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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情愫 ...

  •   半夜里,赵佳佳恍恍惚惚半梦半醒地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了。

      她按亮床前台灯,粉色系的光晕里,她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是李霞打过来的电话。

      “喂,阿霞,这么晚了,什么事?”

      赵佳佳接起电话的声音,充满着一种慵懒的气息,呼吸吐纳之中,凌乱散漫的气息像极了一只猫。

      她用手背婆娑着困倦惺忪的睡眼,手臂上用水彩笔画出来的手表,洗澡的时候被轻轻松松地冲刷掉,只剩下模模糊糊的轮廓。

      年少时她爱在手臂上画手表玩,她画出来的手表很逼真,就像真的手表一样,可以表针不能转动。

      画在岁月里的手表,虽然不曾转动,却带走了短暂易逝的似水年华。

      她手指上的指甲贴片还有两枚没有卸下来,指甲贴片上是几瓣梅花花瓣。

      “才十点钟,你就睡了?”

      电话里传来李霞不可思议的惊诧质疑,似乎十点睡觉是一件多么匪夷所思且滑天下之大稽的一件极其稀奇可怖的事情。

      对于夜猫子李霞来说,一天之计在于昏,一天中暗夜降临之后,才算是真正的开始。

      李霞的体质似乎和夜晚有机融合严丝合缝,即便前一天晚上一饮一啄通宵达旦,第二天上班还是能元气满满不显疲惫之色。

      “你错了,我要纠正一点,我不是十点就睡的。”

      “那几点睡的?”

      “你猜?”

      “我猜不出来。”

      “猜不出来,那就不要纠结几点睡这个话题了。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赵佳佳面对李霞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务实精神,脑海里能想象李霞说话时候那副天真无邪人畜无害的表情,不觉莞尔,浑身的乏力倦怠感不觉消弭了大半。

      “正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有猫一样的好奇本性。”

      李霞显得不依不饶,她继续说:“作为一个为公司发展兢兢业业克勤克俭的好员工,我真的很想知道,平日在公司里爱打盹犯困摸鱼度日的赵佳佳同学是不是真的很缺觉。”

      “我很缺觉。”

      赵佳佳心里莫名升腾起一股孤芳自赏的清流。

      每当下午茶休息时光,赵佳佳就那样静静地远离一群人谈天说地的风暴眼,找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角落坐下来,茶杯中泡着馥郁浓稠的茉莉花茶,她双眼就着氤氲蒸腾的茶烟,静享午后葳蕤丰盛的寂静时光。

      有一次,正当赵佳佳困酣娇眼欲开还闭的时候,悻悻然将要与周公梦中相逢,洗耳恭听周公解梦的刹那,蓦然间,李霞脚步声轻盈盈地来到她身边拍了拍她肩膀,两个人短暂的四目相对,彼此问了声好,那是她们第一次打招呼。

      两个人眼神交汇的几秒钟后,彼此都能感觉到互相很投缘。

      从彼此喝的茶聊开去,茶叶的生长采摘烘焙,李霞谈吐阔气娓娓道来,在赵佳佳崇拜的眼神中李霞渐渐迷失自我,谈到茶杯的选用陶瓷的拉胚与瓷器的千年演变。

      李霞似乎有太多在工作中派不上用途的无用的知识。

      渐渐地,两个人开始熟识后,习惯于并排坐在落地玻璃窗前的位置上,细聊起了一些成长读书时代的流年趣事,每一次她们聊得都很多,话题也变得怪力乱神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其实主要是分享欲旺盛的李霞在侃侃而谈,赵佳佳只是偶尔会由李霞的妙语连珠的谈吐中发散思维触类旁通,说起一点自己生活中遇到的类似情节而已。

      “天地寂寥山雨歇,几生修得到梅花。”李霞用一种寂寥的姿态吟诵着一句诗,咳嗦一声,笑说,“不,我刚才说错了,我纠正,你不是缺觉,你是缺爱。”

      赵佳佳拿着手机,耳朵里传来李霞爽朗的笑声,她的笑声清脆如夏日里潺潺流水声回荡耳畔。

      赵佳佳心想,如果此时李霞在身旁,那她一定是笑得感天动地东倒西歪的无邪气状态。

      “我八点就睡了。”

      赵佳佳一字一语咬牙跺脚地说,她急需谨慎地结束缺爱这个话题,因为她知道李霞会由如何缺爱如何觅爱,聊到地球亿万光年的演化过程。

      李霞用一种啧啧称奇的语调感慨,说:“你可真是睡神啊!你可真是让我自叹不如啊!”

