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梦凡录》袖里白药

5、中秋

　　无忧无虑地在寺里生活了几日，廖梦凡不由感叹，古代人的生活真是规律啊。

　　每日都是卯时起床，扫半个时辰的前院，扫完也就是师叔们的早课做完，就到了用朝食的时间，用完朝食自由活动一个时辰，就要去上文学课，上完文学课又到了用午食时间，用完午食又自由活动一个时辰，再去上武艺课，上完武艺课又可以吃夕食了，吃完夕食再帮职事堂做些活，接着禅修一个时辰，便到亥时了，可以入睡了。

　　吃饭、上课、打扫卫生、睡觉，翻来覆去，除了这四件事也没什么可干的，廖梦凡感觉自己又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不由有些无聊枯燥。

　　这才待了几天就受不住了，往后还得在这里过几十年呐，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不行，还是得去找些乐子。

　　*

　　这日早晨，廖梦凡像往常一样在前院扫落叶，那厢梦尘干完了自己的活来找她说话。他不满的抱怨：“这几日要干的活越来越多了，我都没时间玩蛐蛐了，得了闲就要去帮职事堂做事。”

　　梦尘小朋友唯一的爱好就是斗蛐蛐，芯子已经二十五岁的廖梦凡表示不感兴趣。

　　但有一点梦尘倒是没说错，这几日职事堂的任务越来越多了，她不仅要扫落叶，上午还要帮忙洗晒各个殿里的坐垫，下午还要学习制香。

　　“是啊，这几日怎么这么多活？”她附和道。

　　“这不是快中秋了，本来每月初一、十五香客就多，还赶上中秋。你且看着，还有得忙嘞！”

　　对哦，快中秋了。

　　往年她都回提前回老家和父母一起吃月饼、吃团圆饭，但从现在开始，往后中秋只有她自己在这异世界过了……

　　吃不了团圆饭，不知能不能找个机会出去买些月饼回来。

　　廖梦凡心里记着这件事，找了个不忙的时间便去找梦晓打听。

　　梦晓是相国寺的“百晓生”，因为跟寺里师叔师兄们关系好，他本身又是个能说会道的，寺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知道，中秋的事找他打听准没错。

　　不负众望，梦晓果然把跟中秋有关系的事说了个一清二楚，听得剩下三人一愣一愣的。

　　原来，按往常的规矩，相国寺那天晚上是不“打烊”的，也就是寺门一整晚都不关。

　　一是因为有些贵人祈福完借宿于此，有时落了些东西没拿，他们的丫鬟小厮便要往返于寺里和府中。

　　还有一方面是中秋那日，舟桥夜市会举行中秋集市，热闹非凡，到亥时都灯火通明，这也是满足百姓们晚间来寺里祈福的需求。

　　因此这几日，弟子们不仅要将各个殿中都打扫干净，还要制些香囤着，有些弟子还得出寺采买米面，为了中秋那天做祈福用的米糕。

　　等到了那天，师叔们要诵经一整日，没空再教弟子们上课，因此那日休学一天。但休学也不是无事可做，弟子们需得给来祈福的香客们引路，整理经牌和香炉，晚上还得轮流值守，工作量也是挺大的。

　　再说那中秋集市，吃喝玩乐、各式各样的应有尽有，据说还有放祈愿河灯的活动。

　　听得廖梦凡心驰神往，恨不得下一刻就飞去看看。

　　重生到现在，她除了相国寺之外，哪里都没去过，连古代的街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没有比她还惨的穿越者吧？她下定决心，中秋那日一定要溜出去看看。

　　为了能够顺利在中秋那晚溜出去，必须制定一个完美的计划，而完美计划的前提就是拿到那天晚上的值守表，而值守表的制定者，就是玄景师叔的得力大将——梦觉师兄。

　　这几日，廖梦凡厚着脸皮在梦觉师兄面前刷尽了存在感，比如——

　　梦觉在洗衣服的时候，她一把将梦觉推开，拍马屁道：“师兄，你这么精贵的手怎么能洗衣服呢！放着我来！你去歇息吧！”

　　梦觉在清点库房的时候，她一把抢过梦觉的登记册，狗腿道：“师兄，库房这么多东西要数，你容易看花眼，我来帮你！”

　　诸如此类的事，数不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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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梦觉忍无可忍，制止住正要帮他擦桌子的廖梦凡，揉了揉眉头，无奈问道：“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功夫不负有心人！

　　廖梦凡心头一喜，看着眼色说道：“我想看看中秋那晚的值守表。”

　　梦觉一边将表递给了她，一边狐疑地问：“你要这个做什么？”

　　此时值守表到手，梦凡快速看了一遍，已经准确地抓取到了关键信息。

　　[八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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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亥时值守梦尘梦礼
　　子时值守梦澈梦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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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组相邻的人员里都正好有自己人，溜出去岂不是轻而易举。

