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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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成堆垒峰的书籍再一次倒塌激起尘烟弥漫时，穿着白罩袍带着三角巾的但他林捏紧了手中的抹布陷入愤怒。
“为什么身为魔界大公爵的我要做这种事？！”他扭头往后看，只见所罗门脸朝地地伏趴在散乱的书籍堆中，发出小小的沉睡呼噜声，刻意得不能再刻意，“喂，所罗门。”
早被驯服成家养小精灵的魔界大公爵勤勤恳恳地将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给早坐在一旁翻阅书籍的所罗门送上牛奶和点心。
“患病之人啊，你需要点燃柏木属的药草。”
所罗门随意读出一段文字，轻声缓和而含笑。
与世隔绝的高塔中，书籍即为所有。
用来置放杯盏的是堆垒出高度书籍的封面，用来供人休憩落座的是对垒出高度的书籍，神的爱子在梦幻的高塔上，除了蔽体的衣袍、使唤的恶魔、难以计量的书籍外一无所有。
那些王子应该得到的锦衣华服、玉馔珍馐、高床软枕，从来不曾为所罗门拥有。
一思及此，但他林就按捺不住地愤而起身，对他的随波逐流恨铁不成钢，在所罗门慢悠悠饮啜牛奶时，背对着他无奈抱怨。
“为什么这个家里蹲会被称为无尚的智者。”
“这不是很好吗？”所罗门侧首望着他的背影，与他扭头过来的视线相对，微微弯眼，“我还有你啊。”
但他林轻嗤一声，扭头回去避开他的视线，又在所罗门得寸进尺要他把牛奶递过去时转身朝他吼道。
“别把我当跑腿使唤！”
身体却诚实地把牛奶罐往所罗门手旁最近的书堆上重重放下，醇厚的牛乳在罐中涌起汹涌浪花，所罗门执起把柄，朝他轻轻偏头微微耸起肩露出了孩子气的明亮笑意。
他一边往自己的杯子里添加牛奶，一边凝视着杯中逐渐上涨的水位线道。
“任何人对任何事都存在着合适与否，我早已满足现状。”
他的神情温柔和煦，确乎不带半点对命运的不甘与愤懑。
“只要能像这样读书就够了。”
“不可以，所罗门。”
“为什么？”
但他林上前几步，悲伤和愤怒把他的身体当做浸透和燃烧的容器，他试图说服所罗门。
“再这样下去的话，留在这里，你迟早会被……”
所罗门只是意料之中的凝眉，丝毫不意外但他林未说尽的话语，轻飘飘接道。
“说得也是，父亲认为我会谋反，迟早他会驾临这里。”
但他林扶住他的双肩，过于紧绷的身体和没有来得及收敛泄露心绪的力度把所罗门撞得一晃。
愤怒、恐惧和悲伤通通化作火焰，在恶魔的五脏六腑内燃烧。
“与其让你死在别人手上，不如在那之前我来了结你。只要是你所愿，现在我也能能动手。”
“只要我所愿……”
所罗门轻声重复着这句话，他以手抚颊，与但他林相望，四目相对间低眉移眸一笑。
但他林无知无觉地走进所罗门决定的命运。
“的确，你总有一天会实现我的愿望。”
那一瞬间，看穿命运的人子，微蹙的眉带起的郁色糅杂进畅快和得偿所愿的笑意，如同深渊，神秘危险。
但他林若有所觉，心脏震颤，依旧被他蛊惑。
所罗门的眉头越蹙，压得更低，春山倾倒覆没笑意，于是忧悒漫上。
“总有一天，你会杀死我。”