      “刚睡醒,眼睛都睁不开,我可能被床封印了,越眯越困,越困越想睡。时光缓缓流转,只要你开心,也可以大睡特睡。”

      “千万打住,我可不想要那样的大睡特睡。人生苦短春光正盛,我可要及时行乐,我要把有限的生命尽量投入到无限清醒的人生之中才不虚此生……”

      赵佳佳几乎吃透拿捏了李霞的性格作风,于是异口同声地和李霞说着接下来的同样一段话:“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李霞一阵语笑嫣然,说:“接下来我要说的话虽然有丢丢唐突冒昧了,但是我还是要说,佳佳,我今晚能去你那睡一晚嘛?”

      “确实有点唐突冒昧了。”

      “即使唐突冒昧,但我今晚也只能去你那对付睡一晚了。”

      “你这话题转化得太快,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你先告诉我,今晚为什么要来我家?”

      “说来话长,我现在还有五分钟到,总之到了以后再度跟你说。”

      电话戛然挂断,赵佳佳整个人兀自处于一种朦朦胧胧的状态中回不过味来。

      赵佳佳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毫无疑问,这个周末她过得简直度日如年。

      今天稍早些时候,春日黄昏里,空气中微微有寒气,正是乍暖还寒时候,赵佳佳还兀自坐在公园长椅上看着吃饱的野猫陆续散去,它们聚集得很快,散开的时候也不慢。

      赵佳佳腿脚因久坐,显得有些许麻木,站起来活动片刻,驻足看繁忙都市华灯初上,人潮依旧汹涌澎湃,云香鬓影笑语盈盈,赵佳佳鳏寡孤独的一个人站在荒凉寂寥的人群里倍感寂寞。

      “快乐的人开始庆祝夜幕的降临,孤独的人还是赶紧回家吧。”

      赵佳佳在晚上六点左右回到了家,小花猫迫不及待地冲到她脚下,无限旖旎柔情地用胡子燎掉半边的脸颊磨蹭着赵佳佳的腿,抬起猫脸,眼神澎湃地盯着她手里提的装有海鲜的袋子。

      “花栗子,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我今天不在家,不能给你做吃的,今天你就将就对付着吃。出门给你盛了满满一碟子的蛋汤泡饭你也不吃,还挺挑剔,偏偏爱上吃黄鱼。”

      赵佳佳无可奈何地和取名叫做花栗子的小花猫倾诉着,似乎花栗子能听懂她的话。

      她挽着头发,从包带回来的海鲜里取出两条黄鱼,用微波炉热了下,放进一个小碟子里,花栗子用猫爪挠了挠,然后细嚼慢咽优雅天成地吃了起来,喉咙里传来那种很满足的喘息声。

      “多可爱的花猫,直接取名花花就是了,为啥你要给它取名花栗子,干脆叫花大姐好了。”

      “因为小猫爱吃栗子。”

      “猫也爱吃栗子?”