　　梦凡十分欣喜，笑嘻嘻地敷衍回道：“我就是想看看那天晚上我要不要熬夜值班，我睡眠本来就不好，值班怕是熬不住。不过我看了，没有我。谢谢师兄啦~”

　　眼下最重要的问题已经解决，就差打扮的问题了，她总不能穿着寺里的短打逛集市吧，任谁看都是相国寺里的小师父偷溜出来了。

　　于是，廖梦凡把主意打到了施意身上。

　　这几日，施娘子总带着施意入寺，因着做祈福米糕的事，她穿梭在职事堂和香积堂，忙得脚不沾地，施意便总是来找廖梦凡说话。女孩子之间多说说话就熟悉得很快，几日下去，施意已经把廖梦凡当成了亲妹子，无话不谈。

　　梦凡也偷偷地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她，施意立刻表示愿意赞助梦凡一套服装，她去年留下来的旧衣，梦凡这个子穿正好。

　　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万事俱备，只等中秋之夜。照理说她也该放下心来，但不知什么缘由，越接近中秋，她越焦躁，像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等待着时机破体而出。

　　*

　　时间飞逝，一眨眼就到了中秋。

　　亥时一到，穿着施意旧衣的廖梦凡就摸到了相国寺门口，躲在树后给正在值守的梦尘使了个眼色。

　　梦尘很快接收到信号，拉着梦礼去往别处巡逻。

　　兄弟们都太给力了！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从集市上带些好吃回来给他们。

　　揣着屹川赞助的五十文，廖梦凡满心欢喜地走进了中秋集市，暂时忽略了内心的阵阵焦躁。

　　*

　　南朝建国已有两百余年，南朝皇帝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思想，主张和平建交。两百年里，百姓安居乐业，由于和北国保持着和平交流，商人们在南北两国行走，交换贩卖着两国特产，因此集市上商品琳琅满目。汴京是南朝京都，汴河又承担着漕运的交通重任，物资十分丰富，看得人眼花缭乱。

　　中秋集市上有卖吃食的，各式各样的精致糕点、包子馄饨、糖葫芦，油饼，还有些繁华酒楼，一看就是招待达官贵人的场所，还有卖女子胭脂、布匹的，数不胜数，长长的集市，一眼望不到头。

　　对全身上下只有五十文的廖梦凡来说，都消费不起。

　　虽然什么都消费不起，但她还可以做气氛派呀，东街变戏法她卖力鼓掌，西街秀才猜字谜她大声加油，就这么逛着逛着，一个时辰过去，她得回去了。

　　离开集市的最后，廖梦凡花了五文钱买了袋糖炒栗子拿在手上，又买了油纸包着的桂花莲蓉月饼，揣在衣襟里保温，打算带回去给梦尘他们尝尝。

　　走至汴河边，河面上满是星星点点的莲花河灯，河灯顺着河流漂向远方，带着有情人的心事，父母的祝福，少男少女的梦，就这么一路漂向五湖四海。

　　卖河灯的商人吆喝：“二十文一个啊！二十文一个啊！写点祝福送给家人、朋友，只要二十文一个！”

　　廖梦凡问商人买了一个，一笔一画地认真写道“希望家人朋友能够平平安安”“希望梦凡能健康顺利地长大”。

　　她将河灯小心地放进河水中，目送着它远去。

　　中秋的月亮那么圆那么亮，家人们都聚在一起团圆，以后不能和家里一起过中秋了，希望爸妈在那里一切都好，身体健康，要长命百岁。还有宛月，自己突然死了，她肯定吓坏了也伤心坏了，希望她不要自责，还是做个天天开心的小傻子。

　　虽然自己是异世之人，但也不是孤单一人呀，她还有暖心的朋友，照顾她的师长，相信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也快到子时了，得赶紧赶回去。

　　为了能够快点到寺里，梦凡决定抄近路，走信陵坊西边的小路。她一路哼着歌，心情很好的低头走着，根本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被人盯上。

　　*

　　“虎哥，这丫头我盯很久了，一个人来的集市，看这打扮也不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今日就选她吧。”廖梦凡身后几米处的拐角巷子里，刀疤男对旁边的彪形大汉低声说道。

　　大汉点头以示同意，对刀疤男一挥手，“强子，你去前头，我在后头，将这丫头围起来捆住。”

　　从那个声音刚出来的时候，廖梦凡其实就已经听见了，这具身体的五感异于常人，不管他们声音压得再低，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古代也有人口拐卖。

