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生》西土行路人

3、心意

　　“君主，君主，君主，该起了。”寺人提醒娍道。
　　洗漱完毕之后，娍穿上一身绯红色的深衣，就到正堂吃食。
　　今日的正堂格外热闹。
　　“娍，汝来了，快来见过倗伯、小君、大子。”毕公禹拉着娍的手，笑着说道。
　　“娍见过倗伯、小君、大子。”娍一一向众人行礼。到大子爯这里时，娍却突然不自觉地停顿了下来，与爯四目相对。
　　眼前的爯头戴高冠，身着一身襟衣，俨然是一副中原人士的装扮，容貌英俊，目光炯炯，颜面如玉，唇如朱丹，剑眉星目，面带微笑，亲切而又儒雅随和。
　　爯愣了一下，眼前的人身着一身明丽的深衣，腰间戴着精美的佩玉，头上插着精致的青玉笄。她体态适中，高矮合度，肩窄如削，秀美的颈项露出那白皙的皮肤。既不施脂，也不敷粉，长眉弯曲而又细长，红唇鲜润，牙齿洁白，一双善于顾盼的闪亮的眼睛，两个面颧下甜甜的酒窝。语笑焉然。比起之前相见，更多一分雍容，还有一分……少女的娇艳。
　　“爯见过公女。”爯回礼道。
　　“昔年吾从夫人处听闻毕公得季女时，卜筮与战况均大吉，毕公十分欢喜，因而也甚爱此女，又听闻此女美貌非常，今日得见，竟是如此美人。”倗伯抚须说道。
　　“甚是，甚是。娍果真是端庄美貌。”叔姬拉着娍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笑盈盈地看着娍。
　　“倗伯、小君谬赞。”娍的脸微红，行礼回答道。
　　行礼完毕入座，闲聊了一会家长里短和最近局势，随后，毕媿并让着寺人传膳，堂下罄乐声伴奏，席间主客交谈其乐融融。
　　席间，爯眼神偶然间瞥向了娍，只见对方面带微笑，举止优雅。
　　娍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似的，眼神瞥向了爯，心有灵犀般的，两人目光相遇，就像是一种无声的交流，没有任何的文字，但却能够传递出无比真挚的情感，所有的一切都在不言之中，邂逅相遇，与子偕臧。仿佛一切都停止了，只有两人的心跳声。
　　堂下的乐声仍然在悠悠地响着，将两人的思绪带了回来。两人含羞带怯。将眼神挪开，又若无其事般地正色端坐于席间。
　　席后，倗伯与毕公及俩人夫人于正堂商量此行两国婚嫁之事，其余人则均回到了各自住所。
　　“君主，倗伯大子求见。”寺人向娍传报道。娍愣了一下，整理了一下情绪，便让那寺人请爯进来。
　　“上次……多谢公女上次相救，若无公女相救，恐怕吾必……”爯郑重地向行礼道。微风吹过，簌簌作响。
　　整个空间里只剩下娍、爯，呼吸声像水面的波纹，匀称而舒缓，还有爯爽朗而似鸣琴弦的声音。
　　“无……无妨，公子客气。”娍含羞带怯地回礼说道。
　　“公女救命之恩，爯无以为报，此礼，请公女收下。”说着爯便拿出一支精美的青玉笄，仔细小心地帮娍戴上，随后拿出一枚玉佩，双手递给娍。
　　娍原本娇好的面容在青玉笄映衬下更加可人。
　　“多谢公子相赠。”娍将青玉笄和玉佩小心地放进一个小木匣。
　　“君主，大子已到。”一个寺人来传报。
　　“阿妹。”一个爽朗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阿兄，汝每次如此……”娍瞪了一眼彔，佯怒应道。
　　“见过公子。”爯向彔拱手行礼道。
　　“见过公子，不知公子也在此。”彔一愣，随后便回礼道。
　　“吾来此向公女道谢。”爯答道。
　　“哦？此言何解？”彔不解道。
　　爯于是将那日街市发生之事详细地向彔解释了一遍。
　　“吾因而来此谢公女救命之恩。”爯说着，眼神向娍瞥去。
　　“早先听闻毕公之幼女不但美貌在外，连射术、骑术也更是出众，有女军士先王后之遗风。今日得见，此言不虚。”爯正色继续说道。
