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旅人》白露折扇

37、誓言

　　返回卡斯德伊家族的城堡之后，维奥莱特安排了大致的善后事务，随后便疾步奔向位于顶楼的书房。
　　她尚未走进房间时，就已经隐约听见了室内传来的阵阵咳嗽声。她瞳孔一紧，立刻推开了门。
　　弗兰克站在书桌旁，一只手撑在桌面上，另一只手里拿着的丝帕已经被血染红。他抬起目光与维奥莱特对视，勉强扯出一个微笑：“维奥莱特？”
　　维奥莱特快步走过去，伸出手扶住他：“别再这么做了，哥哥。”
　　“我们只有这个办法。”弗兰克摇了摇头，语气平常得仿佛是正在给维奥莱特介绍一本书，“正面对抗索菲娅的话，卡斯德伊家几乎不可能有胜算。”
　　维奥莱特沉默了一瞬。
　　“我明白。”她低声说，“这是一场只能赢不能输的战争，但是……”
　　“所以啊，出现牺牲是必须的。”弗兰克笑起来，没过多久，他又咳嗽了一声，“不用担心我，维奥莱特。只要这个方法真能让我们赢下这场战争，我就没什么可后悔的。”
　　维奥莱特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索菲娅已经打下了白桦山谷。”她说，一边扶着她的兄长在一旁的扶手椅上坐下，“目前的事情都还在计划之内。只要再过一段时间，应该就能打消索菲娅·斯托克的怀疑。”

　　事实上，现今所有纯血血族的血脉皆能追溯到莉莉丝——那位逃离伊甸园的血族之母。她不愿屈从于亚当，最终逃离出伊甸园，并在那之后成为了世上的第一名血族①。
　　纯血的血族都是她的后嗣，莉莉丝也因此被称作“始祖”。若以人类的眼光来看，纯血的血族们同出一脉，本不应该有过多的纷争。然而，与人类大相径庭的是，血族之间几乎不存在被人类称为“亲情”的情感。一直以来，血族之间的争斗都从未停止。
　　在最初的时候，数千年之前，血族还没有形成如今的十二家族，维奥莱特与弗兰克在一开始也并没有姓氏。那时的血族并没有什么律法与守则之类的事物，他们更像是尽全力要在丛林中活下去的野兽。
　　维奥莱特在躲避来自其他血族的追杀时与弗兰克相遇，在那之后，为了防御来自其他血族的袭击，她与弗兰克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与对方一起行动。
　　在初步获得一些领地之后，他们建立了一个新的家族，并且共同选择了在血族古语中意为“誓言”的“卡斯德伊”作为家族姓氏。
　　在大多数血族看来，这个联盟无疑并不稳固。形势瞬息万变，谁能确保忠实于自己的盟友？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卡斯德伊家族在这数千年的时间中从未分裂过。

　　一百二十年前，卡斯德伊家。
　　“西尔弗在宴会上说了什么？”弗兰克笑起来。
　　“和往常一样，都是些很无聊的事情。”维奥莱特说，一边解下自己的披风交给一名血裔，“他又提到了要向人类开战，扩大血族的势力范围。”
　　“看在始祖的份上，他就不能有一些现实的想法吗？”弗兰克佯装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会这么想，不过是因为在他并不屑于了解人类。一旦他们被逼到了事关生死存亡的境地，也绝对没有那么容易对付。”
　　维奥莱特知道他说的没错。自从人类教会的首任主教卡珊德拉·洛德尼亚建立教会与血猎协会以来，人类的法术就一直在更新与迭代。与此同时，他们应对血族的机制与措施也愈发完善。至少在现在，向人类发动战争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然而，大约一百年后，情况发生了变化。彼时，人类的教会将更多精力放在了清除异端上，他们对抗血族的能力也因此减弱。也是在这一时期，为了避免冲突，教会将格雷与塔蒂亚地区让给了血族。
　　在经历这一事件之后，西尔弗便意识到了机会。他开始逐渐着手召集认同他想法的领主加入他的同盟，并且准备向人类开战。在那个时候，支持他的血族有十之五六，并不算少数。
　　为了避免无谓的牺牲，在表面上，卡斯德伊家族并没有反对西尔弗的主张。然而，事实上，维奥莱特与弗兰克已经开始计划，要设法杀死西尔弗。
　　他们所希望的，是卡斯德伊家族最终能够成为全部血族的统领者。按西尔弗的作风，如果他对人类发动的这场战争真的成功，那么在那之后，对于卡斯德伊家这样具有一定势力的家族，西尔弗显然不会持有什么温和友善的态度——他很可能会选择吞并卡斯德伊家族。

