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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朝生 ...

  •   敬州与燕平有很大的不同,因为位置偏南,既没有燕平那样纷飞的大雪,也没有刺骨割人的狂风。但这里的冬季冷得阴湿,它温和地、缓慢地吞噬热气,教人不上不下的卡着难受。与边陲要塞相比,敬州少了丝萧肃;与江南这类富庶之地相比,敬州少了丝烟火。纵观整个大梁,敬州的存在感着实不高。正如它的天气,不够寒冷,也不够热烈。

      随着逐渐深入,路上的驿站客店也渐渐多了起来。卫珵无需再匆匆赶路,只待找个客栈住下后找乞儿留意城门处来往行人。谁料天不遂人愿,卫珵在住宿上犯了难,连问几家都说住满了。听那些掌柜说敬州即将有场盛会,旅客早早就订下了房间,如今可谓是一房难求。

      直到他走进间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客栈,才终于问到空房。那掌柜并不热络,懒懒的斜眼看他一眼,说到:“还剩一间天字房,一晚一两银子。”

      卫珵只道这小老儿唬他,这地方既不在繁华街道,又没有精美装潢,怎地就值一两银子?不等他开口,掌柜像猜中了他的心思,又说到:“这几天客栈住房可是紧俏货,这方圆百里,你绝找不到比我这儿还便宜的。”

      得,卫珵认命的给银子,掌柜收钱后终于精神了点,提着灯笼慢吞吞的带路。

      也许是夜已深了,客栈内只有他们踩过楼梯时木头的轻微吱呀声。卫珵默默的打量着这个身形消瘦的老头,见他脚步虚浮,不像习武之人,但不知为何心里总有股违和感。卫珵相信自己的直觉,也靠它救了许多次命。等那掌柜的走后,卫珵随手灭掉烛火,轻轻一跳便到了悬梁上。

      前几年边疆战事吃紧,各地军营实在缺人,三教九流都收了进来,有强行抓来的市井小民,也有数不清的江湖游侠。卫珵那会儿比较叛逆,想要证明自己不靠家族荫蔽也能出人头地,那些官员只敢抓普通百姓,哪敢让权势鼎盛的丞相独子上那要命的战场。卫珵无奈,索性做件好事替一个小子从了军,下战场后才修书一封说明情况并报平安,毫无意外的被亲爹在信里一顿臭骂。

      行军路途漫漫,那些汉子总喜欢说点杀人越货的江湖故事打发时间,其中当属老温最为活跃。尽管老温自称是大门派的弟子,每回真遇到点敌袭时却躲到了最后面,全没有所谓的大门派风范。不过倒也没人责怪他,毕竟谁都想活命,老温这细胳膊细腿的,真对上了也是送命。

      也许是都被看作随时可能嗝屁的小白脸的同病相怜,老温平时最喜欢往卫珵身边凑,围炉夜话时吹得天花乱坠,说自己一人可抵千骑,还说自己曾和貌美小娘子风花雪月,后来不知怎地被那小娘子的夫婿查到了,幸好他机灵躲在了房梁上,夜里一群人冲进来对着床榻一阵乱砍,惊扰了店里的人,掌柜的赶紧差人请官差,老温这才死里逃生,那小娘子听闻此事险些为他肝肠寸断。

      这故事自是赢得一阵嘘声,老温对大家的鄙视不以为意,常说自己最厉害的地方是脑袋,但凡让他做军师这战争早就结束了。混熟后老温常在上战场前告诉他们可能有埋伏的地方,刚开始没谁放在心上,可次次押中后,大家开始无意识的听起了老温指挥,还真避开了几次祸事。后来……卫珵回想起替他挡箭后死在他怀里的老温,无声的叹了口气。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房门处传来细微的响动,一管小小的竹筒刺破纱布。卫珵翻身从房梁轻轻落在门边,伸手堵住竹筒出口。那边呛了几声,当即丢下竹筒就跑。卫珵猛地拉开房门,只见一道黑影正往楼下狂奔,果断追了上去。这番追逐没有惊动其他人,客栈仍然笼罩在一片沉寂中。

      除了那些藏在暗处的敌人,卫珵想不到还有谁会找他,但京中的人豢养的刺客都是不要命的打法,他们没有身份,更不会担心刺杀失败暴露势力,而这人却似乎很担心被抓住。卫珵看出对方轻功不俗,然而也许是中了药的缘故,那人踉跄中踩滑瓦砾,终叫卫珵给捉住了。他反剪黑影双手,膝盖顶在黑影背上将他压倒在地,问到:“为什么找我?”

      黑影挣扎两下后面朝泥土索性装死,贯彻沉默是金的原则,任凭卫珵搜身。卫珵扯下黑影脸上的黑布,是张斯文秀气的陌生面孔。他掐住黑影脖子慢慢用力,饶有兴致的看着黑影的脸变得涨红,“你现在还有机会告诉我。”

      黑影发出几声不成调的音节,双手慌乱指了指脖子,卫珵适时放松了点禁锢,只听得黑影怒吼到:“再不出来我可真要死了!”

