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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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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
钥匙缓缓插入门锁，动作已然尽力放轻，但随之而来的咔嚓声还是让枝打了个哆嗦。现代科技明明连手枪的消声器都能大批量生产，怎么却没有无声门锁！就算密码锁也是，开锁时滴滴的提醒声也会震得人胃疼。
房门打开，漆黑的房间一片寂静。枝静静地脱了鞋，蹭着地板向前走。全家人——尽管只有两位——应该都已经睡了。进客厅前，她脚趾抵住门，小心竖起耳朵。确定二楼没动静后，终于舒了口气，这一刻才放松下来。
“枝运气好哟，家里还有老公嘛！不像我们，回家只能吃泡面。”同行曾经如此打趣过枝。比起身材细瘦的枝，那人长着方脑袋、方身体，性格却与健硕的体格恰巧相反，细致又谨慎。这男人曾因为味道刺鼻被目标发现，侥幸完成任务后，留下“香水”的名号，此后业界人便称他“香水”。
当时他们分别受不同委托刺杀同一目标，联手完成任务后，兴许是觉得气氛太过沉闷，香水便把话题引到枝身上。
“丈夫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吗？”香水的搭档饲料又问。
“当然不知道。”枝小心避开地上的血迹，更换衣服，当场扔了沾了血迹的衣物。是大量生产、大量贩卖、随处可见的钻头衬衫和运动裤。
两个男人冲枝吹了声口哨。也许是觉得同行结婚的实在太少，所以两人问起问题都非常直白。
“忙完回去还要跟丈夫上床，体力吃不消呦。”饲料挤了挤眼。
“他以为你是做什么的？”香水问。
“旅游公司业务部嘛。”枝说，“反正总加班，到处跑来跑去，这种职业最保险了。”
“欸？真能混骗过去？”
“我又没撒谎。”枝确实在旅游公司工作，通过一般入职流程，成为公司正式职员。
“那你丈夫做家庭主夫喽？”
“他也有在工作。”枝含糊着。丈夫有份体面的工作，似乎是什么高级会所的经理。枝不太懂那些高级的东西，听丈夫说是给贵太太、小姐们美容保养。枝看丈夫每天西装革履出门，再看家里那些精致的护肤用具和衣物，想着大概也只有这种高档职业，能对得起丈夫那张漂亮到耀目的脸。
“双方都有工作的话，回了家夜宵不就都是一碗泡面？那也太惨了，干着这种不要命的工作，大把大把赚钱，到头来夜宵却是泡面。”饲料说。
“怎么可能吃泡面那种不入流的东西！”枝厉声道。
“别生气啊。”香水见她瞪圆眼睛，连忙安抚着。
“不是生气。”枝摆摆手说，“泡面，声音很大。”
“哈？”
“不管是用煮的还是泡的，拆包装袋的声音、烧开热水的声音、吃面的声音....尤其在半夜吃，声音简直像爆炸。”
“那又怎么样？”
“我丈夫很讨厌这个。”枝说，“声音太吵，还把他吵醒过。他工作很忙，还要做早饭。如果半夜被泡面声吵醒，那简直就是地狱。”
“怎么？他还敢动手打你？”饲料笑起来，“怕是十个他加起来都不是你的对手。”
“他是斯文人，不动手。只是第二天家里就好像掉进冰窖，老公冷着张脸不理人。说话也阴阴阳阳，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脾气臭得很。尤其是吃饭的时候，一听他把筷子用得噼啪响，我就胃疼。”枝仔细打量对面两个男人，试图从他们脸上找到理解。
“你别开玩笑，你还会怕这个？”
“这是真的。”枝板起脸，她想到丈夫那张冷冰冰的脸，腹部条件反射地开始抽搐。她指指地上的尸体说，“做这档事没半点儿感觉，但回家后看老公那样子，我就紧张。”
“这是为什么？”
“我老公长得太漂亮了嘛。你们也是吧，碰到漂亮的女人总要心慈手软，叫人家走得痛痛快快。我丈夫长得太漂亮了！”枝终于在同行脸上看到共鸣，香水甚至跟着一起点点头。
“那你怎么办？泡面是最适合当夜宵的吧。”香水同情道。
“不对，还有饭团嘛！饭团也可以。”饲料说完，香水脸上立刻露出“你还真聪明”的表情。
“天真！”枝冷笑了声。
“这还天真？饭团可没有声音！”
“那种冷冰冰的东西，就算是在便利店加热，硬邦邦的大米吃进肚子也会半夜胃痛吧。”
“所以？”
