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民国｜现代]鸟群》园有桃

44、第二章

　　如果不深究其中的影响因素，而只从文学作品本身呈现出来的样貌来看，至少到九十年代之前，台湾文学与大陆文学都十分相似，充其量就是看起来大陆文学迟滞十年。甚至可以说九十年代的大陆文学也与八十年代的台湾十分相似，不过那时有些生存环境发生了变化，所以这种相似性最终没有持续下去。当然这种说法并不意味着台湾文学对大陆文学产生了怎样的影响，事实上影响的发生条件出现的时候，两者已经不再相似了。所以倒不如说是在此之前他们的生态更为相似。
　　文辉说到这些的时候就侃侃而谈滔滔不绝，他说那是因为这曾经是他的事业，之所以曾经是，是因为那时候他感兴趣，而现在不感兴趣了。仅就这一点来说，顾爷爷就明白他为什么会和顾惜朝合得来。
　　文辉是顾爷爷的助理，年纪也老大不小，足够给顾爷爷当儿子给顾惜朝当爹了。他说顾爷爷要是有个闺女他就倒插门，反正孤家寡人一个也没什么挂念。顾爷爷用鼻子吹了口气说：你都不问问我愿不愿意。文辉就卡巴卡巴眼睛看着他：又不是嫁给你，你有什么不愿意？然后他嘿嘿一笑又说，要不是惜朝年纪太小，孙媳妇我也是干的呀。
　　顾爷爷就瞪了他一眼没说话，月底结算的时候文辉才发现被扣了一半的工资，理由是行为不端。他就挠挠脑袋，嘿嘿笑了。
　　文辉在做助理之前一直在大学里工作。他说搞文学的人比较麻烦的一点是，文学实在是太没有一个学科的范儿，搞得好像人人都觉得自己懂文学，随便什么人都能当作家，随便一本带字的书都叫文学作品，所以经常有人乜斜着他说这你都不知道还什么专业人士，或者干脆就不把他当成什么专业人士。他说那段日子他笑得都快面瘫，所以哪怕为了自己的面部神经考虑，也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所以他就这么走了。说是这么说，顾爷爷倒是听说了他父亲欠债自杀的事情，大学讲师终究不是个来钱的事情，助理说出去不好听，报酬还是不低。
　　“更何况，文学边缘化嘛，没办法的事。”文辉耸耸肩，照旧滔滔不绝。反正没事的时候，顾爷爷也喜欢听他扯淡，哪怕冲着他是外省第二代，也有亲切感。
　　“你上次不还说，文学边缘化是自主选择的结果。”顾爷爷一边看着手里的文件一边说。
　　“两边的状况不太一样，不过也都有逼不得已的地方。只不过在外界强加压力遏制之后，就好像一种关于文学的追求本身是没有问题的，文学本身作为一种神圣的东西就得到了救赎。当然这么说也许不准确，只是说那个时代的人极尽张扬的对于去政治化的纯文学的追求似乎就无可厚非，不会走向末路一样。在这方面，那边可是比咱们这边幸运多了。”文辉耸耸肩，“其实我更好奇的是以后我们的文学史要怎么写，别说可惜了白先勇朱天文朱天心，某段时间以内的文学源流似乎都不能提。”文辉又扣了扣耳朵，“不过管他，反正早晚有解决的办法。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顾爷爷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今天说这么多，有什么事吗？”
　　“嗯？哦，比方说，借点钱行不？”
　　“不行。还有什么事？”
　　文辉噗嗤笑了：“能有什么事。没事找事聊呗。除了这个我还知道什么。”不过许久之后文辉又说，“记得之前交流的时候去了趟大陆。小的时候总听爹说什么海峡那边的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总有一天要回去解救他们。到了那边就成了笑谈，而且那边的人说他们的父辈也在说这样的话。到了他们这一辈，甚至还在说。可是真看了那边的样子，怎么说呢，爹说的可能也不全错，可是也不对，说不上哪儿就不对了。我想如果他们的人过来说不定也这么想。当然年轻一辈可能又不一样。我倒是想过跟惜朝谈谈他的想法，不过他好像习惯打哈哈，从来也不认真回答。反正也许也是人和人不一样，像你估计和我爹想的就不太一样。”
　　顾爷爷就在心里想着自己到底怎么想。好像这么多年他也没太认真想过那边的问题。他总觉得他早晚是要回去的，想着想着六十年就过去了。现在想想，当年方应看就是故意要挑逗自己，说要杀又不杀，只是想看自己拿起枪反抗的样子，然后哈哈一笑，就都过去了。想他放荡不羁，如果还活着，不知道是个什么样。他不杀他说不定也是想看看他这些年挣扎着的样子。可惜没遇到，也就没看到。
　　想那个时候，刚开始想着恢复中原后来想着至少衣锦还乡，反正从没想过就在这里这么呆下去。可是从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到有了孩子又有了身份地位，现在想想，好像就已经不是能说回去就回去的了。回头看看，好像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人人都说他说创办企业就创办企业也算是天之骄子一帆风顺了，他倒觉得这辈子他想做的事一件也没有做成，兴许是报应。
　　“也不知道那边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了。”
　　顾爷爷只是低声嘟囔，文辉却听见了，他忽然笑笑：“想知道的话，这两天倒是有个学者过来交流，据说老家也在中原一带。”
　　“哦，是吗。”
　　“不感兴趣就算了。”
　　“中原可大得很，谁知道是哪里。”
　　“等我看一下，我还真记下来了。”文辉从包里翻出了一个记事本，翻了几页说，“连云镇。这是个什么地方？”
　　顾爷爷的笔就放了下来。“连续的连，云彩的云？”
　　“这下感兴趣了？”文辉眉毛一挑，“不过他已经回去了。”
　　顾爷爷就冷笑一声：“那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然后就又拿起了笔。
　　“座谈会能开几天。不过据说过了下半年他要过来做半年的客座教授，到时候我可以安排一下。”文辉笑得很狡诈，“你有兴趣就好。”
　　“下半年？我估计我都忘了。”
　　“你那脑子能忘，我就把我脑袋给你。”文辉啪地把笔记本合上，“再说我写进日程里就行了。”然后文辉站起来说，“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哦对了，为了防着你感兴趣，我先说了好了，那个教授叫戚少商。”
　　顾爷爷突然抬起头的瞬间，文辉关上了门，然后顾爷爷就听见他在门外窃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