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怨》枫恕·落沙

2、第二章

　　第二章

　　暗夜很勤奋，也很有天赋，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少女教他的武功。少女也不再用各种残酷的方法训练他、折磨他，只是，男孩的眼睛上，始终还蒙着那块黑巾。不过却因此激发了男孩内在的潜力，——男孩听声辨位的能力异常的厉害，对各种药材与毒物，只需用鼻子一闻，就能准确地说出它们的名字。

　　物换星移，恍然间，六年过去了。当年的男孩，已经是长身玉立的俊朗少年了。

　　夜。
　　“师父。”暗夜垂首立在雪白衣裳的绝美女子的身旁，俊美而无一丝表情的脸，眼睛上依然蒙着黑巾。
　　“暗夜，”绝美女子轻轻地拉住暗夜的手，“坐下。”她的声音柔美，却不容拒绝。
　　“是。”暗夜低声应着，似能视物，面无表情地在女子身旁的椅子坐下，——毫无差错。
　　绝美女子看着暗夜俊美却毫无表情的面容，笑了。——杂着复杂的某些东西的笑。她朝桌上的蜡烛一吹，顿时，烛火灭，屋里陷入一片漆黑。
　　绝美女子的手突然覆住暗夜的眼。冰凉的感觉让暗夜心中一颤，却依然是没有任何表情。“今夜我要摘下你眼上的黑巾。”女子的声音虽是极其柔美，但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却透着丝丝寒冷。
　　暗夜没有说话，甚至丝毫未动，仿佛此时正在谈的是他人的事。或许，他早已习惯世界是无尽的黑暗，光明，对他来说已不是一种期望。
　　绝美女子凝着暗夜平静无波的脸，突然泛起一丝怀念而痛苦的笑。纤手一挥，黑巾随即被剥离了暗夜的眼。
　　暗夜有一丝的挣扎，一丝的疼痛，仿佛身体的某一部分被生生地剥离了。九年了，已经九年了……因为她的一句话，他蒙了九年的黑巾，也因为她的一句话，他蒙了九年的黑巾就此从他的身体剥离……
　　他兀自发呆，却不觉女子已经离开。
　　“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开窗，不能点灯，不能踏出这屋子一步。”远远的柔美却冰冷的声音，钻入暗夜的一片空白的脑中。
　　暗夜依然是面无表情。他试着睁开眼，微微感到一丝刺痛，又立刻闭上眼睛。重复了几次，才消了刺痛的感觉。
　　睁开眼，终于看见了离别了九年的世界。——依然是一片黑暗。

　　过了半个月，暗夜才见到绝美女子。
　　她依然是一袭白衣，只是面上蒙了一层白纱，看不清本来的面貌。
　　她和他，终是隔了一层东西，永远难以回到初遇时的坦然。
　　早已模糊了九年前初见是的那张脸，但那一份绝美，虽模糊，却仍深深地刻在他的心中。想探知记忆中的绝美，却无力，也不敢。看见了，他却宁愿看不见。毕竟九年，他已习惯追随她那矛盾的声音，早已失了面对她的人的勇气。而现在，他依然垂首立在她的身后，面无表情。
　　而她，正坐在椅子上，慢慢地品着茶，悠闲而释然。
　　“你出去。”她轻轻放下茶杯，拿起桌上的一本书，暗运内力抛给他，“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踏入这间屋子。”
　　“是。”暗夜轻松地接住书，默默地离开。
　　白衣女子静静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默默地笑了。一声声轻咳不断从她地口中逸出。她皱着眉，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暗夜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屋子，拿起手中的书，细细翻看。书很粗糙，也很破旧，显然已有些年代了。没有任何的注释，只在书的泛黄的封面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医”字。
　　“医书？”暗夜的声音有些沙哑，眉头轻皱，又舒展开来，露出了在白衣女子面前从不会有的笑，开始仔细的翻阅着这本书。

　　在小屋中钻研医书已经有好些日子了，暗夜却依然兴趣未减、神采奕奕，惊讶于医书中详细的记载和独特的见解。
　　屋外传来了声声鸟语。
　　暗夜把书收入怀中，起身，推门，朝屋外的树林走去。
　　林里有许多竹子，此刻都沾着晶莹的露水。
　　暗夜一身黑衣，在绿色丛中游走，有着突兀的融合。
　　突然一个细微的呼吸声夹杂在鸟语中。
　　他目光一掠，突见前方的道路上卧着一个青衣少女。他略微顿了脚步，又举步向少女走去，蹲下身来察看那少女的情况。看到少女清秀的面容时，他心中一惊，熟悉的感觉在心中泛滥，搅得他心乱。
　　青衣少女伤得很重，是被人用深厚的内力震伤的。
　　暗夜的目光定在少女的脸上，略略忧郁了一下，终抱起少女走向自己所住的小屋。