　　廖梦凡心里打怵，强装镇定，只脚步加快起来。身后的脚步声听着越来越近，她也不装了，撒开脚丫子跑起来。

　　奈何人矮腿短，还是被刀疤男一把按住。

　　眼看着刀疤男的同伙拎着绳子要来捆她，廖梦凡越发焦急。

　　在那只粗壮的手快要接触到她的那一刻，她突然感到气血上涌，之前心头一直堵着的那一块好像突然通了。

　　她不受控制地伸出右掌，举至胸前，手掌中喷涌出一股莫名的力量，将那不断靠近的大汉整个掀翻在地。

　　跌倒在地的大汉恼了，骂了一声就不管不顾地爬起来还要捆她，但在看到廖梦凡的那一瞬间，又被吓得再次跌倒在地上。

　　只见眼前的女孩，双眼泛着诡异的金光，头顶两侧长出了毛茸茸的耳朵，背后还有一根巨大的尾巴的上下摆动。

　　大汉凄厉地大喊一声“救命啊！有妖怪啊！”，便整个人吓晕过去。

　　廖梦凡不明所以，转过头去看按着她肩膀的刀疤男。

　　刀疤男与她对视一眼，抖着手慢慢往后移动，然后又飞快地转身打算跑，嘴里还叫喊着“有妖怪啊！有妖怪啊！”

　　他跑出了巷子，声音戛然而止。

　　*

　　廖梦凡不解，低头看了自己一眼，被吓得整个人抖了一抖。

　　谁来告诉她，为什么她会有尾巴啊？还有手指，为什么突然长出了这么长的指甲，像野兽一样……还有，为什么头顶还长出了毛茸茸的耳朵……

　　她大受冲击，建立了二十多年的世界观骤然崩塌。

　　这是个仙侠世界这件事，她已经努力让自己接受了，可知道是一回事，没人跟她说她是妖啊……

　　她呆呆立在原地，原本高耸的毛绒耳朵低落地垂了下去，尾巴也垂下，轻微地左右摆动。

　　突然，从刀疤男刚刚跑出去的巷子深处，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廖梦凡大惊，她不想自己这副样子再被别人看到，无措地抬起手，试图把耳朵遮挡住，来人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

　　莹莹月光下的少年，身形挺拔，长身玉立，身着一身金丝点缀的玉色长袍，面容精致俊美，略有些女相，一双黑眸幽深，看不出一丝情绪，左眼尾一颗红色泪痣，为这张无情面增添了一丝多情。

　　他气质清冷，像踏月而来的仙人。

　　与之画风格格不入的，是他左手还拎着昏迷的刀疤男……

　　那少年将拎着的刀疤男放到墙边，走至昏迷的大汉旁，蹲下，深处两根细长的手指在大汉脑门上虚指了一下。

　　“我已经抹去了他们的记忆。”清凌凌的声音响起。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廖梦凡试探性地问了下。

　　那少年转头，与廖梦凡对视一眼。“今日月圆，你不该出来的。”

　　廖梦凡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少年好像掌握了什么重要的信息，问道“我为什么不该出来啊？你是知道些什么吗？”

　　少年沉默了一瞬，似乎有些不理解廖梦凡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耐心回复道：“你是妖，月圆之夜妖力大涨，你修为太低，维持不住人形。”

　　“那怎么办，我这副样子怎么回去啊……”廖梦凡很绝望。

　　眼前这个小猫妖垂头丧气，很是可怜。

　　她的气息很纯净，没有伤过人，应当是修为不足百年，刚刚化形没多久。若不是看她气息纯净，又窝囊得被两个人类绑架，他今日也不会多管闲事。

　　只是这闲事并不好管，这小猫妖问的问题很是无知，一点妖族常识也没有，想必族中长辈根本没有教导过。

　　罢了罢了，看她呆头呆脑的，今日就帮妖帮到底吧。

　　少年从袖中变出一颗碧色的莲子，用法术取了一丝月光捻成丝线，穿过莲子串成一串项链，递给廖梦凡。

　　廖梦凡呆呆接过，问“这是什么？”

　　“莲子可以隐藏妖力，只要不摘下，便不会有人发现。”少年解释完，转身离去，他原来站着的地方，还留下丝丝青莲的香气。

　　梦凡戴上莲子项链，耳朵和尾巴瞬间隐去，指甲也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心头的阵阵焦躁也消失了。

　　她轻轻地摩挲这莲子，对这个奇幻世界的认知又增加了一点。

　　*

　　踩着点回到了寺里，幸好此时还是梦晓在值守，没有被抓包。

　　但梦晓还是低声斥责了几句，叮嘱她女孩子家家不可一个人在外面逗留这么久。梦凡乖巧点头，将还温热的糖炒栗子和月饼递给梦晓，让他记得分给屹川和梦尘，自己则灵魂出窍般游回了茗月轩。

　　今日发生的事太奇幻，她得好好消化一下……

　　还有自己妖的身份……

　　一想到这，梦凡的太阳穴就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