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春风》接骨圣手白玉汤

36、追剿

　　不过是第一夜，卫珵等人就迎来了北狄的追击。武士们无声的举起长刀挡在马车面前，暗红色的血流与雨水杂糅在一起，散发出潮湿的腐烂味道。

　　“我再说一次，让开。”

　　武士们仍举着刀，“六王子恕罪，这是台吉吩咐的事，我们不敢违抗。”

　　“大哥那边我自会请罪，可若放走了他们，你我都会成为北狄的罪人。”见他们仍不动摇，拓跋旭朝身后挥了挥手，无数马蹄缓缓踏过血色河流，就要将对面吞噬殆尽。

　　忽然，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戴着面具的男人跳下来，同时伸手制止了车内的人，用不太熟练的北狄话问到：“为什么要追杀我们？”

　　拓跋旭眯了眯眼，只觉得这个人身上有种熟悉的、令人厌恶的气味，反问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苏修远已经认出这是那晚乌布苏湖遇到的人，于是他将面具取下丢到一旁，在拓跋旭惊疑不定的眼神中淡淡道：“也许，你会对我更感兴趣。”

　　拓跋旭愣了愣，皱眉道：“不管你是拓跋雅的什么人，卫珵必须死在北狄。”

　　“拓跋玉想让我们回大梁，所以不可能透露卫珵的身份。”苏修远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知道卫珵昏迷了很久，再加上被拓跋玉关着，不可能招惹到北狄皇族。陈书泽说大梁有人与北狄勾连，可谁会特意关注已逝朝臣的孩子？他笃定到：“卫家的案子是你指使的。”

　　被那张相似的脸阴森的盯着，拓跋旭没来由的感到一股寒意，差点被拓跋雅杀掉的记忆汹涌而出，教他一时分不清是谁站在面前。他握紧刀柄，将过往的记忆甩出脑袋，道：“是又怎样？动手的可是你们大梁人。”

　　拓跋旭急于挣脱蔓延的情绪，不再废话，率人朝卫珵等人袭去。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即使卫珵没有重伤，也不可能从这么多人的围剿中逃生。拓跋玉调的确实是北狄最勇猛的武士，几乎以一当十拖了半柱香的时间，直到死时仍牢牢守在马车前。

　　刀尖正滴滴的落下血珠，拓跋旭看向马车前相互搀扶的两个少年，拦住经过杀戮后有些兴奋的士兵，“你们是勇敢的武士，配得上死在拓跋家尊贵的刀下。”

　　卫珵握紧抢来的刀，啧了一声，“这小子唧唧歪歪说什么呢。等会儿我拖住他们，你骑上马赶紧跑，他们要杀的是我，你是北狄长公主的儿子，应该不会为难你。”

　　苏修远嗤笑一声，“就凭你这个瘸子？”

　　……总觉得北狄打开了苏修远的某个奇怪的开关，卫珵最近总觉得他说话阴阳怪气的。他权当没听见，沉下呼吸认真的看向拓跋旭。

　　北狄的刀极为霸道，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阵罡风。拓跋旭自小作为可汗的继承人之一培养，刀术更是其中翘楚，绝不是重伤未愈的卫珵能轻易招架的。

　　在北狄士兵们的欢呼声中，卫珵又一次狼狈的在地上翻滚躲开攻击，余光瞥见苏修远木头似的还站在原地，不由得着急起来。再吃几招恐怕就要分出胜负，苏修远再不找机会逃跑，他可就白挨这么久的打了！

　　碍于虎视眈眈的北狄士兵，苏修远克制着自己不要上前，否则恐怕刚迈出一步，他和卫珵就得双双被乱刀砍死。可看着卫珵如此狼狈，苏修远也是极不痛快的。都这么久了，拓跋玉这个废物还没发现军队的人被调用了吗？

　　眼见那刀堪堪落在卫珵上方，苏修远终于按捺不住，只不过刚往前一步，刀却被忽然的一道劲风击飞。随之而来的是迅如鬼魅的雪白身影，不过是眨眼之间，便从数里外到了拓跋旭身前，轻飘飘的把卫珵捞回到了马车上。

　　卫珵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等看清身边人时惊诧到：“叶知秋？”

　　叶知秋熟练的拉过卫珵的手搭脉，皱眉道：“自你我分别不过两年，怎么把身体搞得比小时候还糟糕了。”

　　“你怎么……”

　　“我收到了二师兄的信，立刻就赶过来了，幸好。”叶知秋漂亮的眉眼骤然浮现出凌厉的杀气，“给你出气，等我一会儿。”

　　那方的拓跋旭忽然见这么人物，顿时心生警惕，命麾下士兵悄悄移动，直到把他们彻底围在了圆心。

　　自打这个漂亮男人出现，苏修远就敏锐察觉到了卫珵身上有股难以形容的别扭，他看不惯两人间的奇妙氛围，打断道：“喂，你们再这么叙旧下去，他们可就瓮中捉鳖了。”