      “猫不仅爱吃小黄鱼小鱼干,也爱吃栗子,只是吃的不多。”

      赵佳佳响起曾经和李霞讨论过关于给猫取名的话题,那次李霞在下班后,买上菜来到赵佳佳家里一起做饭,一通烟熏火燎煎炒烹炸的忙碌后,炒了四道菜加上卤菜店买回来的花生凤爪鸭脖,两个人就坐在暮色沉沉的阳台上喝着啤酒唱着歌。

      电脑桌上音质优良的音箱里,传来音质质感保真的如水一样流动的音乐。

      李霞那晚情绪很亢奋,欢奔乱跳如同森林里的一只鹿,她激扬情绪吃着每道菜,偶尔还盛赞她挑选的音箱品质优越上乘。

      “我的品味总是美。”

      李霞给予一句画龙点睛的总结,挽着头发用手捏起几个花生米送入口中,闭上眼睛细细咀嚼,似乎她正处于一场精致的夜宴上,品尝着大厨匠心独具色香味俱全的澎湃美味。

      “别那么陶醉了,不就是在吃几颗花生米嘛,需要这么夸张嘛!”

      “食物再简单,也要饱含一颗发现美的心去用心对待。”

      赵佳佳看着沉浸式体验着花生米在齿颊间温润生香的李霞有点好笑,端起酒杯与她碰杯。

      “干杯。”

      “干杯,不醉不归。”

      李霞一仰脖子喝掉整罐啤酒,音箱里正播放着江美琪的《想起》一歌,李霞随着音乐,含情脉脉地吟唱着,赵佳佳就打着节拍不发一语地听着。

      一曲唱完,李霞情绪依旧很在状态,脚步踉跄地走到电脑前重新播放。

      两个人歌唱聊天,那晚的晚餐吃得很慢,李霞喝掉一罐罐啤酒,即使她酒酣耳热醉意阑珊,夹上几道菜细嚼慢咽依旧不减热情,像极了一个美食家一样赏味着大地女神的馈赠。

      赵佳佳本就晚餐素简崇尚清淡,寻常一碗米饭搭配几块腌黄瓜就是一顿,所以吃了点菜喝了几罐啤酒后,便有些力不能支的微醺感,肚子里满满的,再也吃不下了,泡了一杯花茶,抱着双膝,依偎在柔软的椅子里,安安静静地抚摸着她的花栗子。

      李霞抱过花栗子普及起了关于猫的作息饮食,她从来没有养过猫,却对猫的生活习性很是了然于心。

      “真受不了你,你对于工作毫无用处的知识总是那么多。”

      “工作只是一种谋生技能,生活才需要我妥善精致地去对待,连圣人都主张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我们这等红尘俗世里的凡夫俗子自然也要听圣人的话用心生活。”

      “你说的很有道理,虽然我听不明白,却觉得很厉害。”

      “一切尽在不言中,让我们干杯。”

      李霞端起啤酒与赵佳佳的茶杯清脆碰杯,用着监督的瞳孔认真地盯着赵佳佳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将一罐啤酒吸溜吸溜慢慢喝掉。

      李霞喝了很多啤酒,地上倒了很多空罐子,她醉态可掬地从茶几上拿了枚剥好的栗子,咬掉一半,一半递给花猫,花猫只是凑近鼻子闻了闻,随之猫步优雅笔直,摇着尾巴一晃一晃走开了,来到猫屋旁用一种愉悦安逸的睡姿枕着猫爪眨了眨眼睡下。

      “花花也不怎么爱吃栗子嘛。”李霞嘴里嚼着栗子漫不经心地说。

      “花栗子呀花栗子,下次有人再试探你爱不爱吃栗子,你就给我一个面子吃一吃,证明我所言不虚,我保证绝对不是古龙小说故事里那个熊姥姥的糖炒栗子,我买的栗子浓浓家乡风味,味道可是好得很,不然别人还以为我是大话王。”

