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玫瑰》空明解厄

4、Chapter4空荡的教堂

　　教堂。
　　阿萝拉给了自己回答——教廷主要职能就是救助，治愈人们的伤病，而了解一个地方的情况，最优先关注的也是教堂。
　　她对教堂并不陌生，即便没有真正地进去过——教廷并不会明目张胆地禁止魔血裔进入，但是有鲜明特征或明确知晓的魔血裔通常会被投以怪异的目光打量。
　　教廷曾经的教义中将魔血裔定义为“不洁的血脉”，而魔血裔中也的确有人曾经站在奴役了人类和其他种族的龙族一方。
　　种种累计起来的仇恨，磨损了所有人对于和平共处的期望。
　　哪怕是全心全意向着神明祷告的时候，也会有人分心用眼神咒骂，或者行为排斥。
　　所以魔血裔不进入教堂成为了一条潜规则。
　　阿萝拉对教堂熟悉的原因很简单，她的父亲是上一任的圣子。
　　她幼时就随着父母隐居，格罗菲特——她的父亲，考虑得很好。
　　住的地方附近有水源，携带了常食用品种的蔬果种子，但留给她能接触到的知识都是他隐居那一年最新的留影石。
　　等到阿萝拉真正独自前往学院时，悲痛地发现自己落后了仿佛一个世纪。
　　但格罗菲特教导她的神术是精湛的，不论十几年过去与否，他都是最顶尖的那一批人。
　　他会讲在圣堂的那些日子，虔诚的祷告与本该公正的救恩。
　　他会说他理解中的光明神米连尼亚，对待所有信仰都一视同仁，人类的，非人的，只要有思维就具是一体的。
　　谈及“污血之乡”塔西摩尔时，他依旧平静：
　　“我们秉持错误的道路已经太久了。”
　　“假使他们有罪，也业已赎清了。”
　　“更何况他们中有人正是英雄。”
　　微醺的日光透过层叠的绿色枝叶落到格罗菲特面庞上，为他披着朦胧的光纱，有宽恕一切的圣洁感。
　　他露出些许复杂的神情，像是遗憾也像是释怀：“我不会再全身心侍奉神明了，我只要你的母亲。”
　　……大概是某种叫到谁的名字，谁就很快会出现的不知名玄学效应存在。
　　索兰丝出现了，右边小腿上还挂着一只看起来像是仓鼠的魔兽蹬蹭着，哪怕她照常走着也没有一秒的松开。
　　前任圣子脸色一秒变青，用熟练得让人心疼的技术驱动光幕隔开了两者。
　　魔兽被光球包裹着显得格外迷茫，索兰丝倒是笑出声：“啊哈，我也付出良多，对吧？”
　　索兰丝将手中采到的浆果全部给了阿萝拉。
　　阿萝拉一边吃着浆果，一边看着父母玩闹，觉得这样的日子还挺好的。
　　当阿萝拉决心离开隐居之地前往外界的时候，父亲和母亲都送上了祝福。
　　索兰丝祝福她：“不受血脉困扰。”
　　格罗菲特则是：“愿所有决策皆出自你本心，愿神明降希望予你，并惠及他人，圣光永远庇佑于你。”

　　眼前的教堂外观上和其他地方的别无二致，寓意圣洁的白色与光明神米连尼亚降下福音俯首时刻的彩绘玻璃，在神明的庇佑下它不会被时间侵蚀。
　　但当阿萝拉走进去，才得知内里和格罗菲特所描述没什么相关。
　　教堂根据教众祈祷的方向，内在装饰也会有所不同：白百合象征着病痛的治愈，葵百合代表着对战争胜利的渴求，槲寄生预兆着恋心回应的愿望，橡树叶昭示着公正降临的欲求。
　　教堂内部装点的花草或者树木越繁盛，说明这里越能得到信仰，对民众有益处并受之信任。
　　——教堂建造好之后，司祭会向神明祷告，告诉祂此地有着祂的信徒，祈求祂的恩典。因而，每一座教堂都是光明神米连尼亚在地上的眼睛。
　　以信仰换取福音，是神术最基础的法则。
　　而在塔西摩尔的这座教堂里，内饰只有两三枝快凋零尽的白百合。

　　这个时候，牧师早已结束了一天早晨中的祷告。
　　他的牧师袍是精心洗涤过的干净，只是经过岁月的流逝而不复纯白，有些发黄。他坐在长椅上，凝望着米连尼亚的雕像。
　　像是成了另一尊石像。
　　这种规模的教堂不足以酝酿出圣泉，自然也不会有教廷独有的福音剂在这里出售。

　　阿萝拉向他走去，靴子的根部撞击着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教堂之中，但直到她走到他的面前才有第一个对视。
　　蓝色眼睛。
　　如同晴空一样明媚的色泽，似是海水包容一切的温和。

　　“你来了。吾神告知过我。”他站起身，衣袍若云朵飘落，“凯文?泽费瑞。”

　　神术者之间受共同的光元素牵系，阿萝拉自然能觉察到隐藏其中的恶意——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恶意，甚至可能本人都不够意识到它的存在。
　　……对于血脉的敌意与轻蔑。
　　经由环境所酝酿出来的顽疾。

