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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好奇 ...

  •   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陋巷中,时桢如男人所愿滚远了。

      走出一段距离,登上城际列车后,SL2024温柔地责备:“你不是说他找死么,干嘛还招惹他。”

      “……好奇。”

      时桢假装闭目养神,在精神域里与它对话。

      “因为你的生命里从没有出现过父亲这个角色,所以对别人的父亲产生了好奇……甚至移情?但是时桢,你刚才的话完全是照着别人的伤疤戳,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比谁都敏锐。”

      时桢没有说话,他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事实上,不是我对他产生了移情,是在德洛伊说要带走我的那一瞬间,他把对女儿的遗憾和悔恨转移到我身上了。”

      自时桢有记忆以来,保护过他的人一共有三个。

      第一个是阿莫拉。一个以拾荒为生的流□□孩捡到一个快要病死的孩子。她和他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甚至那时她连自己都顾不好。但她把时桢带回了家,靠和其他流浪者抢废品、捡破烂给他买药治病,把他当做亲弟弟养。听起来不可思议,但从那时起,阿莫拉就已经是他重要的亲人了。

      第二个是维克托。他被时桢高明的演技欺骗,或许是出于皇帝对臣民、强者对弱者的责任,他曾挡在时桢面前,扬起披风遮住朝他溅射而来的鲜血。
      当然,皇帝陛下那么令人有安全感,就算他不保护自己,遇到危险时时桢也会发挥主观能动性和白嫖精神,不动声色往他身后躲。

      第三个人是那个住在他隔壁半年,但他至今都不知道名字的跛脚男人。

      他不比维克托强悍,就算和时桢伪装出的花瓶军校生相比,也属于弱势一方,平时畏缩怯懦,连和他的妻子吵架还嘴都不敢,时桢还曾经偷偷地在心里看不起他。但那一瞬间他坚定无畏地挡在了时桢面前,尽管时桢并不是他的孩子。

      如果他想要复仇,正确的做法应该是不要管时桢,继续忍辱负重,甚至再狠心一点,绑架时桢,把他交给德洛伊获取信任。
      他又不知道德洛伊一开始就不可能相信他。

      爱真是一种违背生物存续本能的可怕事物。

      好在他比较精明,不会轻易去爱什么人。

      除非别人先付出爱给他。

      “我没有戳他伤疤,我只是指出事实,他又杀不了德洛伊,活着不好么?”

      SL2024说:“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为什么又把那两枚星币还给他?”

      “我不想给他收尸了。 ”

      “为什么?”

      “他骂我。”

      “他骂你不对,但时桢,是你先戳别人肺管子的。”SL2024仿佛在试图和自家先动手招惹别人的小孩讲道理。

      “那我们就又扯平了。”

      城际列车在帝都中高速穿梭,窗外碧树蓝天,棱角峥嵘的建筑和奔奔忙忙的行人连成一幅模糊的画。

      时桢安静地注视着沿途飞掠的风景,忽然在精神域里问:

      “SL2024,有没有一瞬间,你会觉得这个世界非常的……古怪,割裂,畸形。”

      他一连用了三个形容词来表述自己的感受。

      “现在是星历1635年,人类早在一千多年前就迈向星海,开启了星际殖民时代。科技高速发展,人工智能成为主要生产力;我们的星网信号可以以光速传递,实现各个遥远星系之间的即时通讯;我们的星舰可以超空间跃迁,瞬间跨越光年距离;我们的武器也更新迭代,能量炮能轻易毁灭一颗星球。”

      “你想说什么?”

      “按照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高度发达的科技往往伴随着高度文明的社会和更加完善的社会制度,贫富差距会缩小,公民幸福指数会提高,更加开放自由。

      但是你看现在的世界,所使用的制度依旧是一千多年前的帝制、联邦制;即使科技发达到这种程度,阶级依然存在,依旧有那么多穷苦的人;我们发明了可以高效补充人体所需能量的营养剂,但依旧保持着低效率进食的习惯;最发达的地区让人觉得自己确实生活在星际时代,但最贫穷的地区的人们却仿佛生活在一千多年前。”

      时桢举了几个例子,最后皱眉总结道,

      “高度的文明和高度的落后并存于这个世界上。”

      SL2024静默了几秒,似乎在顺着时桢的思路深思,最后说:

      “因为人类从星海时代开始就面临星兽无休止的侵袭,大部分时间和资源都被投入于与星兽的战争中,没有办法同时顾及所有。哪怕能毁灭星球的科技武器,对高阶星兽造成的伤害也有限,唯有精神力能彻底杀死它们,所以人类需要军校,需要英雄,需要牺牲,需要特权激励他们,所有的畸形和不合理都是为了战胜星兽所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时桢思考了一下,道:“这确实解释得通。”

      他模糊地觉得背后应该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才对。

      但星海浩瀚无比,星际议会里共有三百六十五个国家,散布于四十二个星系,时桢真正去过的也只有其中几个国家几颗星球,孤例并不足以得出可靠的结论。

      城际列车在金雀花研究所对街停下,时桢吃饱了撑地仰望完星空后,还是觉得低头苟命更重要。

      他再次扬起笑容,走下车去。

      无论发生什么,心里怎么想,只要有需要,他总能在一瞬间给自己戴上面具。

      *

      金雀花研究所内,阿尔伯特教授盯着手中的怀表,没有去看面前的学生,眉心浮现深深的褶皱:

      “解释解释吧,迟到二十八分钟的原因。”

      时桢一点儿不藏私地告状,将德洛伊蹲守自己以及他过往在联邦的暴虐行为和盘托出。

      阿尔伯特越听脸色越阴沉,听到最后手掌直接拍在合金桌面上,砸出深深的凹痕。

      “从今天开始,你暂住我家里,直到军校联赛结束前都不要回自己的住处。”

      时桢静默了两秒,故意问:

      “教授,不,老师,真的没有办法惩治德洛伊这样的人吗?”

      阿尔伯特双手按在时桢的肩膀上,俯身与他平视,穿透力极强的灰色眸子直直望向时桢眼底:

      “告诉我,时桢,你是怎么想的?”

      时桢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有些事他一个人做不到,不得不向阿尔伯特求助。

      在他心中,阿尔伯特是一位铁面无私的长者,他将自己想象成一位热血少年,直白道:

      “利用舆论,将他的所作所为在星网上曝光,然后把他遣送回联邦。如果联邦总统还要一点脸面的话,迫于民意也会处置他。”

      阿尔伯特有意考验,对于他的答案并不满意:“只是这样还不够,还有呢?”

      时桢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联邦内部斗争严重,一旦抓住保守派的错处,革新派会立刻咬上去,那时候德洛伊的下场已经成为衡量两个派系输赢的标准,保守派输了他会很惨,不只是他,他身为大法官的父亲也有一定可能被拉下马,被人痛打落水狗,但就算赢了,他同时也是纷争的导火索,同样不会好过。”

      阿尔伯特耐心地听完了时桢的分析,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关窍:

      “但联邦革新派的许朔是个嫉恶如仇的人,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次他会忍受和德洛伊这样的人一起来帝国,直到现在还没有爆发尖锐矛盾?”

      这也正是时桢疑惑的一点,许朔当年追着他杀的时候可不像今天这样好耐性。但他信息不足,也无法分析出更多内容。

      阿尔伯特也没有给他解惑的意思,沉声道:

      “德洛伊近期会被遣返回联邦的。事情发酵之后,他会受到惩治,但让他血债血偿很难,依照联邦目前的局势……好了,今天就到这里结束吧,我很高兴你能仇视邪恶。你还有重要物品放在家里么,我让警卫和你一起回去收拾。”

      “老师,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时桢与阿尔伯特告别,乘坐星际列车返回垃圾星。

      他准备将德洛伊将被遣返的消息告知跛脚男人。

      这是他用合法手段能争取到的最大赢面。

      时桢不可能在自己将要脱离组织的前夕冒着身份暴露的风险顶风作案,仅仅只为了两枚星币。
      或许是心中没有多少爱的缘故,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命比较重要。

      那个男人现在需要冷静,需要接受现实,需要心怀希望地等待德洛伊的下场,然后好好活下去。

      毕竟生命很珍贵,也很容易被剥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他进入薄雾街,走到邻居家门前,抬手敲了敲。

      门和上周五的黄昏时一样未锁,随他敲击动作应声而开,闷热空气中,腐臭味像被煮沸的水一样灌进眼角和鼻腔,呛得人几欲流泪。

      跛脚男人不在家里,唯一的桌子上空空如也,那枚粗制的金属炸弹不见踪影。

      时桢心里有不详的预感,他快步走到桌前,去翻男人曾翻阅的报纸,查找一切有价值的文字记录。然后打开光脑,果不其然,半小时前有一条联邦高官之子在帝都神秘失踪的消息引发热议。

      时桢几乎不用想也知道跛脚男人再一次被德洛伊耍了,重重守卫之下,他怎么有本事绑架得了德洛伊?