“所以我选择香肠。各种口味的香肠。没声音，可以保存，最关键是能填饱肚子。只要仔细把垃圾收好，第二天老公就会笑眯眯对我说工作辛苦了。”
香水和饲料瞬间安静，两人怔怔望着正骄傲地扬起下巴的枝。香水小心掩饰了口吻中的讥讽，问说：“你究竟为什么要结婚啊？”
“因为，我丈夫太漂亮了。”
“总漂亮漂亮的，到底有多漂亮？”
枝比了个手势，毫不迟疑地说：“是想把脑袋摘下来仔细保存得漂亮。”
枝回想着当时两人的表情，心道这两个男人大概只有见到丈夫之后，才能明白什么叫美。枝掏出香肠，无声地撕开包装，一口咬下去。空虚的肚子得到抚慰后，枝舒服地仰倒在椅子上。椅背突然发出嘎吱声，枝一下子跳起来，焦虑地竖起耳朵听二楼有没有动静。等听到二楼的脚步声，枝苦了脸，手中的香肠都不知该如何处理，只得静静等待客厅门打开。
“大嫂。”
“....龙胆。”枝看着门外丈夫的弟弟，心终于噎回肚子，“我吵到你了？”
“没。”灰谷龙胆走进客厅，砰一下关上客厅门，又摁开电灯，啪一声。
枝心里埋怨他，面上却摆出笑脸，暗暗祈祷丈夫不要被弟弟的粗手粗脚吵醒——至少吵醒后不要把罪过归结到自己身上。
“饿了，想吃宵夜。”灰谷龙胆拉过凳子，又是一阵呲呲啦啦、叫人牙酸的声音。
枝看着弟弟，犹豫着从公文包里掏出另外的香肠摆到桌子上。她可不会煮饭，那些所谓“亲手料理”的食物，都是电话外送，再由她装盘。
灰谷龙胆看看桌上的香肠，又抬头看看面前的大嫂，最后撑着下巴垂头低笑起来。
枝这会儿也觉得，根本无法想象与丈夫有着同样漂亮脸蛋的弟弟，大口进食香肠的模样。
“大嫂。”
灰谷龙胆站起身，走到枝身边。他胳膊搭在椅背上，倒像把枝圈在怀里。他的发丝搔到枝的耳朵，枝暗掐了把手腕，竭力遏制身体试图扭断对方脖子的本能。
“大嫂给我煮之前圣诞煮的牛肉汤吧，我想吃那个。”灰谷龙胆说。
“现在哪儿能煮那个。”枝努力想着牛肉汤，却完全想不起到底是在哪家店订购的。别说味道，就算是装盘的样子都记不清了。枝一时间怀疑牛肉汤到底出没出现在饭桌上，抑或是龙胆发现了什么？
“明天我买牛肉回来好了。”灰谷龙胆把下巴搁到大嫂肩膀上，“我买材料，大嫂来煮，可以吧？”
“啊....”枝推脱着，“明天...大概还会加班欸。”
“那干脆辞掉工作好了，我和大哥也可以养嫂子嘛。”
弟弟这样对大嫂，究竟算不算性骚扰？
枝又一次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结婚七年，她一直弄不懂丈夫的弟弟为什么始终与兄嫂同住。起初，枝怀疑丈夫娶自己，是为了掩盖世俗不容的不伦恋。虽然一度恐惧自己沾上艾滋之类的疾病，可面对丈夫求欢时那张漂亮的脸，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拒绝的话。等艾滋检测单被丈夫发现后，枝才小心婉转地表示以弟弟的年纪，是不是该独立出去。
“没这个必要。”丈夫神情怪异，“久美子，你到底在想什么？”
久美子，枝社保卡上的假名字。按常理说，枝似乎才是假名字。枝不在意这个，横竖都是喊自己，枝也从来没在这方面出过差错。
“每次都回来这么晚，说起来，大嫂该不会出轨了吧？”灰谷龙胆说。
听这话，枝吓得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来。
“你胡说什么！”枝的声音突然拔高，“这种事情不许乱说！”
“乱说什么？”
客厅的门又一次打开，这次终于出现丈夫困顿的脸。枝的丈夫打着哈欠，显然是被刚刚的动静吵醒。他眉眼耷拉，带着被吵醒后的不虞。眼神扫一扫，便叫枝打起冷战。
“在说什么？龙胆滚开。”灰谷兰拽开扒在妻子身上的弟弟，手指捏住妻子绷紧的后颈，“怎么这么紧张？我好像听到出轨之类的？”
“真的没有出轨！”枝又是发誓又是保证。看着丈夫面无表情但依旧美不胜收的脸，枝开始苦恼如果真的碰上家暴，自己大概就不得不亲自摘下丈夫的漂亮脸蛋。
活生生、热乎乎，还会主动亲吻自己的漂亮脸蛋，当然要比做过处理后，散发着药水味的脸要更美啊！
想到这儿，枝狠狠瞪了眼正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灰谷龙胆。
“久美子真好骗。”丈夫笑起来，眯起的眼睛让枝软了身体，头一次丈夫被吵醒后还有好脾气。灰谷兰把枝提到自己怀里，亲昵地用鼻尖蹭枝的脖颈。
枝刚放松身体，打算任辛苦工作后的自己享受丈夫的抚慰，又听见丈夫说差不多该要个孩子了。