　　“公子客气。”娍含羞带怯应道。
　　三人随后又说了一会儿话。
　　“公子，国君与夫人唤公子。”一位寺人向爯说道。
　　爯缓缓起身，对娍、彔说：“今日与公子公女交谈甚欢，如今吾君父母亲传唤，容吾先行告辞，待日后再慢慢叙话。”说着并向两人行下一礼。
　　娍和彔起身回礼。目送着爯离开。
　　爯渐渐地远去，娍返回房间，拿出小木匣，眼神一刻不离地盯着。
　　“阿妹，阿妹。”彔不断地唤着娍。
　　“阿……阿兄。”娍慌张地将小木匣收起放置好。
　　“阿妹……莫非汝与那倗国大子……”彔狡黠地笑问道。
　　“阿兄……汝……”娍脸颊微微泛红，佯怒地便要打彔。
　　”娍若真欢喜大子爯，阿兄定当相帮。”彔应道。
　　“果真？如何相帮？”娍心中一动，抬眼望向彔，问道。
　　“今日倗伯与小君来访，是为商讨倗毕联姻，只需汝与大子爯联姻……”爯眼神玩味地说道并轻抚娍的头。
　　“阿兄！！”娍说着且就要将彔往外推。
　　“好了，不逗弄汝了，且安心，吾既与爯为伴，定当经常寻他玩，汝可常与我们一同去游玩。”彔正色道。
　　“多谢兄长。”说着就将彔推出房门外，迅疾地关上门，娍的脸就像熟透了的苹果。
　　彔摇了摇头笑着离开。
　　微风轻轻地拂过脸颊，像是一只轻柔的手在轻轻地抚摸着脸庞，无比地令人舒适和放松。
　　隐秘的心绪就像一颗种子，无意地浇灌就不断地生长。
　　窗外，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娍趴在窗台上，双手撑着下巴，盯着窗外，思绪万千。
　　不知下了多久，窗外的雨渐渐地停了下来。太阳光透过窗台，照到身上，令人心里暖洋洋的，而雨后的微风吹过，带来了春天的气息。
　　雨后的空气新鲜甜润，混杂着一丝丝的泥土香，沁人心脾；压弯的花朵儿使劲伸着懒腰，仿佛刚刚从梦中醒来；而廊院前的花草上残留着星星点点的晶莹的露珠，在阳光的照耀之下，闪烁着，衬得花草更显一分雨后独有的妩媚。
　　娍换了一身便衣，起身离开房间，来到了廊院，花香伴随着雨后空气，娍贪婪地呼吸着、享受着。
　　娍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射庐，只见射庐内爯正举弓描准，一箭射去，正正地直射中靶心。一旁的彔拊掌喝彩。
　　“大子好射术，娍见过阿兄、大子。”娍行礼，宛尔笑道。
　　“阿妹。”彔回礼道，眼神不停地瞥向娍这边。
　　娍看着彔的眼神，内心又喜又恼又有着些许无语。
　　“见过公女，公女谬赞。”爯将弓箭等仔细放回原处，随后回礼道。
　　“阿妹，汝此次既来了，不妨我们一同去游玩可好？”彔提议到。
　　“好。”娍和爯同时应道。两人眼神相对又迅疾挪开。
　　彔内心暗自窃喜。
　　说行动就行动，三人骑着马而去。
　　临近街市时，三人下了马，将马交给了跟随来的小臣，让其在街市头等着，三人继续前行。
　　雨后的街市人虽没有以往多，但来往人群车马依然络绎不绝，而商贩的吆喝声伴随着人群的说话声，哄哄闹闹的。
　　三人边走边谈笑，走着走着，来到了化人表演的地方。
　　“那日便是在此处，公女救了吾。”昨日的场景在爯的脑海中浮现着，娍的英姿给爯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台上的化人们正在表演，而台下之人每人内心各有戏台。
　　看了会表演，三人便继续逛着街市。
　　三人逛着街市，看着街边琳琅满目的各类商品。
　　三人走到了一个商贩摊，只见摊位里面躺着各式各样的弓弩箭镞与铜戈。默默地在等待有心人挑选。
　　娍看着一把精美的弓，目不转睛。
　　弓干*是由柘木做的，赤黑无比，敲击时会发出清阳之声；弓角*是由牛角做的，角长大致二尺五寸，角根部色白，中段色青，尖端丰满，角的中段附贴于桡曲的弓隈；弓胶*的颜色朱红而交错纠结，带有光泽，棱纹成束纠错；弓筋*抟结而色有润泽；弓漆*清净见底而弓身却丝毫看不出漆痕，弓丝*仿佛在水中时般光泽鲜明。