      赵佳佳蹲在花栗子旁自顾自和花猫说着话,也不管花猫爱不爱听,听不听得懂,反正她想说。

      赵佳佳手指捋着花猫燎掉的胡须,手指关节处痒痒的。

      一次赵佳佳忘了交电费,晚上停电了,玻璃窗外是华灯璀璨灯火辉煌的忙碌街道,屋内却是一种影影绰绰的惬意氛围,偶尔透过半拉的窗帘,房间里会有忽明忽暗自在流动的光。

      光泽流转,像长了一双羽翼,舞姿翩翩,在房间内漂浮不定浮浮沉沉。

      赵佳佳莫名其妙很享受停电那一刻的静谧时光,放空自己沉溺静夜,点上一支蜡烛,在烛光下她听着舒缓的音乐读一段喜爱的书。

      不知什么时候,随着一声凄厉的猫叫,蜡烛倒了下来,她忙去扶正蜡烛,只需要滴几滴腊,蜡烛就能很坚固地端立在桌子上。既然她每次点蜡烛都会先滴几滴蜡油固定住蜡烛,那么刚才在没风的情况下,毫无疑问是花猫弄倾覆了蜡烛,如果不是猫叫声,她都不知道花猫是什么时候蹑手蹑脚来到她房间的。

      第二天早上,当赵佳佳看到花猫的时候,花猫情绪低落沮丧,她感觉花猫看上去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具体哪里怪诞。过了两天,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花猫只剩下一边的潦草胡须,原来另外半边的胡须被蜡烛的烛火燎掉了很多。

      赵佳佳从回忆里挣脱出来的时候,花猫正姿态优雅地吃完黄鱼,她抚摸着花猫,抱着它送进猫屋里。

      “本来不想吃的,算了,还是吃点东西吧。”

      赵佳佳被胃口甚好的花猫撩动起了食欲,不觉食指大动,于是囫囵吞枣地吃了一点冰箱里的面包搭配腌黄瓜。

      超市里买回来的腌黄瓜自然没有田里摘回来新鲜黄瓜的那种清脆口感,但是却很下饭。

      赵佳佳时过境迁依旧清晰记得海边故乡的童真岁月,那些无数童年回忆里的夏天黄昏,从田里摘回来绿油油新鲜脆嫩的黄瓜,洗干净后,用刀斜斜地切出不规则的瓜片,拍碎蒜头,放进碟子里与瓜片搅拌均匀,依据自己的喜好放上盐与酱油,如果胃口不好,可以浇上米醋少许,这样手工制作的腌黄瓜就大功告成了。

      家乡小镇上的居民,晚餐大多数是将桌椅板凳锅碗瓢盆搬到露天下,白米粥盛在大瓷碗里,根据每人饭量多少酌量添加,猫儿狗儿环绕在桌旁,有时雨后初霁,晚霞那份触目惊心的美丽很难不让人陶醉玩赏。

      曾经的盛景美况深深烙印记忆深处,年光流转逾久弥深,一如埋藏于花树树根下的黄酒,沁透了岁月,流淌沉淀后,只抿上一口,便齿颊留香芬芳馥郁。

      周末的晚餐潦草对付,晚饭后,赵佳佳躺在浴缸里时,温水荡涤覆盖着皮肤褶皱,脑海里走马灯般回想起遥远的旧时光,不免感叹,美丽的事物总是透着无以言表的悲伤。

      当赵佳佳泡完澡后裹上浴巾,简单洗漱完毕,睡前那段时间里,她躺在床上无精打采地读了几页书,偶然读到一首诗,她曾经读过无数遍的《敕勒歌》,一首成诗于南北朝的民歌。

      赵佳佳对南北朝历史涉猎很浅,当她很多年后读书读到高欢与《敕勒歌》的故事渊源时,结合自己生命里点点滴滴的悲欢离合,很多人生况味才渐渐品味出来。

      年龄总是一道门槛,虽然年岁的老去总让人哀伤,但是世上很多事理,却只有到一定年龄,才能真正地了然其中所蕴涵的哲理。

      《敕勒歌》的背景发生在东西魏时代,一个书法华美璀璨,却战乱不断的乱世。北魏相继攻灭了十六国,最终统一了北方后,不久便发生了分裂,分为高欢把持朝政权柄的东魏与宇文泰控制的西魏,当时东西魏为了争夺统一北方山河,相继爆发了无数次战争,互有胜负不分伯仲,直到玉壁之战的结束,彻底打破了两强并驾齐驱的格局。