      “还请小友放过我这不成器的徒儿。”卫珵身边悄然多了道身影,竟是早前客栈见过的掌柜,他扣住卫珵手腕,语气虽然和蔼,力道却不容置疑,“昨夜你掏银子时露出信件一角,老夫瞧着甚为眼熟,这才让徒儿借来看看,没想到这不争气的竟然惊扰了阁下,实在罪过。”

      饶是身为首徒的晏清,听到师傅厚颜无耻的将偷说成借后也免不了面色微赤,他偷偷打量对面的卫珵,对方脸上并无恼怒,只是若有所思的拿出信件道:“现在可看清楚了?”

      “师傅,这……”晏清下意识的看向身旁的瘦弱老儿。传说开山老祖观蜉蝣一世,朝生暮死,顿觉人生须臾,不过是雪泥鸿爪,就算当世名扬四海,百年后谁又能记得?若要后人铭记,便要叫天崩地裂,斩出个万世留存的痕迹来!百感交集中竟悟出锋利无匹的玄妙剑意,从此天下再无敌手。故事的真实性无从考究,不过以晏清的阅历看来,天底下确无如他们一般——用寥寥几笔画出的双翅虫身做标志的门派了。

      “这信是我偶然得来的,怎么,莫非你们认识它的主人?”卫珵不动声色的打听到。

      掌柜摇头,道:“朝生也算鼎盛一时,门下弟子哪能认得过来。只不过前些年遭遇祸事,门下死伤无数,我费尽心机也才救回五个弟子,为了避开仇家连门派都迁了,没想到还有流落在外的幸存者。”他顿了顿,“你既使剑,又得到了这封引荐信,实乃缘也,老夫见你武学中上,却也未尝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不知有没有兴趣做我弟子?”

      若是没有背负血海深仇,卫珵没准真会动心,可他每夜闭上眼睛就能听到卫家冤魂在痛苦的呻吟,这些声音凌迟着他的精神,一日找不到凶手,便一日得不到安宁。他回绝到:“我还有要事在身,恐辜负抬爱。”

      掌柜虽然惋惜,却也看得出来这不是什么托词。眼前这位公子哥操着北方口音,身后那柄剑一眼望去便知不是凡品,孤身出现在这样的穷乡僻壤,总不能是来体验民间疾苦的。但他实在不想放走卫珵,尽管晏清中了药,可天底下能把他这首徒逼到这份儿上的年轻人也没几位。而且他这些徒儿一个赛一个的败家,以至于说好的门派扩建好几年也没做成,这年头好苗子不难找,可身手好又有钱的公子哥打着灯笼也难寻!他和蔼道:“先别急着拒绝,等你事情办完,我的邀请仍然有效。”

      殴打徒弟后又拒绝邀请,任谁都会觉得这小子不识抬举,可掌柜偏一再宽容,卫珵忍不住开始生疑,莫非朝生也与京中那些人有勾结,故意给他设下请君入瓮的陷阱?

      “不知公子接下来要去哪儿?”晏清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他头回干偷盗的活儿,心中实在过意不去,“若暂时不打算离开,不如到朝生小住段时日。我们老祖以剑立身,门中典籍无数,四师弟的剑更是举世无双。你学剑,入朝生门下,不亏的。”

      说罢看了眼掌柜,又小声补充到:“马上就要到灯会了,最近住客栈肯定很贵,住我们那儿不要钱。”

      卫珵倒不想占这落魄门派的便宜,不过他忽然想到那日的贼人也使得一手好剑法,于是试探到:“你那位同门既然如此厉害,想来江湖名声不小?”

      谁料此话一出,这对师徒的神色都黯淡了几分,晏清摇头到:“自从四师弟的师傅死在那场劫难后,他便整日在外漂泊,就算回来也是满身酒味和脂粉气,剑术再没有长进。不过他功底尚在,不说天下第一,前十总是有的。”

      掌柜冷哼到:“练剑不进则为退,如今随便哪个有天赋的后生都能将他赶下来。小剑仙?没有坚韧剑心怎能成就剑仙!”

      晏清给掌柜使眼色,这人还没拐回去呢,怎么先拆自家人的台了。再说当时朝生差点被灭门,师傅带着重伤提剑屠了几十户仇人,杀戮太重以至于差点走火入魔,比四师弟又能好到哪去?

      “如你所说……那位兄台漂泊在外,不知我能否遇到他?”

      “之前收到了四师弟的信,说在灯会前回来,算来也就是这两日了。”晏清摸摸脑袋,补充到,“本来月前就该到的,只是听说突然有件急事需要处理,这才推迟到现在。”

      剑术不错,遇到急事的日子也对得上,卫珵打定主意要去瞧瞧,拱手到:“那这几日便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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