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情人》何佳小百合

34、三十四

　　陈晓洁将肖天石的安排告诉了同在病房里的冯媛媛，冯媛媛却有些担心的问：“晓洁，我担心你的身体，肖天石来你们是要谈些东西的，我怕你支持不住！”
　　陈晓洁摇了摇头，向冯媛媛伸出手：“放心吧，一切都好，有你在，我一切都很好。”
　　冯媛媛在夕阳中笑望着好朋友，轻声说：“有什么事情等你好了再说也不迟，先把关系维护着，听到没？”
　　陈晓洁不忍拒绝，点了点头。
　　第二日，陈晓洁早早醒来，吃了点稀饭，便开始等待肖天石的到来，她觉得自己简直是因祸得福，这次受伤，是突破肖天石的关键一步。从她认识肖天石那一天起，陈晓洁就断定肖天石是一个性情中人，而在众多采访者中，往往性情中人最容易被打动。九点刚过，肖天石推开了房门，今天的肖天石穿着简单的白底蓝条POLO衫，西裤，还是一副精干的样子，只是敏锐的陈晓洁在肖天石的脸上读到了一股被隐藏的很深的忧郁。
　　肖天石也算是“老江湖”了。见了这场面——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开场白总是有的：“呵呵，你看你，为了这个调查竟被弄成这个样子，哎。”说完，淡淡的把一篮水果放在床头。
　　“呵呵，没什么，您来看我，真好！哦，这是我的好朋友，冯媛媛，你们也见过。”一旁的冯媛媛冲着肖天石点了点头，肖天石很熟络的打着招呼：“呦，你也在。”
　　“是啊，肖老师，您来我们都很感动，我给您倒水去！”
　　“不用，不用，不忙。”肖天石摆了摆手。
　　“哦，那我…..正好我出去有点事，你们聊。”冯媛媛打算走。
　　“不用，小冯，你在这里吧！”肖天石再一次阻止了冯媛媛的行动。我并不介意冯小姐也在这里。
　　冯媛媛点了点头，在旁边坐下来。
　　肖天石顿了顿，问陈晓洁：“你，有对象没？”
　　“哈哈，”陈晓洁笑了，“有个可有可无的对象，不理他了。”
　　“嘿嘿”，肖天石露出自己白白的牙齿，“我家也有事啊，我老婆人是好人，就是太爱干净，总是逼我每天洗澡。而且我不愿意陪她逛街，太累人。”
　　“哈哈，”两位女士都被逗乐了。
　　“肖老师，”陈晓洁率先打破了这难得的和谐，“您觉得我那篇关于王成的文章写的怎么样？”
　　“呵呵，”肖天石低下头笑了笑，但是冯媛媛分明看到了肖天石皱了皱的眉头，“我要说，作为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很佩服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呀！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一腔热血，如今有点疲沓了。”
　　“呵呵，那您今天是专程来探病的吗？就没有别的想说的？”陈晓洁躺在床上，脸色苍白。
　　肖天石尴尬的换了一下姿势，就像他一贯的，翘起了二郎腿，然后又放下腿，“我想…….我也需要说点什么，这件事情我已经快速的考虑了，其实早就该说了，只是一直觉得说出来效果也不好，可我如今已经没有公职了，自己做着生意，我说的一切和我其实都没有什么太大的牵扯了，也是时候让这些陈皮烂谷见见光了。”肖天石一口气道出了心声。
　　冯媛媛大感吃惊，“肖老师，您是怎么想通的呢？我还以为我们还得再想办法呢！”
　　“这可是我用血的代价换来的！”躺在床上的陈晓洁插上一嘴。
　　“呵呵，”肖天石笑了，“我的内心一直像烤着点什么，好像积着点水，有时候也需要泄泄洪，嘿嘿，这时候，你们来了。”
　　“肖老师，您理想中的生活是什么啊？”冯媛媛通过肖天石的话，感到他是个挺理想主义的男人。
　　“我理想的生活，嘿嘿，是去宋朝当个农民。那种田园生活，自由自在。”
　　“那您理想中的大学呢？应当是个什么样子？”冯媛媛在和暖的太阳光下，继续问道。
　　“是充满浪漫情怀的，饱含人文主义色彩的净土！也是草长莺飞，人人都能自由的探讨人生的所在。求学的被注入严谨与专注，求生的被印上宽容与良知！这便是我心中的大学。”肖天石直抒胸臆。
　　“哼，这种学校氛围上哪里去找呢？”陈晓洁愤愤的说。
　　“我相信会有这一天的。”肖天石略带痛苦而又坚定的说。