　　“阿萝拉。”她没在意，这种微妙的恶意是她来到外界后习以为常的，紧接着她又说道，“我要加入教廷。”
　　神术只由信仰驱动，但常规情况下，身处教廷更能快速积累信仰以及使用它。
　　民间少部分天生被光明神眷顾者，一旦被发现，很快也会被教廷收入麾下，而这在大众眼中是一件极其荣耀的事情。
　　“圣冕约定，凡是驱动圣光者，皆得吾神认可。”阿萝拉看向那没有面目的光明神，神情柔和了下来，“我是最适合此地的人。”
　　绝非夸张之语，而是事实。
　　掌控光元素，能够被神明聆听的人少之又少，而身为魔血裔却能学习神术的现今可能世间也仅此一例。
　　——她之前不曾加入教廷，一是需要其内部的见证者，更多的则是教廷要求其麾下神官全身心地侍奉神明。

　　凯伦看着阿萝拉双手合十，扣在胸前。
　　她的表情无悲无喜，渐盛的光元素在她周身起舞着，为她镀上了一层仿若太阳的光晕，让她有着超脱世俗的圣洁。哪怕没有任何祷告词，圣光也追随她的意愿弥漫着。
　　从她立足之地，一点点延展着，攀上座椅，地面，墙壁直抵穹顶。
　　整个教堂内部都充斥了浅淡的金色，而随着光辉踏足，停驻，本该凋谢的白百合似乎逆转了时间一般起死回生，舒展花瓣，伸直茎叶，展露出盛放的模样。
　　紧接着，第一枝橡树叶出现了，枝桠尚且显得稚嫩，然后是含苞待放的葵百合……教堂变得崭新起来。
　　阿萝拉那惯常穿着的黑色法师袍也随之褪去颜色，一副纯白，圣光如同金线在它背部划下纹样，白鸟衔着金枝。
　　传说中光明神是通过白鸟作为祂的信使，向着人类传达祂的恩典——金枝，是最初能够令人起死回生的能量具现化产物。
　　之后这意象也成为教廷核心的圣堂入选的最高标准。
　　近乎奇迹的一幕说明了阿萝拉是何等地受到光明神的认可。

　　而不管教廷组织内部有什么分歧，对于光明神的信仰是统一且坚定的。
　　凯伦用右手指尖在第二肋骨左侧，再在对称的右侧，和位于下方的中间点了三下，构成一个等边的倒立三角形，那是祷告后公认的结束动作，寓意着光明神的存在不朽于世。
　　“愿圣光降临此世，愿福音惠及世人。”他说。

　　阿萝拉同样做此回应。
　　她鸢紫色的眼眸里是平等的慈悲，那更像是对人世间的悲悯。
　　此刻起，她获得了光明神米连尼亚的注视，这会使她的神术更上一层楼，但同时，更要肩负起播撒圣光的职责。
　　她感受凯文的那一缕恶意消失无踪了，这也意味着，她能从他身上获悉塔西摩尔所经历的一切——当然，仅以教廷的视线目睹。

　　两人同坐在长椅上，哪怕过去将近半个白日，也没有其他人再进入教堂。这和阿萝拉在王都所见的，或者曾经跟随西撒到过的各处地方的教堂都不相近。
　　“塔西摩尔的属民除了第一任教廷的司祭贾洛法外，排斥之后每一任到来的牧师或司祭。”凯伦脸上不可避免地出现困惑，“他们说圣光不能治愈他们，会使其血肉灼烧。”
　　……这显然是个难以理解的现象。
　　贾洛法能够赢得当时塔西摩尔的属民爱戴，自然是他神术造诣颇高，能为他们免去病痛，避除死亡。
　　但就好像一夕之间魔血裔彻底失去了光明神米连尼亚的眷顾，后来者的圣光不能使其治愈，反使其受伤，甚至于削减其能力。
　　自然，教廷辐射教众的面积会随着失去用途而逐步减少。
　　到如今，也只有这座空荡的教廷酷似吉祥物一般屹立在这里了。
　　“两百年来，塔西摩尔离弃了教廷，自创了新的信仰……或者说信念。”凯文脸上浮现出厌恶，教廷中的确存在不排斥异神或其他信仰的，但他很显然不是其一，“‘瓦瑞尔’，以死亡为归途的荒诞宗教。”
　　阿萝拉不排斥任何人，不管是血脉还是身份都注定她要成为包容一切的那一方。
　　她听着牧师碎语似的抱怨，像是要把这几年来的不得志通通都讲述一遍。
　　——只此一人的教堂，某种意义上是另一重苦刑了。
　　但说得越多，那些痛苦的东西似乎也就消失了。
　　凯文看着阿萝拉左手手背上淡金色的鸟衔金枝的纹样，有些苦涩，但更多的却成了释怀。
　　“您的确比我们更适宜此地，吾神降下的旨意永远是正确的。”
　　他又看向了前方光明神米连尼亚的雕塑，祂从未改变过，无论是万众朝拜还是只有一人，“更多的你只能去询问领主莱菲欧司?科菲米尔了，他大抵很乐意为你解答。”
　　阿萝拉看着凯文，他多少是落寞的，毕竟到临这里的岁月中大部分时间都无所事事，与光明神麾下要求的播撒福音全无干系。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说。
　　“但愿如此。”他祝愿着，露出温和的笑容，“吾神与此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