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玫瑰》空明解厄

27、Chapter27

　　番外高塔玫瑰
　　西撒?安塞尔特习惯于坐在书房中，看着远处的空中花园——白色的高塔看起来纯洁又美好，顶端不是常规的塔尖，而是近似于王冠。
　　传闻中罗严希尔?安塞尔特横征暴敛就是为了建造这样一座白塔，它由露星石这种稀少的导魔性绝佳的材料作为大部分建材，而这近乎抽空了从古至今克洛维亚帝国所有的库存。更不要说魔导师以及法师们如同工匠一样辛苦设计然后亲自雕琢的法阵了。
　　——既要塔身部分绝对禁魔，还要抵御任何攻击，如同无坚不摧的堡垒。又要塔顶传导魔能，能够让置于王冠中娇艳欲滴的玫瑰永远鲜活。
　　这种相悖的条件一度是被法师们认为是异想天开的，但国王如此要求，他们也只得去做。当这种构想成真时，这白塔也就成为法师们心目中的杰作，在魔法史中都能够占据一席之地。这种相斥的法阵设计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检测法师们对于法阵理解的绝佳考题，哪怕除却露星石外其他素材铭刻上法阵很难长久维持功效，但这种探索还是会被誉为人理对于元素的颠覆性改造。
　　而它存在的目的仅仅是约束或者说囚禁罗严希尔爱而不得的“恋人”。
　　罗茜塔?黛美斯提从未想要过罗严希尔的爱意，所以他只得以这种形式将王妃的王冠送上。
　　他是暴君，罔顾国家的前途打造了金笼，漠视属臣的意愿夺得了她，却也是被她冷语与抗拒伤害无数次的谦卑信徒。

　　曾经那“王冠”是由若火焰般赤烈的红色玫瑰组成的，在魔法的庇佑下，四季都是同样的长盛不衰，永远盛放。
　　而今那里没有什么余烬，没有半点枯萎玫瑰的尸体，那里只是空无一物。
　　西撒还记得玫瑰那馥郁的香气，一度他极其厌恶它。他不被期待的出身由那株花开始，童年更称不上什么美好。
　　事实证明，白塔只是白塔，永远成不了王冠。
　　不被爱就是不被爱，时间流逝能够增加的也只是仇恨。
　　囚禁了罗茜塔?黛美斯提的地方，并没有新添一名因君王爱而不得的囚徒。
　　西撒没有过片刻的心动，他憎恶着自己的父亲，自然也不可能期望自己肖象他一丝一毫。
　　有些时候他甚至觉得父亲是嫉妒他的，嫉妒他与母亲血脉相连，而这份嫉妒在目睹他母亲对他近乎于漠然的态度的时候又转化成了愉悦。
　　——因父亲而诞生的仇敌。
　　少时西撒嘲弄地这么定义自己，好在哪怕没有父母关怀，他还有身为王储的职责促使他在这个世界上有一块立足之地。
　　父亲本该是受尊重爱戴的引导者，而罗严希尔给予西撒并没有比罗茜塔多上一点，他的眼中西撒这个儿子也只是试图挽留罗茜塔的工具，在发现不得其用之时，也就顺势丢在一旁不管不顾了。
　　被囚禁于的母亲显得如此无辜又何等无助，那个暴君又是多么的面目可憎。
　　西撒发誓自己会解救母亲，会成为与罗严希尔截然相反的贤王。
　　有朝一日亲手杀死父亲也说不定，毕竟西撒可是罗严希尔默许下培育的仇敌。而他对于这点接受良好，克洛维亚帝国并不需要罗严希尔?安塞尔特，西撒绝不需要罗严希尔。
　　那可悲的白塔是一座苍白的囚笼，是一座空荡的坟茔。
　　——罗茜塔?黛美斯提不会爱上罗严希尔?安塞尔特。
　　她会消瘦下去，美丽的面庞只剩下哀愁，她的心在死去。
　　罗严希尔仅有的机会也只是用一座塔去禁锢她的身体，侵占她的心灵。

　　而阿萝拉是如此地深爱着西撒?安塞尔特。
　　西撒看着白塔，耳畔无端想起了罗严希尔悼亡时的钟声。
　　只有三声，作为一个不被爱戴的，无用的君王死去。
　　所有人都知道他强夺臣妻，倾尽一切仍不得所爱。
　　那座白塔是鲜明的罪证。
　　玫瑰铲除一空，那座塔还是纯白的。

　　阿萝拉还爱着西撒。
　　她只不过是不会再选择西撒?安塞尔特。
　　曾经他为了权势和局面选择了向莱菲欧司?科菲米尔妥协，将她第一次放置到天平两端的时候，恶果就已经种下了。
　　她是一枝从他心口长出的玫瑰，是那样的摇曳生姿，第一次见到就让他目眩神迷，每一处无不切合他的心意。
　　他不喜欢脱离掌控的事物，魔物血脉带来的变数难以预计，他抗拒过，但命运总是会让他再次见到她。于是这爱火终究还是渐渐燃烧，他总还是会为她沦陷。理智可以说谎，但是心不会，爱也不会。
　　当他决定让她离开的时候，已经感觉到痛苦。疼痛是西撒学习最多的东西，所幸他擅长忍耐，□□的伤病，灵魂的撕扯，都是成王路上不必在意的代价。
　　战士总会受伤的，可伤口总会愈合。
　　这一次，他的心开始痛苦，像是一只黑蚁吞噬掉了星点的血肉。那苦楚带着能够被忍受，可以被时间治愈的错觉，实则留下可怖的空洞。
　　黑蚁只会随着时间流逝而越加嚣张，成群结队地在他心上聚餐，直到愉快而残忍地进行一场血肉盛宴。他还以为那叫做必要的“牺牲”。
　　牺牲只会是一个人的事情，当时的他又要有多么愚蠢才能混淆到那等地步，命运又是无意间让他们一次次错过。
　　她依旧温柔，依旧包容着一切，但那些抚慰与治愈不再是他只此无二的特权了。