　　矮壮的武器摊小贩不停地在吆喝着，声音雄浑而又嘹亮。
　　娍忍不住上去拿起弓，试着伸了伸，非常地坚韧。
　　“此弓甚好，十分衬女公子。”爯说道。
　　“君主，大子，时辰不早了，公氏与夫人寻。”正当娍看着那把美弓出神时，一个寺人慌张地说跑来道。
　　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摊铺，通知了正候在街巿头的小臣，几人返回了毕宫。
　　整个晚食，娍一直举止端庄却似心不在焉，仍然在想着那把弓。
　　“联姻之事今既已商定，倗国国内事务繁忙，吾明日即刻返国。”晩食之后，倗伯喝着醴酒，缓缓地说道。
　　听到这番话，娍的内心一愣，与爯四目相望，充满着不舍。
　　返回房间内，娍整个人内心都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
　　悠扬的歌声传来。
　　娍四处寻觅着这歌声，原是阿姊嫞正在朝这儿走来。
　　“阿姊？！”娍撒娇道，把头埋进嫞的怀里边。
　　“汝和大子爯如何相识？”嫞问道。
　　娍抬起头，将那日发生的事详细地告诉了嫞。
　　“诗歌中是君子有意，如今是那淑女有意，却不知君子的心意是如何？”嫞仔细地整理了下娍的头发，轻声说道。
　　说完便摸了摸娍的手，离开了房间。
　　娍望着嫞渐行渐远的背影，想着她的那番话，思绪万千。
　　晚风吹过，带走了时间和心绪，娍走出房门，来到廊院，正瞧见爯在桃花树下独自一人抬头望着天空，仿佛若有所思。
　　“大子。”娍行礼道。
　　“公女。”爯回过神，拱手回礼道。
　　“明日吾便要返国，临行之前，吾想送公女一份礼。”爯说着返回房间，拿出一个弓囊递给娍。
　　娍打开弓囊，只见里面装着一把弓，正好是今日摊铺看中的那把。
　　娍内心又惊又喜。
　　“大子，这？”娍狐疑地望着爯。
　　“今日街市，公女盯着此弓不离，吾猜公女喜欢，因此买了此弓来。”爯说道，与娍两人四目相对。
　　夜晚的风呼呼地吹过，吹得花草儿弯了腰，吹得柳条翩然起舞。
　　“多谢大子。”望着爯的眼睛，一股暖流涌上娍的心头。
　　桃花星星点点地被吹落下来，一朵正落在娍的额上，衬得娍原本就美艳的容貌更多了一丝娇俏。
　　爯抬起手，轻轻地将娍额上的桃花拿了下来，交给了娍，两人指尖相碰而又迅速默默地拿开。
　　娍将桃花放在指尖，让其随着晚风自由地飘落。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便各自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间，娍将自己与大子爯的“秘密”仔细地放置好。
　　第二天，早食之后，在毕公夫妇和要求相送的娍与众家臣的相送下，倗伯一家离开了毕邑。
　　临上车前，爯往后望了一眼娍。
　　“爯，走了。”叔姬拉了下爯的衣袖，随后让寺人拉起帷帘，扶着爯上了马车。
　　送了倗伯一家人之后，娍和毕公夫妇也返回了毕邑。
　　经过长途奔波，倗伯一家人也终于到达了倗国。
　　“父亲，母亲，阿兄！”男声女声接连响起，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来者男的大概十岁，梳着总角，身着窄袖上衣，下着中长下摆服，腰中束带，腹前有蔽厀，后有披肩，以阳纹刻衣纹；而女孩比男孩年长些，一身木槿紫的深衣，梳着平头髻，有着与其母一般娇好的面容。
　　叔姬倗伯对视，默契一笑。
　　“婧，肃！”爯上前与俩人拥抱，拉起俩人的手就往宫内走。

作者有话说

　　干、角、筋、胶、丝、漆：制弓的六种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