      玉璧之战打了近两个月,东魏七万人被埋进了同一个巨大的土坑里。

      军营里笼罩着绝望、悲伤和精疲力竭的气氛。鲜卑化的汉人高欢勉力支撑,出席人生最后一次宴会,让斛律金唱《敕勒歌》: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浑朴苍莽,跌宕多姿的敕勒歌,唱出了所有人的思乡之情。高欢一边随着斛律金苍凉的歌声低声和唱,一边留下了痛楚的泪水。

      史书记载下感人一幕:“时西魏言神武中弩,神武闻之,乃勉坐见诸贵,使斛律金敕勒歌,神武自和之,哀感流涕。”

      两个月后,高欢病逝,时年五十二岁。他慷慨奇崛的生命传奇,以《敕勒歌》的悠远长调,清清淡淡地终结了。

      赵佳佳脑海里浮想联翩着诗歌背后的伤情故事,她对故事总有一种沉溺的执念,她爱听故事,无数的故事勾勒渲染出她人生每个阶段里的青葱时刻,每次她想起一个听过的故事,听故事的那一刻,便像树根年轮一样被定格成了人生的永恒光景。

      赵佳佳困意袭来就恍惚睡去了,梦里她看到一个小女孩躺在老人身边读书,女孩面目清冷且白皙,俨然就是童年时代的自己模样,童年里她曾经躺在爷爷身边听过很多故事。

      有一次,她因为拿照片给小伙伴看,无意间丢失了夹在照片里的几十块钱,晚上被母亲一顿胖揍,又撕掉了她视为珍宝的照片,她那次哭得很伤心,用尽了力气抱着碎照泪流不止地狂哭。

      一旁的爷爷安慰着她不哭,他戴上眼镜,一块块碎片拼凑起了照片,用胶水粘好。

      后来那些有裂纹的照片一直随着她去到很多地方,她每当看到照片里淳朴稚嫩的小孩的面颊,脑海中却总能浮起爷爷的样子。

      她记忆里的爷爷读过很多书,爷爷会拿诗集小说教她读诗看书,她爱看小说却不爱读诗背诗,小说情节环环相扣引人入胜,诗歌却读起来显得枯燥乏味,童年天真无邪,那时的她哪里真能领会诗歌里的隽永深意,只是在爷爷耳提面命下勉强能背下来罢了。

      赵佳佳搜寻泛黄斑驳的记忆,一次雨后天晴的夏日午后,爷爷教她读了很多篇乐府诗,教到《孔雀东南飞》时就讲述一段凄美的故事,诗歌那么长,才读两遍孔雀东南飞,她的思绪早已飞到九霄云外了。

      当她调皮地翻到一首短诗说喜欢这首诗时,翻到的那首短诗正是《敕勒歌》,一首镌刻童年青葱记忆里历久弥新的一首诗。

      爷爷目光慈祥,赵佳佳就一边吃着梅子一边随着爷爷字正腔圆逐字逐句的点拨讲解背诵着诗,吃过梅子后,余酸还残留在牙齿之间,风扇摇曳出凉风习习,当时,芭蕉的绿色浅浅地映照在纱窗上。漫长的夏日里,养了多年的老橘猫从午睡中醒来不知做什么好,只是懒洋洋伸爪扑打着芭蕉蒲扇。松阴之下长着离离的青草苔,赵佳佳也有了困意,可爷爷总是那么精力旺盛地严厉督促着她一句句背着诗。

      赵佳佳眼里的爷爷戴着一副老花镜,发丝白了满头,她想爷爷总是会一直在她身边很久,直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脸上长满皱纹青丝变成白发。

      赵佳佳五年级时,爷爷亡故了,她印象里似乎当时自己哭得并未过分投入,可能太过懵懂,对死亡完全没有任何可以预设的概念,只是感觉和爷爷简单的一次告别,总会有相见的时候。

