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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此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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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说,要有如我一般的造物。
于是世间第一位天使诞生,祂有着灿烂的金发与璀璨的蓝眸,与至高神一般的躯体构造和身后十二翼的雪光。
至高的唯一神看着新生的造物以蒙昧澄澈的眼神瞧祂,盈满笑意,眼睫忽闪地轻轻一眨。
“我好像见过你,就如旧相识。”
造物主看着祂的首个造物从天池中走出,光辉如水露般从祂的羽翼和长袍上抖落,作为神造之物新生的旧日神明毫不见外的走近祂,含笑轻声唤道。
“我父。”
神明微动,祂的身上银与金辉映,悲喜无波的眸光轻掠过四遭无序的能量风暴和逸散的元素粒子,为这新生的造物命名。
“贝利尔。”
无效用的,贝利尔。
明知此意的新生造物依旧笑意不减,在神端坐于御座之上时收拢羽翼,随意抓来四处悬浮的能量团将它当做泥土,灵巧的手指随着心意一动,就将它捏作塑像。
元素的光芒模糊了塑像的面庞,暖调的白金色光里,塑像或坐或立、无悲无喜,至高独一之神的态度从注目阻止到别过视线眼不见为净再到沉默纵容,无效用的造物不愧祂的名,既不催促祂创世纪,也不对祂祈愿。
只在祂注视时报以笑意,将无数的光元素捏作千姿百态的塑像,从神之御座陛下阶前,一直落座到真正的神座上。
祂也许制止过,但是最后依旧是默许。
英伟逼真的塑像越往后越小,最后被贝利尔递向祂的雕像不过一掌可握,没有塑造那些凛然威严与神圣高贵,而是没有棱角,多由圆与弧构造,从而显得稚态可掬。
混沌中孕育贝利尔的天池依旧,光元素都变成了一座座雕塑偶像,其他元素依旧散乱肆虐,宇宙混沌中只有贝利尔与祂算作活着。
神色无聊的十二翼者弯曲着胳膊伏在真神的膝上,抬眼看祂,漫长的相伴中贝利尔已经习以为常地随意去捉祂的衣袍一角,极为亲昵又极不虔诚地道。
“我父,请将我从这寂寞里解脱,赐予我类您一般的光与热。”
神明只是沉默,将周遭的元素信手拈来,真正意义上的从属于神第一个造物的六翼炽天使睁眼,比御座上真神更早看到的,是神座旁微微侧首注视他的十二翼者。
湛湛蕴光的蓝在金色蝴蝶忽闪的羽翼下烁烁,攀肩长发如一瀑涓流柔光,祂只轻轻一笑,就有微风悄然。
同样的金发蓝眸,同样的雪翼,神明默然一瞬,为他赐名。
“Lucifer,你的名字。”
自此后光与暗分离,天使族群诞生,天国建立。
被公认为神的第一造物的路西菲尔拥有着神五分之四的力量,虔诚、强大、自律,是潜心侍奉神明的光耀晨星,也是被视为离神最近的造物,虽然他自身总在天使们崇拜或向往的目光中否认。
水晶原动天,神所在的殿堂中,贝利尔在其所诞生的天池沉没,无边无际的各类元素将他包裹,铂金至熔金渐变的长发在充沛元素里染作赤红;蔚蓝湛星也变作剔透翡翠,纯能量生成本无性别的身体也丰盈起来。
她坐在天池旁,任由原始元素如水如镜般倒映此世间首位女性,依旧是那张不分性别的好看的脸,看玫瑰红的艳丽长发,也看翡翠的眼,流畅丰盈的弧度,平坦柔软的小腹,依旧有力的臂膀以及修长与丰腴并存的腿部。
“哇哦。”
她惊叹,兴致勃勃地奔出天池所在的宫室,灵巧地、欢乐地、轻盈地赤足跑在神的宫殿中,纷飞的长袍如同蝴蝶或者飞鸟,沉重的殿门在她掌下和薄纸无异,她在神殿阶陛前停下奔跑,快活地展臂旋转,摇曳生姿的裙摆翻飞成花。
“雅威,你瞧这具身体。”她提起裙摆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台阶,站在神座前小鸟歌唱般宣布,“我要为这样的我命名为莉莉丝。”
她像是活泼的幼鹿又如灵动的稚鸟,是繁花,盛开在神殿,是煦风,拂开神国的薄云;于是神的国度永远美丽,永远明亮。
被她唤作雅威的神明不禁微笑,教她袖角轻掠过羽翼的路西菲尔也含笑,见她意气昂扬的小鸟般宣布这身躯为奇迹。
神国之中,就这样多了一位叫做莉莉丝的不爱展翼的天使。
九重天国每一层都驻扎着对应的天国军团,几乎每一位军团长都是其所在天国的天使长,只是比起其他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宛如高岭之花永远奔波在工作路上的天使长们,金星天的权天使们却时常欢聚在他们的天使长身侧,听他拨动竖琴的琴弦,为他吹起号角长笛伴奏,将神的赞歌吟唱到天国的每一处。
天使生而知之,不曾有绝对的蒙昧,但对金星天诞生的权天使们来说,他们既因神造之力诞生又从天使长贝利尔的怀抱中诞生,恍惚间好似从天光与星辰中见到玫瑰和翡翠。