　　暗夜用医书中所教的方法为少女治伤。少女好得很快，在第二天就醒了。
　　“这里是哪里？你是谁？”少女看看四周，转而盯着暗夜，眨着美丽的大眼睛，疑惑地问。
　　“暗夜。”暗夜依然面无表情，端来一碗药，“喝。”
　　“谢谢你救了我。”少女接下药，朝暗夜甜甜一笑。但当暗夜转过身时，那甜美的笑立刻变得诡异。
　　“我叫青菱。青色的‘青’，菱角的‘菱’。”诡异只是一闪而过，剩下的只是甜美。
　　暗夜没有任何回应，径自在一旁坐下，静静地看书。
　　青菱微笑着看着暗夜，渐渐合眼睡下。

　　“暗夜哥哥，你到底在看什么书啊？”青菱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此刻正黏在暗夜的身旁，好奇地看着暗夜手中的书。
　　“医书。”暗夜已不再是面无表情，虽不笑，面容却显得十分温和。
　　“那我也要看看，下次受伤就不用暗夜哥哥救了。”青菱淘气地抢过暗夜手中的书，径自翻看。
　　暗夜也不动怒，看着青菱孩子气的举动，反而笑了。虽有些僵硬，却是满目的温柔的宠溺。
　　“哇——”青菱突然大声叫起来，满是惊讶。
　　“怎么了？”暗夜轻声询问。
　　“这竟然是二十年前名震江湖的神医南宫惊云的手稿！”青菱惊讶的声音中有掩不住的欣喜。
　　南宫惊云？极度熟悉却又带着痛苦的感情再次在暗夜的心中泛滥，他却记不起他是谁……那个仿佛很重要的名字，如此毫无踪迹地消逝在暗夜的脑中。
　　他默默地把医书收入怀中，淡淡地道：“你该休息了。”
　　“不要！”青菱嘟起樱唇，煞是可爱。
　　暗夜心中一动，脸上却依然平静无波。他把青菱拉到床边，把她压到床上，盖好被子。
　　正想离开，却发现青菱轻轻地拉住了他的衣角。
　　“陪我。”青菱企盼地望着暗夜，“我怕黑。”
　　暗夜感到那温热的小手，突然想起了那双冰凉的手，不自觉地，坐在了床边。
　　青菱满意地看着暗夜的举动，带着安心的笑，合眼睡了。
　　暗夜把等吹灭，静静地在这黑暗中，感觉这那份温热，想着那份冰凉。

　　“你的伤好了，可以离开了。”暗夜平静地对青菱道，全然不顾她不舍的眼神。虽不舍，但她的离去总是必然。
　　“你跟我一起走。”青菱拉着他的手，坚定地说。
　　“不可能的。你知道我师父……”他对她说了很多事情，包括他的师父。
　　“不要管她了，她总是折磨你。这种师父不要也罢！”青菱生气地说。
　　“你不能这样说我的师父！”暗夜有些愠怒，随即又松懈了神情，“你走吧。”
　　“你……你赶我走……你嫌我烦……你不要我了……”青菱悲伤地看着暗夜，美丽的大眼睛中盈满晶莹的泪水，一眨眼间就可滑落。
　　“我……”暗夜心疼地看着青菱，看着那在她眼眶中滚动的泪。
　　“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要和你分开……”青菱投入暗夜的怀中，泪水簌簌地落下，沾湿了暗夜的衣襟。
　　“……”暗夜怜惜地搂住青菱，情不自禁地俯下头，吻去了她的泪。
　　青菱的面颊泛起丝丝红晕，却抬起头。火热的樱唇紧紧地上了暗夜冰冷的唇。
　　缠绵的吻……
　　却没有发现，屋门外那掠过的一角雪白衣裙……

　　“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已不知有多少次，青菱全心劝暗夜离开。
　　“我说过了。”暗夜有些愧疚地看着青菱。他明白，把这个年轻又有活力的生命困在这毫无生气的幽谷中是一种难言的折磨。但他不能，不能离去……虽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不能离去的原因，但他却始终坚守着这个信念。如果放弃，似乎就意味着某种难以言述的悔……
　　“难道你要在这里陪着那个女人一直到死？”青菱生气地背过身。
　　暗夜轻轻把她的身子转过来，紧紧地搂住，没有说一句话。
　　此时，门开了。
　　刺耳地开门声仿佛故意让人听见。
　　门外走进一个白衣女子，面容虽被一层轻纱覆住，只留一双美丽的眼睛，却掩不住绝代的风姿。
　　暗夜骤然放开了青菱，迅速地起身，把青菱护在身后，对着白衣女子垂首而立，道：“师父。”
　　青菱躲在暗夜的身后，只露出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好奇地瞧着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静静地看着护着身后的手，静静地看着暗夜脸上防备的神情，眼睛眯了起来，似在笑。然后，什么都没说，飘然离去。
　　暗夜感觉到她的离去，猛然抬头，却只能捕捉到那渐远的冷然的白衣身影。觉得似乎有些东西正从自己的心上剥落，像那夜的黑巾被剥离时，丝丝的疼痛。
　　而青菱，正在笑，诡异地笑。