“已经结婚七年了嘛。”丈夫撒娇似的，“我都已经三十岁了。”
“现在四十岁再要小孩的也大把在嘛。”枝鼓起勇气反驳，话音还未落，脖颈便被丈夫咬了一口。
“大哥觉得自己四十岁就生不出了。”灰谷龙胆抛着香肠，添油加醋道。
“久美子。”灰谷兰突然正色道，“你之前提的事情我有仔细考虑过。”
枝撇过头，不让丈夫发现自己错愕的表情，她可不敢让丈夫知道自己根本不记得之前有提过什么事情。
“大嫂有事吗？”灰谷龙胆问。
“大概是龙胆已经这个年纪，早该搬出去独立了，之后有弟媳也不好再跟我们一起住.....之类的。”灰谷兰笑起来。
“欸？这不是想把我撵出门吗？”灰谷龙胆拉着嗓子说。“大嫂要将我撵出去哦？我有做什么惹大嫂生气的事情吗？明明上星期大嫂生日，都是在我的提醒下，大哥才想起来的。而且蛋糕也是我准备的，大嫂还说蛋糕好吃哩。”灰谷龙胆只差把“没良心”三个字写在脸上。
枝根本不记得生日之类。久美子的身份信息虽说背得滚瓜烂熟，但属于枝的脑袋却完全没有“过生日”的概念。以至于枝进门后，被突然亮起的灯光和爆开的拉炮吓到险些掏出枪来。结婚七年，自第三年起，每年都要来这么一出。丈夫和弟弟年年手段不重样，枝防都不知该从何处防起。
枝还记得第一次庆生那天，难得灰谷龙胆不在。灰谷兰亲自下厨，衬衫袖子挽到手肘，戴着围裙。单是看背影就叫枝流口水，更何况他还要时不时回头冲自己笑一下。单是为了这个，枝就觉得这婚结对了。天知道自己到底哪点儿讨得丈夫欢心，劳他费心记住自己生日。
那天灰谷兰还点了蜡烛，开了红酒。等他掏出那捧花的时候，纵然早早闻到味道的枝，也融进灰谷兰营造的氛围里，配合着满脸感动落下泪来。
说不享受必然是假的。灰谷兰在烛光下的脸让枝头一次暴露本性，她甚至没来得及享受丈夫煮的好菜，便由着自己在餐厅放浪。她清楚丈夫诧异于自己的主动，毕竟久美子的人设一贯害羞腼腆，丈夫也不止一次说过自己呆。没办法，她确实是话少那一类。
餍足的一夜，第二天，她还缠着丈夫不放。如果不是突然开门的灰谷龙胆，她大概还能和丈夫温存一天。没眼色的灰谷龙胆，没半点儿分寸，连她这个没正经上过学的杀手都知道坏人好事不道德。这位高材生也不知怎么想的，对待兄嫂，连敲门的基本礼仪都没有。
之后几年，纵然灰谷兰竭力创造夫妻恩爱的氛围，枝怎么也没办法当着灰谷龙胆的面与丈夫亲密。拒绝灰谷兰亲吻时的枝，每次都在认真考虑要不要让丈夫的兄弟意外死。
“久美子真的不想要小孩吗？”灰谷兰又问。
“现在还是打算专注于工作。”枝硬着头皮找理由，“小孩什么的...”
“久美子不愿意就算了。”灰谷兰亲了亲妻子脸上的痣，“那龙胆搬出去的事情，久美子怎么打算的？”
枝皱起眉头，怎么都没想到一向精明的丈夫会当着弟弟的面说到这事。两双眼睛齐刷刷盯着自己，一样漂亮的脸。
枝的大脑无法正常运转，丈夫摆明要逼自己服软。若真服软，枝会憋气。但要直说想叫龙胆搬走，大概又会和这两人吵一架。自己肯定吵不赢啊！对着两张漂亮的脸蛋，别说吵架，自己有时连话都不记得该怎么说，只顾盯着人看。
枝也试过不看脸蛋和他们吵架，只是她顶不爱跟人口头争输赢。真要论胜负，她怕自己拧断丈夫和弟弟的脖子。索性能不吵便不吵，由他们来。反正以自己脾气，只要两人冲自己笑，哪怕半夜回家啃香肠，枝都认了。
“是我的错，我没考虑兰和龙胆的感受。”
枝选择心如止水，放空一切，平静接受丈夫和丈夫兄弟的批评。
“兰和龙胆是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我太自私了。”承认错误，认真反省，保证改进，才是避免争吵的最佳方式。最后，也是最关键的，自然而然流露出对丈夫和丈夫兄弟的感激之情：“毕竟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些年，龙胆对这个家的付出不可估量。要是龙胆搬走，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兰也不能和弟弟分开吧！我之前说的话太草率了。多亏了你们，我才能了解家人有多么重要，一家人是分不开的。”
“对嘛。”
两人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表情。灰谷兰又亲亲她，灰谷龙胆也不再摆弄桌上的香肠。
“我们是一家人嘛，小久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