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花魂洗江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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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约幽幽看着他的眼睛，无归客读不懂那样悲凉的眼神，却莫名感到了一份悲伤、一缕杀意，一柄缠绵悱恻的刀。
晚约只出了一刀。
像月光一样幽凉、远比花魂绝丽的一刀。
这一刀很慢、很慢，像一阵孤独的风吹过一棵悬崖上的树、像一片轻轻的花瓣落在河水上、很慢、很缓、那样温情脉脉的一刀。
这一刀却来势汹汹，带着无可匹敌的怒意和悲怨，在无归客眼前划出一道比月亮还耀眼的刀光，刀光就在他的眼前、脖颈前绽放！
面对生死攸关的这一刀，无归客却只不合时宜苦笑了一声，像个死到临头的王八一样，慢慢把自己蜷缩起来，整个人都缩进王八壳里。
“晚约。”
风入一泓只伸出了一只手，挥出了轻轻的一剑。
普普通通的一剑。
平平无奇的一剑。
只有拔剑时才能看见天下第一光辉的锋芒一剑就在无归客脖子前挑飞了青箱子，流转的水波又被一只手接住挥出半个圆弧，刀尖停下来时不偏不倚点在无归客的眼皮上。
无归客慢慢眨了一下眼睛。
他没有被吓愣住，更不是因为抵着他眼睛的刀，他只是忽然之间想起来曾经见过的绝丽一刀，就好像晚约对他挥出过这一刀。
在十四年以前，他隔着无数血和人头，还有落花见过这一刀。
——
少年在水中就像一尾游鱼沉寂，只有在人经过时“哗啦——”一声从水底钻出来，来不及擦擦脸颊上贴着的头发，先笑吟吟拽住过路人的袖子：“先生来看，以我现在的吐息功夫，我能不能做到燕过无声、风过无痕、比风吹起松树还安静、谁来也不知道这里还有一个呼吸的活人？”
风入一泓一贯平静的脸上忽然有一分真正的笑意，紧跟着点了点头。
他的眼睛亮了亮，攀着水岸边的青石翻上来，半靠在风入一泓身边抽出他腰间的那柄刀，柔柔的日光下这把刀好像要化在面前的溪水中，又在他愈发炽烈的眼神里变作天底下最避无可避的寒芒！
“我是不是已经可以继承你的名号？”
“你要先杀一个人。”
“那个刚被你送了玉佩的老王八壳？”
“是。”
“好！”他毫不顾忌地笑了笑，好像杀一个人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他更在意面前这个人要说的话，更在意他所说的事情。
“我要什么时候带着青箱子去杀他？”
“就在今夜。”
——今夜。
晚约忽然心神一震，就在今夜、今夜！这样一个悲戚的夜晚、两个早就应该死掉却怎么也死不掉的人，他依旧固执的睁着那双黑黝黝的眼睛，直到里面滴下一颗颗泪、流出一汪汪的血才算完！
风入一泓似乎在他背后轻轻叹息了一声。
或许很多年前也有一个人望着他的背影叹息过这么一声。
——
月下、小院，无归客侧耳听着三条街外传来的打更声。
笃，笃，笃。
“这里有竹林、松林、月影，你偏偏在等一个不知名的鬼影？”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摩挲着手中的玉佩，越听街外的更声，脸上越有满意的笑容，这份笑容最终都成了凌绝的傲然，一字一句道：“我今天有三十六个堪比亲生兄弟的兄弟在这里，每个人刀枪剑戟，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我绝不相信一个莫名其妙的鬼影能在三十七人中吹走我的人头！”
“你真的不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
“一个从无失手的杀手，你真的不会害怕你也是他的刀下亡魂么？”
男人笑了笑，他没说会不会，也没说是不是，只伸手拿起了那块玉佩，对着朦胧的烛火仔细照清玉佩里的裂纹，又转头看了看静静的小院，他已经在这里从夕阳等到月亮升上来，又等到现在好像连月亮都安静、都黯淡。
“或许我也想看看它是男是女，是人是鬼。”
“月亮都快睡着了，它还会来吗？”
“一定会。”
“那他一定可以杀成你了。”抱着他手臂的人幽幽叹了一口气，谁都能听见它声音里的哀怨和愁闷，“可惜要搭上你和你三十六位兄弟的性命，我真想不明白，他们怎么就愿意陪你去死呢？”
“或许是因为我们不一定会死。”
“那一定要死的人只有一个可能了。”
夜风悄悄吹动了院中的松树，男人站在窗口，像任何一个柔情的夜晚一样欣赏静静的月亮、盈盈的灯笼、还有他光明正大围在任何一个角落里的他的兄弟。