　　又是夜。
　　青菱在林中漫步。她似乎是很不经意的，抓住了一棵树上的一只鸽子，又似乎是很不经意的，带着甜美的笑将它放飞。
　　然而，鸽子并没有飞出这座林子。只见夜空中银光一闪，鸽子遍如流星般从空中坠落，正好落在了青菱的脚边。
　　青菱脸色一变，想捡起鸽子查看，却因为一个冷然的声音猛然停止了动作。
　　“如果你想要命，就不要碰它。”树林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雪白的身影。没有人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
　　“姐姐，谢谢你提醒我。”青菱对白衣女子甜甜地笑着，手暗暗藏入衣袖。
　　白衣女子的眉角也弯了起来，仿佛在笑，声音却极冷，“千变狐女，你为什么来这里？”
　　青菱的脸色微变，随即又甜甜地笑了起来，“姐姐日日待在这幽谷里，想不到还知道我的名号，小妹真是万分荣幸。”青菱笑得更甜，“既然姐姐已经知道了，又何不放我与暗夜出去？”
　　“我并没有不让你们离去。”白衣女子的眉角依然弯着，“你不怕我告诉暗夜你的身份？”
　　“那倒是要看看他到底是信我还是信你。”青菱骤然出手，袖中剑刺向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却未动，静静地看着剑向她刺来。
　　青菱似乎已看到了白衣女子染血的模样。
　　然而，就在剑只差一隙就刺到白衣女子的那一瞬间，就在那一瞬间，青菱手中紧握着的剑突然到了白衣女子的手中，并转了方向，指着青菱的咽喉。
　　青菱有一瞬间的惊讶与变色，却又随即恢复了平静，又甜甜地笑了。
　　“你不怕我杀了你？”
　　“你不会。你不想暗夜恨你。”青菱自信地答道。
　　“是吗？”白衣女子轻笑着，眼神突然变得复杂，“你错了。他早已在恨着我。所以……”锋利的剑尖顶向前，白洁的肌肤溢出一颗颗鲜红的血珠。“我不在乎……”
　　“青菱——”暗夜突然出现了，看见白衣女子用剑指着青菱，急切地大喊。
　　白衣女子的手微顿了一下，又毫不犹豫地用剑割断了青菱的咽喉。
　　“青菱——”暗夜纵身向青菱扑去，轻轻地抱住了她，痛苦而怜惜地抚着她的脸，不断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暗……”青菱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永远地丧失了说话的权利。
　　“青菱——”暗夜抱着青菱的尸身，哀戚地大喊。
　　喊声震动了向来平静的树林，鸟飞，虫散。
　　而白衣女子，依然只是一脸漠然，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静静地转身，静静地向自己的住所走去。
　　暗夜放下青菱的尸体，一掌向白衣女子击去。
　　“你真的想为了她伤我吗？”轻柔而又冰冷的语声从她的口中逸出。她没有闪避，依然只是径自往小屋走。
　　暗夜硬是收回了即将出手的掌力，反噬的内劲使他喷了一口鲜血。——他不能……他始终不能……他心爱的人死了，他竟不能为她报仇！
　　他握紧了双拳，抱起了青菱的尸体，朝着白衣女子大喊：“我要走！我要离开这里！我要离开你！”哀戚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树林，那仿佛用尽全身气力的大喊竟把树也震动了。
　　白衣女子突然停步转身，覆着轻纱的脸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只是一种幽远的冷，散发着。“你可以走。但你要记住，你姓南宫，你生为南宫世家的人，死为南宫世家的鬼，无论你做什么事，都不能辱了这个姓。南宫夜云。”她的声音出奇的冷，也出奇的严肃，仿佛在宣布着他的使命。白衣女子突然拉下覆面的白纱，冷声道：“走！”
　　暗夜震惊了，不只是因为她的话，也因为她绝美而冷然的脸。
　　然而树开始移动，她也转身。始终隔了一层，终难看清彼此。
　　暗夜抱着青菱，终于离去。——他知道，他是再也回不来了，或许他也再也看不见她了。因为这片林子，终将她与他隔离。她教了他很多东西，惟独奇门遁甲，她从没有教过他。
　　“暗雪，暗雪啊！你还记得暗雪吗？”树林的另一边，传来了她幽然的声音。暗雪，是她的名。
　　“暗雪……”暗夜轻唤着，又看向怀中逐渐冰冷的青菱，一咬牙，终于离去。——生前离去的愿望，终于在死后完成了……幸，还是不幸……
　　树林中忽地响起了急促的咳嗽声，声声敲在暗黑的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