      有一次当赵佳佳看到芭蕉树下奔跑的小孩,她想起爷爷曾经就站在她身边,看着她掬起泉水去浇芭蕉,那淅沥水声惊动了正在玩耍的橘猫,猫儿还以为骤然下起雨来。

      想起爷爷与芭蕉的瞬间,赵佳佳突然心里一阵悲伤,接着泪水夺眶而出。浅浅岁月里的那些人那些事,很多年过去后,总在无意间勾起尘封的往事,想着往事里的人,排山倒海的悲伤汹涌剧烈地袭来,让人躲无可躲。

      门铃声响起的时候,因为等待李霞到来而无心睡眠的赵佳佳,正抱着腿蹲在卫生间里,她用一种全神贯注的佝偻姿态,细细端倪着一盘陶器罐子里生长的拥有绿色枝蔓的蕨类植物,植物根部的泥土之上长满了不知名的苔藓。

      “多么用力过猛的长势啊!”

      赵佳佳看着给人无限治愈系野蛮生长的绿色植物,心中充满着一种淡雅安逸的抽离感。

      在赵佳佳不为人知的内心深处渴望着有朝一日能生活在比邻一片郁郁葱葱绿色森林的小镇里,过着一种流光似水恬然自足的生活。

      一次洗漱的时候,赵佳佳无意间发现窗台下面生长着葱茏茂盛的蕨类植物,根茎枝蔓很长,像极了夏日里的豆芽菜,或许由于长期处于卫生间水渍覆盖湿润的状态中,蕨类植物长势汹涌,如同篱笆栅栏外的野地里随风飘扬的野草,不为取悦任何人,只是自顾自一年一年逍遥生长。

      一次赵佳佳点了外卖,发现盛放米饭的陶器瓦罐居然以外的精致考究,犹如是过去时代里某著名窑口里烧制的传世陶器,纹路古朴色泽饱满。

      那次赵佳佳吃完饭,便将陶器瓦罐用心清洗,下班后带回家,装上一些泥土,用铲子将蕨类植物小心翼翼地移植栽入陶器中,一盘袖珍玲珑的迷你盆栽便大功告成了。

      每当赵佳佳情绪失落的时候,只是安安静静看着陶器瓦罐内的绿色植物,夕阳西下云丝飘逸,内心就会充满一种平静如水的小小欢喜。

      “你怎么这么晚才开门?”

      赵佳佳刚打开门的时候,李霞就生猛辛辣地扑进房间,俨然如同一只逃避猎人追捕的花纹斑斓的豹子。

      此时李霞的穿着恰巧就是黑白纹路点缀花纹的衣服。

      李霞对美的品味总是那样的呼啸奔腾,像山水之间肆意横行的奔马。

      “门铃响到五声的时候我就忙来开门的,只是你是一个毛毛躁躁情绪急躁的人罢了,所以才觉得我开门晚。”

      “佳佳,我把钥匙掉进河里了,晚上我喝了一些酒,去到以前去过的海棠花盛开的河滩边,也不知为什么就像想去坐坐,吹吹晚风看看夜空,花树盛开,四周寂寂无声,我坐在木桥上,正当我毫无防备身心舒展的时候,钥匙无奈从口袋里滑落。我知道我回不去了,但是我却一点不悲伤,我毕竟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我知道那一刻我并不孤独,因为手机还在,我至少可以打电话给你,你这里还可以收留我一晚。”

      赵佳佳抱着李霞柔若无骨的淡薄身子,耳畔是她语带哽咽的述说,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李霞的言笑晏晏的话语中,奔放明朗却掺杂着若隐若现的淡淡忧伤。

      赵佳佳记得曾经被李霞拖拽着去过那片城东的河滩,当时正是寒冬凌冽刺骨的时候,两个人并肩站在新搭好的木桥上,李霞不无伤感地告诉赵佳佳,河上曾经有一座很老旧的石桥,雕刻着精美绝伦古朴天然的图案,春天河岸边的花树灼灼盛开,风吹过的时候,大片大片的花瓣像一场雨飘落,随着流水流过石桥。

      花落水流红,石桥上很多人趴在桥上看着如此的盛景美况,仿佛如同一场不期而遇的美丽梦境。

      “你的衣服湿了?”