　　爱会让人原谅一切。
　　阿萝拉没有怨恨，反倒使得西撒怨恨了。
　　怨恨当初自己理所当然的所谓“牺牲”，怨恨被权势与利弊填满的心脏，怨恨明知自己爱着却放手的自负，怨恨伤害存在过却失去了弥补的契机——就像两条相交线短暂相会，却长久地错过了。
　　阿萝拉只该是阿萝拉，独一无二的，天上地下只此唯一的阿萝拉。
　　她从来不该，不能，不可以成为一个冷冰冰的选项。
　　魔物血脉总是向往着失控的，而西撒给出了错误的标向。
　　他亲手酿造的苦果便由他自己吞下，曾经刺伤过阿萝拉的痛苦也在此后余生一刻不停地折磨他。
　　因为深爱而遭致的苦痛品味起来居然还能够带着一丝甜蜜。
　　多可悲。

　　西撒想起他杀害罗严希尔的那天。
　　与往常别无二致，并不多么特殊。
　　罗严希尔当时就在这座书房里，遥遥望着白塔，望着他求而不得的爱人。
　　他听到的脚步声，没有回头，没有开口，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那座塔。
　　西撒刻意地将剑抽离剑鞘时发出清脆的声响，不是出于什么公平友善的决斗条例，他单纯地想看到父亲懊恼悔恨或者不可置信的脸——多年前种下的恶因，总算是成就恶果找上他了。
　　没有任何回应。
　　罗严希尔只是看着那座塔。
　　西撒突然间生出一种厌烦，像是勇士历尽千辛万苦来到恶龙身侧，却发现恶龙酣睡着不说，还立个牌子画着大大的箭头指向自己要害，但好在很快就是这段不幸童年的告终。
　　他用长剑贯穿罗严希尔的心脏。
　　殷红色的血液随着长剑抽离喷涌而出，零星的血点溅到了西撒的面颊上，与西撒曾经杀过的那些魔兽或人也没什么区别，鲜血都是温热的。
　　罗严希尔也不过是个人类。西撒想着。
　　这过分的安静让西撒有了种想要探索什么的欲望。他走前几步，终于看到了罗严希尔，那张脸带着吊诡的平静与若有似无的微笑。
　　就好像命运在此刻对他张开怀抱，他总算是跨过漫长的等待，迎来自己预想中的终局。
　　西撒甚至觉得他见鬼的像个引颈就戮的信徒，在预言下为新神诞生付出生命，因而便有了种超脱的释然。
　　对这漫无边际的联想，西撒嗤笑了一声。然后顺着罗严希尔最后的目光看去
　　——那尽头是同一座白塔。

　　“你很快乐吧，父亲。”西撒呢喃着。
　　白塔没有玫瑰，克洛维亚的王没有王后。
　　可塔就在那里。
　　某种感觉击中了他，一瞬之间他突然能够理解罗严希尔在人生的最后几秒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只要克洛维亚帝国的历史仍被记录着，罗严希尔?安塞尔特与罗茜塔?黛美斯提就会纠缠不休——他们不被期待的，共同孕育的子嗣西撒?安塞尔特杀害了罗严希尔?安塞尔特，救出了他围困在白塔中的母亲罗茜塔?黛美斯提。
　　被魔法呵护的玫瑰焚烧一空，留下哀悼的余烬，被风一吹也就散去了。
　　塔还在那里。
　　它是暴君不被爱的证明，也是爱的证明。
　　所有人知道，所有人见证，或嘲讽鄙夷，或赞美歌颂。

　　——正如西撒?安塞尔特与阿萝拉的命运也应纠缠不休一样。
　　那是他期盼已久却来得太迟了的婚礼。
　　万众瞩目的盛大，鲜花几乎将城市淹没，欢庆之声不绝于耳。
　　他没等到他的新娘，他的王妃。
　　可所有人都知道她叫做阿萝拉。
　　他知晓自己徒劳地在捞水中的月亮，可他有滔天的权势。
　　——即使世人皆知，只要有口不言。那么，玫瑰只为我所有。

　　只要克洛维亚帝国的历史仍被记录着，西撒?安塞尔特的名字就会长久地，永恒地与阿萝拉纠缠不休，像是他们从来没有过分离。
　　西撒曾以为自己摆脱了堪称阴影的童年，最终他也只是重蹈一出悲剧。但好在，他是被爱着的，也曾彼此相依地相爱过，哪怕是此时此刻仍旧被阿萝拉爱着。
　　于心脏处交叠着的心跳声就是再好不过的证明。
　　他们和该纠缠到死。

　　——这未尝不是一种善终。
　　西撒想着，于是微笑。

　　月亮凝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