无意反抗迟早会驾临带来死亡的大卫王，所罗门选择了前往魔界，作为死亡前的旅行。
魔界的天空永远停留在暮色时分。
魔界空荡的荒芜尽数用橙红天空与鲜血涂抹，卡米奥单手叉腰伫立，斜持的长剑仍然滴落着鲜血，他观望着自己带来的尸横遍野，沉默不语。
“你就那么讨厌恶魔吗？”
所罗门从他的身后走来，半魔人回首，任由他走近。
“你身上可是流着一半恶魔的血。”
所罗门手掌覆在他的脸颊一侧，人类掌心的温度让半魔人讶异地睁大了双眼，隐约中渴求将要得到，欲壑似将填平，他微蹙起眉，以胆怯回应，不敢置信。
“成为我的所有物吧。”
所罗门拥抱住他，轻轻抚摸过他的头顶。
“那样就不会有人否定你，不管是人类还是恶魔。”
亮起的紫色符文将这对作伴同行了一段时日的旅伴缔结契约，卡米奥在所罗门的怀里垂眸。
浓郁的黄和艳烈的红相撞出沉沉重重的暮云，覆盖在血与夜的黑红土地上，粗壮的荆棘奋力向上，干枯的树枝弯折出离奇弧度随意生长，所有的锐利尖刺、所有的荒芜粗犷、所有的怪异诡怖构造出魔界的旷野奇观。
即使在这由血与夜构造的深渊里，云团后依旧蕴藏天光，将云与天描绘勾勒出金色纹章。
那云做的丝幕后耀耀天光只流露出些许，便已经照彻魔界的红与黑，魔族仰望，便遥遥看那丝幕后无边弘光，极尽想象。
此时身在魔界的所罗门向他新契约的旅伴发问。
“那是什么？”
“祂是烈日，曾经辉耀神国。祂从九重天国往深渊陨落，祂的光辉使得、创世的神明也不舍掩遮。于是，晨昼将永夜奔赴，明与暗相合。自此深渊中，天光降临，太阳升起。”
拥有着浅绿透金眼眸的半魔人为他吟诵诗篇，那是不分种族、不分血脉、不分尊卑、不分势力所属，在无数集会盛宴祭祀上被无数魔族唱响的乐章，“因他自云端坠落、因他们自云端坠落，因他坠落历经九重天国，因他们坠落历经九重天国。
深渊的太阳升起于坠落，晨昼现身于晚夜，便称他们一同在晨昏中坠落，将晨昏计数为九个。
不啻于创世的九个晨昏后，光耀晨星将深渊照烁，辉煌烈日将云穹烧灼，那是魔族永不熄灭的太阳火。”
卡米奥向他解释。
“那是七宗罪中的怠惰，不灭天光贝利尔为魔界带来的光辉，据说他所在的潘地曼尼南永居白昼，他的宫殿里繁花永不凋谢，和天上神国一般。”
“是吗？但如果到了深渊还向往神国，他当初就不会选择堕天。所有的诗篇里都说神明不舍剥夺他的光辉，那说明即使他回归神国，也是情有可原、轻而易举的吧？”
所罗门仰躺着枕上卡米奥的膝头，抬起手臂反掌挡在自己眼前，耀眼的光柱从劈开云团直射在他的掌心，从指缝里流泻的碎金一一落进他的眼中，他眯了眯眼挡去那些刺眼的光线。
卡米奥低头看着他兴致缺缺地放下手，又来捉自己的头发捻转，绕着指尖用发尾来扫自己的下颌和颈侧，性格文静的半魔人抿着唇角，带着背脊将头埋得更低，凑近了他面前。
不去反驳所罗门那在魔界诸多人看来像是悖逆众意的同时也挑明他们心里猜测的回答，卡米奥故作淡然地问道。
“那你呢，耶底底亚，你打算离开魔界了，回去人间了吗？”
所罗门松开手指，手掌交叠着搭在自己腹部，任由卡米奥轻轻拂开、归拢好自己的长发，无意识地将它们穿梭编织成辫子。
所罗门一直都知道，卡米奥就是这样害怕寂寞的孩子，即使不肯明说，但其实无法承受分别。
他像一叶细长的草，只一颗露珠轻轻凝出，便教他弯下腰，落下一滴沉沉的泪来。
他微笑，反手握住卡米奥编发不停的手，笃定道。