      “我有下水的。”

      “水很冷。”

      “很冷,可是我想下水捞起水底的钥匙。”

      “你先去洗个澡吧。”

      赵佳佳能闻出来李霞说话之间散发出来的酒味,赵佳佳并不怎么沉醉于喝酒,反而喜欢甜品温柔抚慰的人对酒似乎总会有一种抗拒的体质,几瓶啤酒下肚,整个人就处于一种熏熏然的状态,

      如果微醺状态中的赵佳佳手上恰好正有一只吃透墨汁的如椽巨笔的话,她相信她总能够写出最如火纯青优雅灵动的狂草。

      赵佳佳曾经花过大力气学了很多年书法,楷体宋体隶书均颇有涉猎运笔娴熟,但是她心底里最爱写的字还是草书,或许在她文静内敛峮璟如晔的表象下,一直都蛰伏着一个蠢蠢欲动的小兽。

      赵佳佳喜欢在大雨滂沱彤云密布的时候,独自坐在窗前挥毫泼墨书写出一页页美丽飘逸韵味天成的文字,虽然对别人来说是浪费时间的无聊举动,可是她却很享受那种于荒废时间中得到的孤独的生命质感。

      一次,赵佳佳居然一整个下午写了几十页李商隐的诗,她爱读诗写诗,那种朦胧怪诞却又感伤哀愁的诗总给人一种美的沉沦,她深爱着那种诧寂的美。

      当卫生间里的花洒喷洒下水流的时候,赵佳佳正蜷曲着双腿看着李霞抛掷在沙发上的摄影杂志,李霞似乎对摄影很有天分,周末闲暇时候,她会拉着赵佳佳去野外采风,用相机捕捉光影的流动与花鸟虫鱼的惊艳一瞬。

      “佳佳,我看你窗台上的这盆盆栽很有朴素淡雅的风姿,可惜我相机没带,无法按下快门记录此刻的美好。”

      卫生间流水声音里,李霞唱歌的罅隙里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用一种素净恬淡的无邪气声音,对着一盆蕨类植物赞叹不已。

      “你看到它,觉得它美好,就足够了。”

      “不过好像缺水了,我给他浇点水吧?”

      “算了,浇水这种事还是交给我吧。你还是高抬贵手吧,别荼毒生灵了。”

      赵佳佳想起一次路过前台,偶然一瞥眼,看到李霞用没喝完的果汁饮料浇灌一盆绿植,按照李霞的清奇思路,保不齐她会用莲蓬头里的热水浇灌盆栽植物。

      “可是我已经浇了。”

      “用什么浇的?”

      赵佳佳隔着玻璃门屏息凝神地问,她突然觉得自己的问话有点唐突,自然肯定是用水浇的,区别只是冷水还是热水。

      “你这个大笨蛋,肯定是冷水浇花啊。”李霞噗嗤一笑,“你这个陶器瓦罐该不会是那天吃饭的那个罐子吧?”

      “是的。”

      “难怪那天看到你那么用力地清洗着一个油腻腻的瓦罐,别人随手扔掉的东西,你却当个宝敝帚自珍,我还以为你是准备洗净后,再做旧,然后当做家传宝贝传诸后世呢。”

      赵佳佳泯然一笑,淡淡的口吻说:“只是觉得瓦罐很精致好看,扔了怪可惜的。”

      洗澡后躺下的李霞像一只毛毛虫不停翻滚变换着睡姿,似乎她彻夜难眠心里郁积着心事。

      赵佳佳只是闭着眼睛岿然不动,睫毛修长脸色白皙,鹅蛋脸在灯光晕染雕饰下充满着青瓷的细腻色泽感,双手交叉叠放在胸前,盖着一层薄薄的海棠花的被子。

      许久后,李霞说:“睡不着,陪我聊聊天吧?”

      “聊什么?”

