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台》愁绪三更

3、003

　　“江夫人，并非本宫故意为难你，不过王宫戒律您应该清楚的吧。”

　　陶嬅终于抬起眼，眼如秋水泛着涟漪，言语间不禁让江夫人一怔。

　　“苫夫子犯了错，有王后惩处，而你……”她语音轻顿，“私罚宫妃其罪一，越俎代庖，藐视王后，这罪名可是不小啊！”

　　江夫人被吓的面色一白，随即慌乱的跪在地上，“臣妾不敢，臣妾绝没有藐视王后之意，绝不敢有。”

　　王宫内宫规戒律严明，主是主，奴是奴，哪怕陶嬅身边的方懿，最末端的苫夫子也是能差遣的。

　　而宫妃，后宫最重和睦，是绝不能出现私罚的，宫妃犯错只能王后决断。

　　江夫人一阵慌乱，私罚宫妃，罪名不小，她担不起。

　　平日若说罚了就罚了，不过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整个王宫都知王后静室，后宫本就潜移默化以为她已经行使王后代理之权，自是不敢吵到王上面前。

　　太华长公主，恐怕任谁都不敢去敲她的门，她也没有那么大的善心。

　　今日举动，万没有想到会惊动到她。

　　“沁雯，快扶江夫人起来。”

　　陶嬅缓缓站起身，两步走到她的面前，嘴角含笑，温和道：“江夫人不必向本宫辩驳，本宫速来公正，自是相信江夫人不会藐视王后的。”

　　陶嬅的这番话让她松了一口气，可还未开口谢过，只听见她又道：“不过私罚宫妃一事，总要小惩大诫，不若江夫人也在雪地跪满一个时辰，此事就算作罢，可好？”

　　江夫人蜷缩在袍下的指甲狠狠陷入肉中，不甘心又不得不应：“臣妾当甘愿受罚。”

　　“如此甚好。”

　　陶嬅朝她略欠了身，就在沁雯执伞下离去。

　　江夫人愤恨的看向陶嬅的背影，不甘心的跪在地上。

　　一番折腾，天色已经铺上一层暗雾。

　　宫道之上，沁雯撑着伞，半个肩膀被雪水沾湿，她恍若不觉，一路只剩脚踩在雪上发出的木木声。

　　“你怎么就确定本宫一定会去帮她。”

　　大片的雪花落在肩上，刺的她忍不住抖了抖肩。

　　沁雯呼出一口白气：“婢子早些日子就听闻各地节使入宫的消息，今日又突然诏各位殿下入宫，婢子本打算去旭政殿打听些消息，谁知路上碰到了六殿下，告知婢子王上将这份差事给了他。”

　　“殿下交代婢子先不要告知您。”

　　“可你转身就出卖他了。”陶嬅停下脚步，看向她。

　　沁雯抿着唇，她垂下头，“是，婢子知晓事关重大，不得不回。”

　　陶嬅侧目扫了眼，这个话题无端的没了下文，等沁雯反应过来时，陶嬅已经走出两步之远，她赶紧跟上。

　　长公主殿下谨慎，担心隔墙有耳。

　　回了宫中，铺面的热气暖不过彻骨的寒，沁雯解下她身上的斗篷，方懿忙递过来一杯热茶，一口润喉，腹中才算有了暖意。

　　陶嬅递了茶，吩咐方懿道：“你去门口守着。”

　　这样的吩咐，方懿立即便能领会，她接过沁雯手中的斗篷退了出去。

　　陶嬅开门见山：“说吧。”

　　沁雯跪到地上，眼神耿直，“您与六殿下皆为卫王后所出，王上对您多为疼爱却从不喜六殿下，即便如此，六殿下依旧是王太子第一人选，六殿下现已年长，早晚都会是诸位殿下敌对的先锋。”

　　“婢子愚见，听闻十二年前长公主殿下处理了后宫的一位宫嫔，从那之后王后便静室不出，不问俗世。”

　　这其中的秘闻她不是没有听说，六殿下年小遭人毒害，长公主殿下下令活剥了那人的脸送给了王后，从那之后，王后再没有出过琼华殿。

　　陶嬅没想到沁雯连这样的事都知道，当时在场之人都被父王封了口……于是看向沁雯的目光多了几分凌厉。

　　“更何况，前些日子您亲自送行四殿下，不是已有交好之意了吗？”

　　长公主殿下早就做好了准备，就算没有今日江夫人送上这份戏码，恐怕长公主殿下也会主动演一场给苫夫子瞧。

　　陶嬅还真是这般想的，至少她不能引起任何人的警觉，尤其是父王，知道她要是参与其中日后恐怕也会提防起，那时候才是难办。

　　不过眼下，是如何处置了眼前这个人。

　　陶嬅起身，一步步朝她走近，就在沁雯以为她要在她的身边顿住时，陶嬅从她身侧走过，沁雯挪着膝盖转到身后。

　　不远处只传来一阵铜器碰撞的清脆声，接着她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

　　陶嬅伴着香愈渐走近：“沁雯，你在本宫身边伺候多年，本宫……要不要信任你。”

　　她微微曲身，伸手勾挑起她的下颌，让她不得不将头扬的更高，迫视着她的目光。

　　“你说，本宫要不要信任你。”

　　她又说了一遍，她的声音向炉中飘来的香一般轻轻而散，沁雯不由的点了点头。

　　沁雯回过神的时候陶嬅已经坐了回去。

　　“沁雯，本宫当然会将身边的人调查个明白，你十四岁入宫就在本宫这里伺候，可你无父无母，本宫又怎知不是你心思深沉，伪装至今已是为别人所用。”