“我终究是人类，人间的大地才应该是我的归宿。”
由魔王之血在人类躯壳里孕育出来的半魔人沉默。
人类的归宿在大地在尘土，魔族的归宿在深渊在永夜，那么人与魔的混血——被恶魔蔑视为杂种，让人类恐惧成怪物的半魔人呢？
他，没有理所应当的归宿。
全然无知地饮下魔王路西法流下血液河水的母亲，产下魔王之子时是多么惊慌又多么冷酷。
她否认了卡米奥作为人子的出生，诞子的产床上，误饮下承载了魔王血水源的人类女子震声否认。
“它不是我的孩子！它是怪物，是孽种，是魔王遗留在大地的恶罪！”
村女的眼泪里凝结着愤怒，熊熊燃烧着微末的恐惧，她将至终结末尾的身躯被当作燃料，由一点恐惧的引信爆裂出毁灭与死亡的怒火。
她擎举着新生的婴儿，好似擎天的巨人，她毫不迟疑地将魔王之子抛掷，狠狠地、用尽了力气地砸了下去。
生来脆弱的半魔人被具象化的魔力包裹，悬浮到了半空，迎来新生就接近死亡的新生儿发出刺耳的恸哭悲啼。
但生育它的母亲不在乎，无意他的父亲也不在乎。
他的父与母对峙，刚经历了分娩已经到达人生尽头的无辜女子怒目而视，反倒是并非本意遗落滴血的魔界之主强自做出一副不动声色的表象。
傲慢的罪首，深渊的魔王和自己这意外之子的初见就救下了自己血脉的性命，这是本能却非本意。
掺有人族血脉的后代宛如污点，虽然他摧毁这婴儿如同人类碾死蚂蚁，人类或许会故意如此，但对傲慢却是侮辱，而借人类女子之手用银舌头编织出巧言令色的挑唆，激起她的怒火借刀杀人，对于傲慢来说又无异于“折节”。
“我不会再阻拦你。”
她先是轻嗤，随即放声大笑，死死地盯住他，目眦欲裂，嘶哑的声带竭力地震动。
她说。
“主为亚当选择了莉莉丝为伴，莉莉丝对亚当说我应在上，于是莉莉丝便永居于上。
后来至主前，莉莉丝依旧说，我为水为风为火为地，是世间的至柔至韧至烈至坚，我生而为上。”
那是被女子们口耳相传的属于第一位女性天使莉莉丝的教训，也是现今的夜之魔女的往事。
“主以她为悖逆，为了人类的繁衍，取出亚当的肋骨造出人类女子夏娃。”
“以莉莉丝的身躯描摹了形状，世间便有了第二位女性，亚当便拥有了温顺的妻子。”
“莉莉丝获得了永恒的自由，她赋予了夏娃如她一般的内在。”
“于是此后所有女子便享有了神一般的伟力，拥有了创造生命的权能。”
“她随口称呼了神的真名，嘲笑他用泥土捏造人类，女人却能塑造人类的血肉，然后破开伊甸囚笼，飞向更自由的星穹。”
“主用泥土创造亚当，用亚当的肋骨制造夏娃，从此后世代繁衍的人类为主的信徒、从属、奴仆，遵从神赐予的命运。”
“那么——”她肃容傲立，掷地有声，“我用血肉孕育的，也应为我所有，而非属于你。”
在路西法以为她下一句话会说出，自己杀死这孩子就如主人处理自己的财产而隐秘地松一口气时，她却好似看透了魔王天性里的傲慢残酷，更加昂然。
“我孕育他时非我本意，他诞生也非本意，他仅属于我，所以我赦免他这无辜者的原罪——”
无辜者怜悯了另一无辜者，是母亲的天性吗，还是女人的神性呢？又或者是她另类的报复，她站在血泊中，如同莉莉丝立于红海；她在呼唤，如同每个夜晚莉莉丝呼唤那些被污名的梦妖。
“异域的神明，风暴的归属，旷野的女主人，夜晚与月亮的莉莉丝，我以我的无辜、以我的愤怒、以我的仇恨、以我即将终结的生命呼唤您，寻求您的帮助。”