      时桢匆匆返回自己的出租屋里,胡乱塞了几件衣物到空间纽以后,披上包裹全身的斗篷翻墙往磨台街走。

      悄然离开鱼龙混杂的磨台街后,他立刻前往男人笔记上提到过的废弃垃圾焚烧厂,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

      残阳为黄昏披上血色帷幕,早已废弃的垃圾焚烧厂里,德洛伊跷脚坐在唯一一张干净的椅子上,身边保镖环绕,看着地上浑身是血的男人。

      三千米外的陡坡上,时桢架好刚格利尔,用枪上的倍镜冷静观察这一幕。

      一切都因距离遥远而没有声音,但每个人脸上最幽微的神情、最隐晦的动作都在倍镜下纤毫毕现。

      像一出默剧。

      跛脚男人一次次站起,又一次次被打倒。

      德洛伊脸上带着猫戏老鼠的残忍微笑,手中举着枪支,冷眼看跛脚男人一次次站起来,朝他靠近,每走一步他就开一枪。

      手肘,肩膀,小腿,膝盖,每一枪都精心地不命中要害,跛脚男人从站立到跪下,最后趴在地上,挪动手指也要朝德洛伊爬过去。

      满是尘灰的土地被拖行出一条长长的血带。

      德洛伊的保镖们忠心守卫在主人身边,无动于衷,黄昏的光芒和顶上横梁投下的阴影镀在他们脸上,像为石像打了一层光辉闪烁的腊。

      许朔从焚烧厂旁的草丛里越了出来,头上挂着草叶,正对德洛伊说着什么,口型近乎怒吼,无神的双眼里火光闪烁。

      一滴晶莹的汗水从他额头上淌进泥土里,他抬手擦了一下,又有更多细密汗珠冒了出来。

      一切看似漫长,但都发生在短短一瞬间。

      “这是虐杀。”SL2024轻声开口。

      “我只是来给他收尸的。”时桢的心跳和呼吸同样平稳,举起枪的那一刻,他的所有情绪都被冻结,只剩冷静,冷血一样的冷静。

      如果许朔不在这里,如果时间再往后延半个月,哪怕只要不这么突如其来,他都有很多办法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杀了德洛伊,合法的,不合法的。

      但现在,他只能看着。

      一位父亲将为报仇而死。

      “可你架起了狙击枪。”SL2024不赞同地道。表达同情已经是它的极限,它只在乎时桢的安危。

      “除了靠倍镜,我还有其他观察手段吗?”

      镜头之中,德洛伊当着许朔的面又往跛脚男人的肩胛骨上开了一枪。

      许朔忍无可忍,冲上去与他厮打在一起。

      跛脚男人似乎再也没有向前再接近仇人一步的力气了,他颤巍巍的手开始往自己怀里摸,金属的反光在镜头下闪烁。

      时桢想,就这么个粗制滥造的玩意儿,别说德洛伊,连近一点的保镖都炸不死。

      他轻轻地说:“看在两星币的面子上,趁现在,我会给他痛快。”

      多一颗子弹而已,不会有人太在意的。

      瞄准镜扫过被许朔按在地上打的德洛伊,扫过抬腿往德洛伊肚子上狂踹的许朔,停留在跛脚男人的脸上。

      时桢叩动扳机。

      特制消音器的加持下,子弹无声出膛。几乎同一瞬间,时桢立刻收枪,朝远处的树林里狂奔。

      夕阳下山,血色帷幕在此落下。

      惊叫声率先响起,随后立刻传来机甲飞掠的尖锐破空声,时桢拿出毕生最快的速度玩了命地跑,指挥SL2024开启精神力屏蔽功能,一头猛扎进附近沼泽里,险险躲过机甲“喋血蝠”的第一轮搜查。

      他就知道只要有许朔在一定会这样。有一个了解你的对手真的很让人头疼。

      许朔的搜查还在继续,等时桢靠熟悉地形的优势甩开他,回到薄雾街的时候,SL2024冷静地向他求证:

      “我记得五分钟前,你说的是‘给他痛快’而不是‘让他痛快’,对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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