　　“目的呢？”

　　轻飘飘的一句，却是震得她心里一颤，“长公主殿下以为婢子为他人所派？”

　　这么多年她早已为自己已是亲侍，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几年指派她的事又是为何？试探？

　　这么些年的处事她知道的，长公主殿下待她更甚方懿。

　　即便她亲口说出来，她也不信！

　　沁雯抬头看她，语惊上驾：“长公主殿下是不信婢子，还是不信自己呢？”

　　“你放肆！”

　　沁雯跪走上前，在阶下停住，她仰头祈望，那目光坚定难移。

　　“婢子若暗藏祸心，便不得好死，受万千穿骨之痛。”

　　闻言，陶嬅盯着她，嘴角渐渐扬起弧度，“何必如此，本宫不过随口一说。”

　　沁雯看着她，身伴数年，她自以比任何人都懂长公主殿下，可这时候，她还是看不懂。

　　看着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黑幕而落，陶嬅起身吩咐道：“更衣，我们出宫。”

　　刚出小阁，正殿内方懿见陶嬅这样装扮忍不住问：“长公主这个时候可是要出去？天色已经不好了，晚膳也……”

　　没等她的话说完，陶嬅冷睨了她一眼，话却是对一旁的女婢说的：“去备好马车，我们去六殿下府。”

　　一听是要去六殿下府，方懿脸色微僵，难以自控的别扭，在触及到陶嬅的目光时更是僵硬无比。

　　“长公主殿下这个时候找六殿下，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天色已经晚了，不如明日再去不迟。”

　　陶嬅面含微笑，眼里却无半分笑意：“方懿，只有这个时候你可不比以前中用啊！”

　　她对她的不满从未隐藏，方懿垂着头不说话，面露苦笑。

　　“长公主殿下，马车已经备好了。”

　　女婢的声音从外间传来，陶嬅不再看一旁的人，转身离去。

　　她看着陶嬅离去的身影，眼里说不明白的落寞，“从一开始您就认为婢子只是为了六殿下，至今也不愿婢子见六殿下，究竟是谁在自欺欺人呢？”

　　大商早有规定，殿下年满十五便要迁出王宫，外府安置。

　　陶如是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外府安置。

　　陶嬅是女子，所以不曾受此约束，可正是如此，却比宫外难些。

　　在王宫这种地方，没有弱者的容身之处，哪怕你是贵女，稍露软弱就会尸骨无存。

　　好在今时不同往日，细弱残苗也可成参天之树。

　　陶嬅五岁丧母，这一路走来何其艰难，何况身边还要带着幼弟，哪怕有父王的宠爱也难以顾全。

　　这么多年她早已深知王宫生存法则，不得不依附父亲的宠爱，只是一味的借他人庇佑并非良策，更何况，她不是一个人。

　　这王宫，或许早就没有她们姐弟的立足之地了，唯一碍于的不过父王薄面上的宠爱。

　　想到这陶嬅只觉讽刺，若真的宠爱，就该知后宫的险恶，不会将她置于险地。

　　或许是有，从来不多，亦如对待母亲那般。

　　明明她是大商王后的嫡出女，她该光鲜亮丽，自幼尊宠长大，而不是仅靠父王薄面苟存。

　　她的心一直都是不甘的，父王愧对她们多年，本该她们尊享的所有如今夹在这中间好似不该她们沾染。

　　按照尊卑，明明如是是要被立为王太子的。

　　大商立位虽能者居之，可出身还是占一部分的。如是虽不得父王喜爱，但他是真正大商王后所出，本该立于本分视为大商王太子的，就因为她们没了母亲，便有人觉得此位该他所有，那她们又算什么？

　　本该属于她们姐弟的东西，她们却要一退再退，只要一生的安稳，她们竟卑微至此。

　　心里的翻涌被紧紧压制，不甘只能埋在心底。

　　马车行驶了许久，终于缓缓停下，门口的奴才走上前来牵住马绳，陶嬅下了车，奴才将马车架去偏院。

　　陶嬅时常会来，以至于六殿下府的奴才都很警醒，不敢怠慢来客。

　　穿过外堂，陶嬅直走书房，刚露身影，只见一小厮上前行礼。

　　“太华长公主岁安。”

　　陶嬅停下脚步，“六殿下呢？”

　　“殿下在里面。”小厮挪至一旁，陶嬅径直走了进去。

　　那小厮见陶嬅进去，悄摸走到沁雯身旁，脸上带着些许谄媚，“沁雯姐姐，长公主殿下怎么想起这个时候过来了？”

　　若非有廊下排排的灯笼照明，只怕是伸手不见五指，寒风阵阵的吹，让他不禁抖两个寒颤。

　　沁雯淡淡了扫他一眼，没有搭话，那小厮滴溜溜转了两圈，又凑上去询话，“沁雯姐姐，是不是长公主殿下知道已经知道六殿下接下节使的差事了？”

　　“篱竹，你以为什么事能瞒得过长公主殿下？”沁雯好心警告道：“最好收起你那些小心思，你是知道的，得罪了长公主殿下那可不是好说话的。”

　　沁雯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篱竹缩了缩脖子，讪讪的答道：“是，沁雯姐姐说的是。”

　　果然他站回原来的位置不再多语，只小心看了眼书房。

　　长公主殿下有言在先，六殿下还是极为听从的，只是这次，王上多以为六殿下不务正业，多为不满，这次更是直接训斥一番。

　　六殿下也是不得已才接下，毕竟王命大过天，只是以长公主殿下的性子，恐怕六殿下少不得要被训斥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