　　“不久之前，西尔弗的身边多了一名护卫。”维奥莱特翻看着手中的书信，“我听闻她并不是纯血，是三十年前被西尔弗转化的。”
　　“这倒是稀奇。”弗兰克说，“我还几乎没有听说过会有领主选择非纯血的成员作为护卫。”
　　有些出乎维奥莱特与弗兰克预料的是，他们最终的转机，正是来自于西尔弗身边的那名非纯血的护卫迈娜德丝·西尔弗——这是她在被转化之后，西尔弗给她的名字。
　　在某个雨夜，这名护卫暗中来到了卡斯德伊家族。她提出了一个交易：由她作为卡斯德伊家族的内应刺杀西尔弗，而卡斯德伊家需要做的，则是确保她最后可以安全离开血族的领地。
　　“我从来没有忘记我被转化时的愤怒。”她说，声音略显冰冷，“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在找机会杀他。”
　　“你这么做，是想逃离血族？”弗兰克饶有兴致地问。
　　她微微点了点头：“这对于卡斯德伊家来说，应该是一个不错的交易。”
　　“如果我们决定协助你，你要怎么杀死他？”维奥莱特微微皱眉。卡斯德伊家族那种名为“余烬”的毒还处在研究的阶段，远远没有稳定到可以利用它进行刺杀的程度。
　　“我不是纯血的血族，如果想杀西尔弗，必须先找到方法削弱他的力量。”安柏说，“西尔弗不会让我有机会接触以及学习到高阶的法术，所以我想，你们或许会有办法。”
　　维奥莱特思索了片刻，随后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一卷羊皮纸。
　　“这上面记载的那个符咒能够封住受术者的所有法术力量，不过，把它完全设置好需要很长时间，并且需要受术者的血液。”她将羊皮纸递给安柏，“你可以提前启动这个符咒，但是它的效果也会相应减弱。”

　　茂密的森林中，安柏集中注意留意着四周的动静，一面快步向血族领地之外的方向奔去。
　　就在不久之前，她将由烟雾形成的薄刃深深刺进了亚尔曼·西尔弗的心脏，终结了自己这数十年的噩梦。只要离开血族的领地，她就真正挣脱了西尔弗加在她身上的枷锁。
　　过了片刻，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入安柏耳中。她停下步子，略微侧过身，紧盯着不远处的某个地方，一缕黑色烟雾骤然间出现在她的指尖。
　　“别紧张，是我。”弗兰克从阴影中缓步走出，被发带束住的金色长发垂在肩头。
　　安柏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了一些。按照约定，在她刺杀西尔弗成功之后，弗兰克会佯装前去追杀她，从而确保安柏能够活着离开，同时让这件事的结果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们的约定已经完成，从今以后，你就可以真正离开血族。”弗兰克轻声笑起来，“只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情。你应该也想到了，我既然是来追杀你，就必须给其他领主带一些证据回去。否则，我恐怕没那么容易交代。”
　　安柏与他短暂地对视了一眼，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扯下自己身上那件沾满鲜血的斗篷，抛给弗兰克。
　　后者接住那件斗篷，向她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去。
　　遥远的天际亮起一线浅淡的白光，很快就是黎明了。下一瞬，安柏已经变化成黑色的渡鸦。渡鸦扇动翅膀，向远方飞去。

　　“我发现西尔弗阁下的领地有异变，就去支援。最终，我在领地边境抓住了那个叛徒。”弗兰克站在德拉莫尔的正中央，语气平静，他抬起手，那件沾有鲜血的斗篷随之从他的手中落在地上，“我从她口中得知是她刺杀了西尔弗阁下，就当场处决了她。”
　　“卡斯德伊阁下，你为什么不把叛徒带回来审判？”一名领主质疑道。
　　“当时恰好遇上日出，我不想和那个叛徒纠缠。”
　　“她刺杀了一名领主，是血族的罪人，她应该接受所有领主的审判。”另一名领主沉声说，“无论如何，你也不应该自作主张吧？”
　　“至少她已经死了，不是吗？”弗兰克缓缓地说，“这应该就足够了吧，各位阁下。相比起这件事，或许我们更应该讨论如何处理西尔弗家族的领地以及血裔，还有是否继续对人类的战争。”
　　空地上响起了一片混杂着争论、质疑以及诘问的声音。弗兰克自然能看出，关于西尔弗被杀一事，有些领主内心的疑虑并未被根除。
　　不过，碍于眼下这算得上棘手的情形，他们最终选择了息事宁人——一个死去的领主远没有还存在的利益重要。那场战争也正是因此，在一段时间后以一种有些讽刺的方式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