　　叶知秋这才松开卫珵，伸手道：“雪霁。”

　　那柄自国子监开始就始终被戴在卫珵身边的、被他异常珍视的剑放到了叶知秋手里，苏修远猛的意识到了什么，盯着叶知秋的背影道：“陈书泽说，你有个好青梅把剑送了你。”

　　一些尴尬的回忆浮现心头，卫珵不自在的错开视线，不愿把错认的事说出来，只道：“他是小时候教我心法的师傅的弟子，剑术冠绝天下，有他在，今夜应当无虞了。”

　　衣袂翻飞的白影在狂躁的马队中自如穿梭，所过之处无不血花飞溅，然而雪霁仍然澄澈透亮，不像在看一场血腥的杀戮，像在看一场梦里的荒诞演出。

　　远处，雷鸣般的马蹄响起。叶知秋的剑已经指向了拓跋旭，他毫无波澜的朝声音来处看了一眼，随即视线再次回到了拓跋旭身上。卫珵喊到：“等等！”

　　叶知秋没问为什么，依言收剑回到了卫珵身边。

　　远远的，拓跋玉的视线敏锐的捕捉到了马车周围的尸体。这是他亲手选出来的孩子，再过不久就要进入他的军营，成为他的亲信。他们本该在疆场上大放光彩，如今却死在了继承纷争中。

　　他猛地拉开弓，箭尖对准拓跋旭的脑袋，吓得拓跋磊忙阻拦到：“哥！哥！”

　　拓跋旭本以为死期将至，见叶知秋停手，正庆幸着劫后余生，一转头却看见拓跋玉率军赶来。

　　他打心底畏惧拓跋玉，传说这个狼崽子亲手杀了自己的阿妈，把她的头颅作为礼物献给了可汗，又取得了拓跋雅的支持，从此便踏上了青云直上的道路。但这次，他杀了这么多拓跋玉的人，这是拓跋玉的第一次惨败，他几乎有些畅快的挑衅到：“大哥来得可有些晚了。”

　　箭尾擦过拓跋旭的脸，他气急败坏的捂住流血的伤口，“你—！”

　　“我不知道你如何能调遣军队，但你要知道，”拓跋玉将拓跋旭掼翻在地，抬脚踩住了他的脸，面无表情道：“我才是这草原的主人。不听话的狼犬，我会将他的血肉献祭给长生天。”

　　恐惧与怒气同时充斥着心脏，拓跋旭半张脸在土里，另半张脸扭曲得有些滑稽。四周噤若寒蝉，连他带来的人在拓跋玉到来后亦不敢动作分毫。他握紧拳头，“你不能放走卫珵，现在正是求和的关头，他回去后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一直在我的帐里，从不与外人交谈，你怎么知道他的身份？”拓跋玉微眯双眼，“看来你有很多事情瞒着我。”

　　“交给我吧，”拓跋磊拎着拓跋旭的后脖颈提了起来，道：“保管让他什么都交代。”

　　拓跋旭早就听说过拓跋磊审讯时的阎王名号，立刻挣扎起来，“我是大可汗的儿子，你们不能—”

　　只是拓跋磊却不给他说下去的机会，一掌劈晕，随手扔给了副将。

　　这厢，苏修远淌血的右手无力的垂在身侧，他瞥了叶知秋一眼，忽然轻吸一口气，面色苍白的低声道：“好疼。”

　　卫珵大惊，忙去查看苏修远的伤势。在他的印象里，哪怕在雪里跪了三天，苏修远依然能在次日拖着高烧的身体，温文尔雅的到国子监听夫子授课，从未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情。卫珵看不出什么名堂，想起叶知秋懂医术，忙问到：“叶兄可否帮忙瞧瞧？”

　　叶知秋颔首，不由分说的把上苏修远的脉，片刻后松开道：“伤得是有点重，已经不适合继续赶路了。”

　　最终，苏修远坐在王帐与医官面面相觑。

　　医官是个白胡子老头儿，正是他把卫珵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奈何病人实在不听话，将静养的医嘱抛之脑后，三天两头就想着折腾逃跑，以至于他见到卫珵就没好气的嘲讽到：“一个断手，一个瘸腿，还真是般配。”

　　卫珵左右看看，满头雾水的指了指自己：“你找我啊？我听不懂北狄话。”

　　苏修远有些好笑的看着鸡同鸭讲的两人，余光触及到白色身影，嘴角的弧度又慢慢拉平。不等卫珵比划明白，帐口探出个扎着两个发髻的小童，尽管在对医官说话，圆溜溜的眼睛却始终看向那个与长公主很是相似的男人，“师父，又有人来了。”

　　医官吹胡子瞪眼道：“让他们滚！一个二个没完了，告诉他们，再来打扰我治病人，以后他们家再也不要找我看病！”

　　小童身后投下个高大的影子，拓跋玉走进王帐，温和道：“我说几句话就走。”

　　医官认出声音，立刻回身跪倒在地，“台吉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