无数的安眠之梦里有着贝利尔的琴与歌声,新生时初展的羽翼被鲜花和星光妆点,他们在赞美诗与无尽平和的爱里诞生,来到天国。
同一族群的造物也拥有着不同的天赋能力,只有金星天的权天使除了神赋予的天资外,个个都好似能歌善舞,亲和植物,善辨星辰观测命运。
因为受他们的天使长影响,权天使们少有涉足战场,由权天使组成的第三军团还不曾作为主力面对战争,如果他们的天赋在于守御不擅长进攻,倒也不会引起物议,但是他们作为盾时的能力可见一斑,却没有更加尽心地作为主力斩杀魔物,成为神国的利矛坚枪,全身心地为神明而战,不免引得其余军团的天使们颇有微词。
贝利尔恍若未闻,依旧在闲时沉溺于诗歌和鲜花,权天使们也不以为意,依旧同他们的军团长歌唱,徜徉在繁花与阳光中。
天国的日子向来安宁无尽,即使后来由分离的暗凝聚成深渊,深渊中诞生出繁多的魔种与怪物,光与暗隔着虚无的混沌互不侵扰。
恍若注定的命运,魔物在深渊肆虐,灵物在高天安居,天与渊之间那混沌的偌大虚空,变成了永不止歇的战场。
“九军团轮流作为主力作战,这次金星天不能再以承担防御工作推拒战争了,贝利尔。”
第三军团作为神国之盾在战场中沉默至今,不曾鸣锋,所有的天使长都知道是因为谁。
路西菲尔在这一次战争开始前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显然是不打算给贝利尔留有转圜推拒的余地。
萨麦尔眸光一动,正欲说话时,米迦勒上前一步,打断了路西菲尔显而易见还有下文的话语,发色番红翡翠六翼的军团长意气风发,以保护者的姿态站在两者中间,将金星天的“柔弱”天使护在身后。
“里亚尔不喜欢战斗,不要逼他,我们的军团足够为我主带来一次次胜利。”
贝利尔在他身后闷笑,先是拽住他腰侧的衣袍,哪怕自诩保护者的天使看不见,也在眼里闪耀着亮晶晶的星辰含笑。
旁观的乌列尔缄默,看穿祂意图的萨麦尔凝眸,拉斐尔忍俊不禁,加百列温柔含笑,路西菲尔脸色低沉。
“真的吗,米迦?”仿佛在为路西菲尔的命令感到不安,贝利尔得寸进尺地就着刚才的拉拽游移手臂,横抱过似神者的腰,微微抬颌垫上他的肩膀,金发与红发交缠,翡翠的六翼被贴住根部敏感得发颤,贝利尔毫不收敛地在他颈窝里蹭动。
“米迦,你真的愿意为我这样的无用之物战斗吗?”
诸天使长之名,除拂晓之星路西菲尔外,便是如似神者米迦勒、神之光乌利尔等,唯有贝利尔为无用无主,非为神单独造物的其他天使对此不解,在第三军团藏锋化盾后,不曾与祂接触过的天使更是纷纷非议。
天使长们为此做出了惩戒,处罚了那些流言蜚语源头的天使,米迦勒自然也不例外。
反倒是贝利尔仍然我行我素,丝毫不为议论他不如其他天使长成为旗帜标杆的言语所动。
这时候这样说,就是纯粹的顽笑了。
米迦勒六翼上每一片羽毛都在绷紧后战栗,极度的酥与麻从根部泛滥席卷至全身,化作沸腾的火焰烧得他双颊泛红,以致于他醺醺然如坠幻梦,如踩在漂浮云团。
手脚不知所措,迟疑着按上腰间环抱着自己的手,神色坚定的许誓。
“我会一直为你战斗,永远保护你。”
贝利尔喟叹,将脸埋进他的颈窝,轻声道。
“你终究有一天会后悔的。”
还不等米迦勒对此有所辩驳,面色低沉的路西菲尔先一步斥责道。
“米迦勒,你之前的惩罚只是遏制了明面上的流言,别让你的偏爱妨碍到洗清贝利尔的污名。”
米迦勒愤愤不平意欲反驳的神态一滞,如果路西菲尔以他的偏爱不合公平与克制来斥责他,他自然不忿,毕竟在场的所有天使长心知肚明彼此皆有偏私,但是路西菲尔偏偏提及了贝利尔,他也明白了为什么路西菲尔一定要贝利尔此次率兵作战了。
不同于博识多闻的萨麦尔和精通治愈的拉斐尔,本身天赋就偏于文系,坐镇后方也无可指摘;以诗歌画乐引领第三天的贝利尔偏偏训练出一支被誉为神国之盾的第三军团,以攻为守的最强之盾因为军团长的收敛而藏锋,不肯化身战场上撕裂地方的枪矛。
与众不同的命名,疑似不曾尽心的奉献,甚至在神国允许异域之神以国家、地域治理守护天国的领土。
在世间狂信徒聚集之地,被怀疑不曾虔心信仰神明,就是贝利尔遭受非议的根源。
实际上,这些非议的确是真。
神国与深渊的军队列阵,不似米迦勒身着重甲,也不似乌列尔手持火焰之剑,第一眼便可见气势肃肃的威严。
白袍金发的贝利尔,佩着一把银雪般的剑,灿金剑柄上白水晶的藤蔓缠绕而过,在剑锷处盛开出白晶玫瑰。
祂是多情的诗人,忧郁的乐手,但实在不像是战士。
天使们忧心忡忡地瞧他,权天使虔诚地追随他,深渊魔种们欲嘲笑他。
所有的杂乱思绪,终结于他折枝撷花的一剑里,一剑斩裂大地,撕破混沌,在剑锋所往方向的魔种尽数湮灭。
于是战场的双方看见十二翼的天使振翅,没有号角与指挥,径直飞入无边无际的魔种军队中。
金星天的多情者挥起剑来也好似柔情缠绵,连绵的剑光雪亮宛如此起彼伏的浪涛在溅射的血肉里汹涌不绝,锋刃铿锵奏成乐曲,血肉如红雨落花,他既如蝴蝶又好似飞鸟,浪逐飞花般的穿梭在魔物之中,圣洁高绝的容光比剑光与血光更胜。
祂果真在深渊杀戮吗?
