什么东西。”
“这件事十几年前我就知道了。”
吉尔顺势勾住艾斯特的脖子稍稍低头就吻上了对方的唇,只可惜再强势的动作也掩盖不了吻的青涩。
吉尔伽美什像兽类间互相舔舐毛发一样生疏地吻他,蛮横无理又占有欲十足。
艾斯特微仰着头接受了这个吻,他抬起手臂捏住了吉尔的后颈肉,舌头缠住吉尔横冲直撞的舌头反转攻势。
他们唇齿既撕咬又轻触,淡淡的血腥在彼此口腔弥漫开来后,才停了下来。
“看来十几年前我没有教你接吻。”艾斯特夸张地松了口气,语气调侃道,“看来我还有一点道德的。”
“对小孩子说谎可不算有道德。”
吉尔冷哼一声,抬手轻轻击掌几下,就见侍从们抬着一个又一个的箱子进了殿。
华美珍贵的器具占领了空荡荡的桌面,空空如也的衣柜里一下就挤满了衣服,就连书桌上都被堆成小山的石板占据了位置。
“你这是干什么?”
“本王的宫殿自然是想住哪里就住哪里。”吉尔朝艾斯特露出笑容,“好好瞻仰本王的荣光并为之折服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艾斯特站在变得金光闪闪的宫殿里手足无措。
眼睛疼,耳朵也疼,都不知道是先捂眼睛还是耳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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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孙既是乌鲁克的守护神也是乌鲁克年幼的王者吉尔伽美什的母亲。
这位性格温柔敦厚的女神头一次在她的儿子面前露出忧心忡忡的心绪来。
“您怎么了,母亲。”
宁孙凝视着自己的幼子,将她吩咐神官从野外采摘的装在篮子里的鲜花放到了自己身前。
“我亲爱的孩子,命运女神玛木梅瑙姆告诉我,她看见了你命运的一环。”
“那难道是什么噩运吗?才使得您如此忧虑,连乌鲁克繁盛的花朵也无法使您展颜。”
“不,是你命中注定爱上的神明。”宁孙不忍地看着他,指尖从满满一篮的花上掠过,无法选择出其中一朵,“他是乌鲁克城外盛放的花朵,只能繁荣你生命一季。你于他也不过是生命中一季的花。”
“命运如此安排,我便一定要向它低头吗?母亲,那位神明是否值得我的喜爱应是由我来决定的。”
年幼的王眉眼因柔软而显得天真,心中隐藏的傲慢早在长大之前就现出端倪,他微笑,竟是天空高挂的太阳也不敌的明亮。
“我的眼光可是很挑剔的。”
直到吉尔在乌鲁克的野外看见长裙曳地、头戴花环的神女跟随着商队前往乌鲁克的城邦,拨弄着琴弦时对停在琴上的鸟雀展颜一笑。
“她”是吉尔一生中见过最美的花。
后来他们相识相熟后,有一天“她”心血来潮地问吉尔。
“吉尔以后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我喜欢的人如同盛开在野外的花。”
是一生中仅一次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