　　大家在肖天石的这句像是宣言的话后保持了一会儿沉默。
　　邹玉树很贴心，给陈晓洁安排了单人病房，还预付了病房钱，三个人才得以这么无拘无束的聊天。每想到这里，冯媛媛就感到一丝甜蜜。
　　陈晓洁此刻正靠坐在床上，脸还是苍白，只是那一对生龙活虎的眼睛彰显了陈晓洁一直都很出众的精神头。
　　“肖老师，我可以录音吗？”陈晓洁打破了沉默，诺诺的提了一句。
　　“啊，行啊，录吧！”肖天石才从自我言说中惊醒，原来自己的诉说是有作用的。但是他在来的时候已经想好，要做点什么，其实自己做的非常的微不足道。想到这里，他又一次开口：“你们只是知道今天的肖天石，却不知道他这一路是怎样走来的。”
　　“我们不仅关注事情，我们更关注人，肖老师，您不必有顾虑。”冯媛媛说道。
　　肖天石在沉思中又张开嘴：“你们看到我如今开始做生意，生意也不大，可能会觉得我这一生也就如此，可谁能想过我曾在仕途上风光大好？”
　　“万事皆有可能，肖老师！”陈晓洁笃定的说。
　　“我26岁就拿到了博士学位，那个年代一个博士值万金，不像现在博士满地跑，要想进高校还得有海外留学经历。我那时候，名校博士，知名导师带的我，顶天了。”
　　“哈哈！”在场的两位女士被肖天石夸张的瞪大的眼珠给都笑了，她们都相信肖天石此时正沉浸在彼时的意气风发中。因为他的面色红红的，眼神飘向的一个遥远的所在，在那略显遥远的年代里，肖天石无疑是幸福的。
　　“我三十四岁就评上了教授，三十五岁就当上了系主任，这在很多人的看来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当然这也是时运所济。”
　　“您很厉害，肖老师，您的确很耀眼。”冯媛媛由衷叹道。
　　“哎，你们说这中国读书人都有个怪圈，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那就是：学而优则仕。我当时就是想往上走，一定要往上走，而且我肯定自己是能往上走的。”
　　“不出仕不行吗？肖老师？安安心心当个教授不好吗？”陈晓洁淡笑着问。
　　“呵呵，在中国，我认为老老实实当个教授，是毫无话语权的，那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更有力量些。哎，其实我自己也很讽刺这种状态。”
　　“您觉得您的课上的怎么样？”陈晓洁转了个话题。
　　“很好啊！大课场场爆满。呵呵。要对的起学生啊，都不容易。”肖天石依然陶醉着看向地面。
　　“那您…….又是用哪些招数帮助自己向上爬的？”陈晓洁穷追不舍。
　　“哈哈，招数？您也太小看我。当时副校长的职位有空缺，我自然是去竞选。或许你们觉得这里一切都是公正公开！可是错了！也得有人呐！这时候，我想到了一个人。”
　　“尹大川。”陈晓洁淡淡的提示。
　　“哼，是他。我的同门师兄。他是当时评定委员会的成员之一。我为他做了些事。”
　　“什么事？”陈晓洁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用的细节。
　　肖天石的眉间，已有很深的一道沟：“我帮他弄论文。”
　　只听陈晓洁“扑哧”一声笑出来，打破了肖天石苦苦营造出来的沉重。
　　“这算什么啊？您就这点作用，我不信。”陈晓洁撇撇嘴。
　　“哼，”肖天石也撇撇嘴，“你们可别小看了这论文，他尹大川是社会名流，可‘起家’是凭着学者的身份，没有像样的论文可怎么行？在你们看来我充其量是个枪手，而这枪手的打中的东西可都是钻石。”
　　“您帮他写？”冯媛媛问道，正在关键时刻，她连口水都不敢喝。
　　“嗯，有的是帮他写，有的是拼的。”
　　“那您产量怎样？他只用你吗？”冯媛媛继续问。
　　“我一年帮他弄七到八篇。他大概不会找很多人去帮他忙活这件事情，这种事……知道的人多了也不好。”
　　“那您水平也真了得，一年七八篇，肖老师厉害！”陈晓洁略带戏谑的说道。
　　“嘿嘿，”肖天石冷笑了几声。
　　“可是您…….好像没有当上校长。”冯媛媛略显胆怯的提醒道。
　　“哼，你们知道吗，你给只狼吃肉，比如每天一块儿肉，可是他最终会满足于这一天一块儿吗？”
　　陈晓洁和冯媛媛对望了一下。