那为何竟如在神国起舞?
所有生灵为他的圣光目眩,也为他的风姿倾倒,驻扎于金星天的第三军团里的权天使们皆向他垂首一瞬后,将武器作为乐器,从每一次击碰、每一次刺斩、每一次攻势里奏出不断的的战歌,让他们的军团长、他们的天使长、他们的天光与星辰在乐音中起舞,飞花红雨不绝,仿若舞蹈的步伐挟着恢弘的剑光也不绝。
那星辰与天光铸造的天使,红雨中显露冠世的容光,神国与深渊皆为此倾倒,从此称祂为“黎明天光”“玫瑰繁星”。
胜利的欢宴上,天使们的圣歌不绝,长笛、竖琴等乐器奏响,恢弘的乐章响彻神国。
赢得这场胜利的贝利尔不在席上,祂在庭院的花园一角拦住了米迦勒。
雕花立柱与横梁,一座座组成的石廊间隙垂下瀑布般的紫藤花,廊边是展枝翠叶辉光莹莹的巨树,庭院中百合与曼陀罗随处可见。
廊前的台阶上,发色番红的六翼炽天使别过脸去不肯看他,双唇嗫嚅了片刻也说不出一句话。
贝利尔从阶下依然像是那天会上般展臂将他抱住,台阶造成的参差让贝利尔微微倾身就能让耳朵贴近米迦勒的胸膛,火之元素构造出的魔力源在天使的躯体内鼓噪,被拥抱的机体也越发滚烫。
贝利尔垂眸,向来不意外物的天使长轻声询问。
“米迦,是后悔说要保护我了吗?”
“我没有。”
暴烈的火焰在他躯体内肆意奔腾,火之天使犹豫不到一瞬,依旧以温柔的拥抱回答祂,即使内心的情感随着火焰快将自己撕碎,在胸腔内轰鸣如永不终结的天灾,他仍然轻缓,仍然温柔。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呢,为什么不来参加庆祝会呢?”
为什么呢?
面对仰头看着他的那双星眸,米迦勒眼眶渐红,不是被愚弄隐瞒的愤怒,而是无法实现承诺、面对竭尽全力也不可得之物的委屈。
“因为你并不需要我的保护,里亚尔。”
火之天使的眼泪落在贝利尔金色的眼睫上碎裂,天使中拥有这无上荣光的天国副君抬手擦去他的眼泪。
出乎意料的,贝利尔吻上了米迦勒的眼,红色蝴蝶猛地一颤,巨大的惊讶里米迦勒闭上了眼,任由这个吻停留。
这样纷杂的、繁复的情感是什么呢?
是深渊的魔物在蛊惑我吗,是原罪中的欲念在侵染这副本该永远纯洁的躯体吗?
米迦勒来不及思考,他只知道,这是贝利尔在亲吻他,他便无法拒绝了。
贝利尔仰首亲吻米迦勒的眼泪,瀚如繁星的蓝眸却望向莹莹翠叶中最剔透的那一双绿意——那是旁观他们的萨麦尔的眼。
他轻声道。
“如果你愿意,请一直保护我吧。”
庭院茂盛的曼陀罗树下,迷醉馥郁的金色花朵后,路西菲尔驻足凝视着这一幕。
米迦勒从梦境中醒来,怔然抚摸上自己的眼尾,时隔数千年,当初的那个吻又重新温热在他的眼边,好像就在昨日。
只是当他看见垂落肩头的白发,才从梦境的余韵里回到如今的现实。
距离他阻止贝利尔因路西法堕天失败也已经过了数千年。
这是黎明天光离别神国,天国玫瑰凋谢,第三天繁星陨落的第四千零三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