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万丈》达斯里

2、欲望

　　缘古寺的后山有一处寒潭，净尘自小就在这里清修。
　　有什么疑问佛祖解答不了就来泉水里泡一泡，冰凉的潭水浸过身体，心里的杂念也就随之消散了。

　　那日，他在寒潭打坐，衣服留在岸边，砰的一声水花四溅，他没动，修行的时候最忌心有杂念。
　　可那水花一下一下扑打在他脸上，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急促又短暂的“救命。”

　　净尘猛地睁开眼，只看见眼前飘着一团红纱，细白的手臂在水中扑腾着，沉下去又挣扎上来。
　　他立刻游过去抓住那双手，将人往上托，曲若离终于冒出水面，咳出一肚子水，死死抓住净尘的臂膊。

　　他将人送上岸，曲若离趴在大石头上不停咳嗽，她的丫鬟也终于赶来了，急得团团转。
　　净尘赶紧背过身：“岸边有我的衣服，给你家小姐披上快些下山，免得着凉。”
　　小丫鬟诺诺称是，又提又拉才将曲若离扶起来。

　　等耳边终于安静了，净尘才重重吐出一口气，寒潭水面还飘着两个大桃子。
　　净尘简直哭笑不得，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

　　风吹过，凉意侵袭，手臂上传来针刺的痛感，一低头才发现两道深深的抓痕，想来方才她害怕极了。
　　净尘继续打坐，可手臂上的刺痛感，手掌间若有似无的柔软触感，以及鼻间萦绕不散的桃子香气，都让他内心一点一点在翻涌。

　　他把这种感觉告诉了二师兄，二师兄罚他在宝殿之上面壁思过，要他对着佛祖说出自己的罪孽。
　　他看佛祖千万遍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曲若离回房换了衣裳，被曲夫人禁足一天，没一会儿门外有人送来两个大桃子，说是她落下的。
　　曲若离乐出了声。

　　她假意要睡觉，打发丫鬟出去。
　　然而丫鬟前脚刚出门，她后脚就翻窗跑了。
　　一路跑到后山的菜园的槐树底下，净尘还没有来，她照例逛了圈菜园子，在黄瓜架旁像是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一般，正要去扒叶子，身后就响起了净尘的声音，“你在这里做什么？”
　　曲若离忙收回手，回头对他笑道：“我来看看你的菜。”

　　净尘提着一桶水过来浇水，曲若离跟在他身边，“净尘小师父，我来帮你吧。”
　　“不用。”
　　“那我帮你拔草？”
　　“不用，你不会。”
　　“拔草怎么不会？”说着她就拔了一丛绿油油的草，连根带起，“轻轻松松。”
　　净尘心脏疼，“那不是草。”
　　“啊？那这是什么？”
　　“花生。”
　　“嗯？哪里有花生啊？”
　　“还没长出来。”
　　“……”
　　曲若离默默给它重新埋好，见他走一步就提着水桶，她又自告奋勇来帮忙，“我帮你提水。”
　　“不用的。”
　　“用的用的。”曲若离当仁不让，指尖相触，惊得净尘赶紧放手，“咚”的一声，水桶摔在地上，全洒了。

　　曲若离：“……要不……”
　　净尘走到槐树下，对她招手，曲若离跑过去，“怎么……啊！”
　　不过一瞬，她身子已经腾空被净尘挂到树上坐着，“得罪了，我知道你想帮忙，但现在你还是坐在这里比较好。”
　　他的菜园子现在一团糟。

　　曲若离乖乖坐着，嘴巴却闲不下，“你今日罚跪，是不是因为我？”
　　净尘顿了顿，“不是。”

　　他浇完水，曲若离从树上跳下，扔了个桃子给他，“今日在后山摘的，真的很甜。”
　　她一步一步走过来，红霞光影落在她身上好看极了。
　　“我知道。”
　　“救命之恩，你想我怎么报答你？”
　　“不用……”
　　“净尘小师父，你今日对我说得最多的就是不用，难道你没有什么想要的？”