　　“我也不是神人，我还有我自己的工作、任务，再说人的天分和灵感很难去抓住。尹大川需要的是响当当的，充满灵感与发现的好东西，国际一流的论文，这样才配的上他学者的身份！”
　　“您能帮助他写吗？您也是很有才华的人，我相信。”冯媛媛希望肖天石能一直说下去。
　　“这个……我没法做到。但是尹大川很快发现了一篇这样的文章。你们知道吗？有些学生的论文非常出色，不输给我们这些做师傅的！他希望把这样的文章占为己有！”
　　“他是怎么发现这样的文章的？”
　　“我们有个评审委员会，每年评审学生的毕业论文，有一个学生的论文太精彩了，太夺目了！送审的时候被他一眼相中！这不是第一次了，很多人，很多评审的老师会通过不同渠道发现这样的文章，然后部分抄袭，等等。很多文章不能发表不是因为不好，而是因为它们早就被抄袭，然后人为的制造麻烦不让其发表，等作者反应过来时，他的研究早就不是什么新东西了。这种事情就是这样运作的。”
　　“您不同意帮尹大川这样运作吗？”
　　肖天石迟疑了一下：“他是我最好的学生！就像……就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样，我怎么会让自己的孩子被这样欺负，何况那是毕业论文啊，你要他怎么快速拿出另一篇文章来充数？我当时也是恃才傲物，我不光结交尹大川，还结交其他的人，我以为凭借我的才华、学识、交际圈已经不需要尹大川的帮助了，在这两股心念的双重作用下，我拒绝了尹大川。”
　　肖天石沉重的喘息着，他停下来喝了一口水，眼中满是痛苦：“可你们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吗？我的副校长落选了，不但落选，我的拒绝，也使我站错了队，我不再是系主任了，被调整出了校里的中层骨干队伍。就连我的办公室都换了，以前的办公室是系主任办公室，明亮，宽敞，对着校园中美丽的湖水，可是新的办公室，阴暗潮湿。以前结交我的朋友再也不挤在我的办公室里找我聊着聊那了…….我从一个站在山巅的人彻底变成了一个失败者。”
　　“所以您…….退出了？”陈晓洁总结道。
　　“是的，我恼羞成怒，我想到尹大川看上的论文不会就此罢休，我………我写了举报信，也辞了职。”
　　陈晓洁恍然大悟：“原来我调查的源头，最初那封举报信，是您写的？”
　　肖天石慢慢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看来我们的缘分是早就结下的，肖老师。”陈晓洁严肃的说，“看来您一直过的也并不怎么顺心。不过您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多的过错，不是吗？”
　　“哼，您是安慰我吗？”肖天石抬起头反问道，眼中充满了讽刺。
　　“好了，你还在休养，我先走了，期待您更新的文章，不过我希望还是能在文章中隐去我的名字，毕竟，你们也该理解，我老婆孩子都在这里。”
　　“这个您放心，肖老师。”陈晓洁马上保证。
　　送走了肖天石，冯媛媛对一脸惨白的陈晓洁说：“大记者，您用您的健康换来了肖天石的自白，现在您该休息了！”陈晓洁点点头，她太虚弱了，坐都坐不住，躺下后还是一阵阵的眩晕。
　　待陈晓洁睡踏实后，冯媛媛悄悄的回了家，她决定好好洗个澡，收拾一下一周多没有收拾的房间，这小套间中满是尘土。她喜欢拿着一块儿抹布细细的擦地，而很懒的自己却很少这样做，今天事情告于段落，她终于可以擦一下地了。
　　她很平静，事业上的突破固然重要，可是最重要的是日日如一日的平常人生不是吗？一个人，任凭曾经呼风唤雨，可是心中依赖的，不还是每日继续的一份熟悉与淡然？
　　她就这样想着，慢慢的收拾着，当她串动了一下床头柜，决定擦擦柜下的尘土时，发现了一个黄色的厚厚的信封躺在那里。
　　她自己想想，一定是那个山西读者的手稿，当时冯媛媛认为这文章写得很一般，可如今悠闲的自己竟生出份调皮，打算重新读一下，也许会发现文中的新的价值。可是当她坐在床边，打开封的很紧的信封时，一丝慌张掠过心中：她有给这信封封上吗？可能吗？当她一点点拽出厚厚的一沓纸，展开时，一行行隽秀苍劲的字飞舞于纸上，而这文章的名字，不，应该叫做标题更合适，正和肖天石举报的那篇论文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