      “什么都可以,空气太静了,我不习惯。”

      “那你先起个头吧。”

      “你睡觉的时候稳如泰山一动不动,真的很有气场,让人迷恋。”

      李霞脸颊枕在手背上,侧目看着赵佳佳轮廓线条起伏有致的脸颊。

      “睡习惯了,所以也就自然而然睡后不乱动。”

      “我睡觉要是像你这样体面,也不至于蹬坏七八床被子了。”

      “那也挺好,年年都能有新被子盖。”

      “你的被子难道不是年年换新被套吗?”

      “我是个极度念旧的人,我一件被套可以用七八年,不是没钱买,只是一件东西陪伴久了,似乎就有了眷念的情愫,一旦不在了,我会很想念。”

      “就像想念一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童年故事里的人?”

      “才没有呢。”

      赵佳佳拿起一方薄薄的毯子盖在了脸上,她想要将面部最细微的情绪变化不着痕迹地遮挡起来。

      如果此时她正对着一面镜子,那她的脸颊一定是淡淡的伤情。

      很多感情静静地居住在心里某一块隐秘的角落里,浮世流光惜物念人,等到独自一人的时候,回想起往事,她就可以不用感到羞耻,可以肆无忌惮眉头紧皱然后泪流满面,情绪的宣泄也会变得汪洋恣肆毫不保留。

      一阵窸窸窣窣声音之后,赵佳佳听到开窗的声音,她拿开薄毯,看到李霞依偎在窗前熟练地打火点烟,吐出几个孤独的烟圈,她抬头吐烟圈的时,脸上萧索的姿态,宛如北方寒冷冬季里在水箱中游动的热带鱼。

      “今天我突然觉得很难过。”

      “想起了一个人?”

      “我今天去见了一个很久没见的人,他很快就要结婚了,女孩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他们两个在一起真的那么般配,俨然就是一对天作之合的俗世佳偶。从小学到高中,我们一直就读于一所学校,大学里我们在同一座城市读书。周末,我们会跨越整座城市见面,两个人并肩不停地走路,两个人谈笑风生,说到无话可说的时候,就沉默地一起徒步走路。我觉得这种关系慢慢地会水到渠成顺理成章地发展下去,直到终于有一天,他说他爱我,然后我也会跟他说,你看多巧啊!我也喜欢你。”

      赵佳佳眉心微皱,轻声细语地问:“后来你们没有走到一起吗?”

      “大学毕业前的一次散步,我们从他所在的大学出来,沿着大学城长满梧桐树的道路走到山上,山上的景色很美,可以俯瞰整座大学城。我们就那样坐在山顶上,我取出零食饮料一起分享着吃,我说着一些毕业后的人生规划,他沉默了很久,那一次我讲了很多话。当我终于话都说完后,他突然开口说希望我们的友谊能永远这样细水长流地始终如一。我当时只是感觉错愕,原来我自认为的爱情,在他的心里只是纯粹的友谊。那次下山路上,我再没说一个字,他见我不说话了,反而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话。到了山脚下,我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前我跟他说,我请你帮个忙,你能答应我吗?他说他一定会答应我的。我说,我们从此以后不要再见了,也不要再联系了,我怕我会控制不了自己。我说完就头也不回地上车走了。”

      “你一直是爱着他的,直到如今心里都是有爱意的,是吗?”

      李霞抿嘴一笑,发丝垂坠下来后,覆盖着半边脸颊,她将烟头扔进一瓶快要喝完的水瓶中,清清淡淡地说:“从那次登山以后的分别,我们真的很多年再没联系过,虽然我很不习惯从此一个人的徒步远行,想着要是他在我身边会很好。直到前几天我突然接到他的电话,他说很想见见我,时间地点我来定,于是我们今天就见了面。他说他不久要结婚了。我听后心里居然会有一点小小的悲伤,原来很多年过去了,我心里一直都有他,却也只是一份自作多情的单恋罢了,终究他并未曾爱过我,我们也只不过是彼此的人生过客罢了。”

      第二天凌晨,当赵佳佳醒来的时候,李霞已经走了,一种无法排解的忧郁笼罩着她,她突然也很想见一个人,一个很久没见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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