　　净尘默了默，心中竟然有了动摇。
　　曲若离笑说：“你还真是很有佛性的人呢。”
　　净尘如遭雷击，突然觉得很羞耻。

　　后来曲若离总来他的菜园子闲逛，顺手牵羊的事没少干，干了之后又帮他浇水施肥，将功补过让他只好妥协。

　　有日在秋山上看日落，曲若离的声音很轻，“我曾生过一场大病，做梦梦到过一座寺庙，醒来告诉我娘亲，她带我跑了很多寺庙才找到缘古寺，我来那天一进门就觉得心都静了。后来见到你，我觉得你像我梦里的佛。”

　　她这话说得认真，一双眼紧紧盯着净尘的脸，从眉到眼，从鼻到嘴，一寸一寸用目光镌刻下来。
　　净尘撇过头，又感受到了那种心脏怦怦的感觉，不自觉摁住胸口，有些慌张。

　　他有些心动了。

　　第一次听到心动这个词是在佛经里，他问方丈何为心动，方丈说：“心随意念而动，你想要即有所求，有所求便是欲望。”
　　“心动就是欲望？”
　　心动就是欲望。

　　修佛之人怎么能有欲望呢？

　　曲若离下山那日，净尘送了她许多瓜果，曲若离可欢喜了，往功德箱里扔了一锭银子，虔诚许愿：“希望缘古寺的菜园子硕果累累。”
　　净尘心想，那菜园子还是不要被她惦念的好。

　　可当他在菜园子里真的见不到曲若离身影时，总有些怅然。
　　有日在槐树下休憩，风动枝桠，小小的枝叶扫过他肩膀，抬头看时恍然想起初见曲若离那天，她坐在槐树枝上，压弯枝头朝他笑。

　　那日日头晃眼，看不真切她的模样，只记得红衣掠过他衣袍如此刻枝叶掠过他肩膀。
　　轻轻一碰，却有地动山摇之势。

　　心中的佛要他清静，闭上眼却发现曲若离的面容愈加清晰。
　　他在佛前忏悔过，不明白这情绪为何这般汹涌。

　　曲若离每逢初一十五便会来缘古寺礼佛，每到那天，她就往后山的菜园子里跑，回去时总要抱许多新鲜瓜果青菜。
　　功德箱里的银钱一日日增多，她就只有一个愿望：“希望缘古寺的菜园子硕果累累。”
　　净尘会微笑着看她虔诚的模样，心口悸动阵阵，翻不过去了。

　　佛祖教会了他许多道理，可他并未能完全明白。

　　曲若离再来时心事重重，她依旧去他的菜园子，可不再捣乱，就乖乖坐在一边看他劳作，偶尔出神，净尘发现时觉得她这模样倒像个仙女了。

　　净尘拔出地里的花生剥给她，白白嫩嫩的果肉混着一股寡淡的清甜，“心中有惑就去宝殿问问佛祖吧。”
　　曲若离看着他，“佛祖会给你答案吗？”
　　“会。”他迟疑着。

　　曲若离低下头，叹出一口气，“你为何不问我何事心忧呢？”
　　“那你有何心事？”
　　这么直白地问出来了，曲若离反倒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净尘：“走吧，回去。”

　　“家里为我订了亲，我从未见过那人。”
　　净尘脚步一顿，反应了一会后回头看她，她说：“听说是个很好的人，可我不知道为何，开心不起来。”她是真的困扰，“一想到要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结伴余生，我又紧张又怕。”

　　好像听到了碎裂的声音，他一步一步走得迟钝，嘴上却说：“为人好就说明他有善缘，待你不会差的。”
　　“真的？”
　　她双眼晶亮，充满希冀。
　　净尘只好点头。
　　“若他和你一样，英俊心善也挺好的。”
　　那一刻他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如果他是个俗人，是否配得上她？

　　半夜禅房木鱼声声，一遍又一遍，净尘盘坐面佛，满头的汗如同被滚水浇过。
　　他睁开眼，一滴泪猝然落下，“方丈，弟子知错了。”
　　出家人不动凡心，他修行这么多年到底还是犯了戒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