他的胸中忽然有一份澎湃的自信、一份凌然的傲气，这种傲然叫他越是数着蜡烛燃烧的时间，越期待那柄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飞出来的一道寒芒。
一个天罗地网的小院，就算一缕风没有经过他的同意都吹不进来，一颗灰尘也带不出去！
他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线幽幽的冷光。
——像任何一线月光一样的冷光。
——月光还是像任何一线月光一样照在他身上。
无数的刀、枪、剑、戟，无数天下奇绝的兵器在这一瞬间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男人依旧愣愣盯着网中的那一线寒芒，那么快、那么轻、那么明净的一弯刀光，像——
——没有人能赶上这样一道轻灵的幻影和一道厉厉的锋芒。
仅仅是一个眨眼，连远远传来的打更声都只响到“笃——”，他兄弟们的身影居然全部停住了，任由那道幻影带着唯一可见的锋芒刺向他的眼睛！
男人慢慢眨了眨眼睛。
“笃——”
下一秒，他一眨眼，一圈血在半空泼出一个惨烈的圆环。
再一眨眼，刀锋仍然刺向他的喉咙。
刀锋与皮肉的呻吟在打更声里荡的那么慢，慢到那柄风华绝代的刀只来得及在他脖子上点出微微的痛意，就不得不婉转回还。
“笃。”
一时三刻已过。
打更声的最后一声回音也在街边荡完，再见血封喉的刀也挡不过活的最快的时间，黑影就像一个幽梦一样消失了。只有无归客愣愣站在小院里，愣愣摸着脖子上那个血点，忽然看向半空中还在散开的血环。
血环就在他看过来那一刻“嘭”的爆了他一头一脸，一身血淋淋。
那是他兄弟的血，三十六颗分家的人头换一颗人头好好坐在脖子上。
菩萨在上，再惨烈的地狱也不会有这样一个小院恐惧，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小小的院子能横七竖八躺着三十六具尸体，端放着三十六颗人头，还有一个被血染成恶鬼罗刹的人能好好立在那里，静静看着无情的月亮？
男人的嘴唇忽然抖了抖，最终成了一个无能的笑。
一个死里逃生的人，凭什么感不到半点逃出生天的欢喜？可他恨不得陪他的兄弟一起去死！又偏偏彻底害怕那样一刀，没有取走他性命的失败一刀，更永远怕死在那一刀下！
风轻轻吹过这片小院，在无可抵挡的血气里，一滴泪慢慢在男人脸上曳出一道蜿蜒的血痕，好像见证了太多的不甘和仇恨！
——
无归客还是慢慢眨着眼睛，仔仔细细看了看远方的怨鬼。
他的嘴唇忽然抖了抖，几度想要说话却只能看向风入一泓，忽然像个流浪狗一样膝盖一软，头重重磕在地上，眼角掉下愤恨的眼泪！
“一线天不是你。”他无比肯定的说道，又慢慢抬起脑袋，眼睛透过血流不止的额头，透过一汪汪的血看向晚约，声音里又狂喜、又妒忌：“一线天。”
可他知道的已经太迟了！如果他早认出这绝丽的一刀，鲁夫子那颗人头掉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该早早跑的远远的，不管这个怨鬼要杀谁或者死在谁手里，他继续当他的无归客，在无数个月夜回想起他死掉的兄弟们。
奈何他偏偏不能逃也逃不掉！谁又不是一条怨鬼，只有他才能不甘的跪在这里，希冀着留下一命，最好带着另一个怨鬼一起去死，才好死的向他背负的三十六条人命有个交代！
而不是在这里看着一对怨偶在这里为了旧年的恨想着杀不死人的刀，徒留他落下一串串妒火中烧的泪！
风入一泓像个真正的愁僧一样叹了一口气。
“晚约。”
他像所有时候那样喊他，声音里有一丝奇异的柔和：“我在一个等着你找我的地方种了一盆花。”
“或许那盆花要很久之后才会开。”
晚约骤然抬头，谁也说不清他那一刻在想什么，又要说什么，只能看见他眼睛里爆发出那样的狂喜，那样要命的狂喜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同翻动在那双亮起来的眼睛里，就好像一个经年的耻辱要被抹去，谁能不为此留下一颗五味杂陈的心？
或许那么多年前也有一盆花在等待着开。
“又是一个约定么？”
“是。”
青箱子像任何一朵花一样落在地上，风入一泓早已消失不见，晚约像一个幻梦一样，带走这柄天下第一的刀。
天下第一的刀。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花魂洗江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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