玫瑰般美丽的魔女，有着亮丽的红发和翡翠的双眸，她竟然真的在没有珍贵的祭品、完善的仪式，甚至不曾拥有一个魔法阵纹样的情况听到了并非她信徒，只是道听途说过她最初故事的人类女子的呼唤下到来。
万魔之母与魔界之王，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开启了战斗，旷野掀起了足以毁灭城市的风暴，火焰和惊雷爆裂。
魔族们纷纷噤声，四处逃窜，不敢去深究这对老情人斗殴的根源，但为此发散思维付出行动找到许多支持其论点成立的证据——绯闻，更有甚者亲自前往那些绯闻对象处添油加醋，鼓劲助威，恨不得把水搅得更浑，好以趁机获利，诸多恶魔中以萨麦尔受到的鼓舞最多。
这场战斗后，路西法有人间月计算的十个月不曾出现，由萨麦尔代为打理魔王宫的一应事宜，在魔界众人看来就是他和莉莉丝这段时间出现在人前永远都是成双入对，不曾分开，好一对浓情蜜意的有情人。
一时间萨麦尔原罪并非愤怒，而是色.欲的传言喧嚣尘上。
此时另外一位绯闻论据男主角阿斯蒙蒂斯:你们礼貌吗？
只是那不是和卡米奥息息相关的故事，更不是属于他的母亲苏珊娜最后的故事，于是按下不表。
总而言之，以人类之身诞下半魔人的的苏珊娜，得到了她想要知道的结果。
作为对魔王傲慢的报复，她所经历的十个月也会让对方经历，感同身受这期间的种种不便与痛苦，最后落得一场空的结局。
至于她无法喜爱、难免迁怒也无法再杀死他第二次的孩子，作为魔王污点存在的混血——
“请让他在没有选择的权利前，可以活着吧。”
苏珊娜这样说道。
莉莉丝应允。
“以魔物的母亲莉莉丝之名，任何风暴无法伤害他，旷野自会哺育他，他幼小时魔物绝不捕食他，他永远不会在认识死亡、有权选择死亡前死亡。”
温热的水滴碎在所罗门的脸上，那从草尖滴坠的泪沉沉地落下。
他睁开眼，对上卡米奥绿金色的眸，抬手摸上他的脸颊。
“寂寞是否会伤害你呢，卡米奥？”
害怕寂寞而犹豫是否死亡的半魔人在做决定前遇见了蒙神所爱之人，也因此被神之爱垂怜，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卡米奥想，即使耶底底亚命令自己奔赴死亡，那我也心甘情愿。
他是无用的杂种，也是魔王的耻辱——
“在你的心里，我是什么呢，耶底底亚？”
更是——
“卡米奥就是卡米奥，独一无二的卡米奥。”
——耶底底亚的卡米奥。
卡米奥以自己仅有的、所有的一切起誓，任何事物无法伤害他，半魔人自会护佑他，他存在时绝不远离他，他永远不会在卡米奥死亡前、没有奋战到流尽最后一滴血前死亡。
蒙神所爱之人，也是恶魔所爱之人。
卡米奥如此坚信。
说着会离开魔界回到人间的人子的确没有在魔界过多逗留，但谁也没想到区区人类竟然能与数十位恶魔签订契约，为其使役。
桀骜的恶魔们在他面前欢笑，以成他使役的一柱为傲，卡米奥却厌烦，只觉得他们无比吵闹。
他想，没有所罗门就寂寞，但他契约的其他恶魔实在嘈杂。
他如常与所罗门分别，期待着下一次相见。
却不想，归于大地的人子，早早做好归于大地怀抱的准备。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 1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