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民国｜现代]鸟群》园有桃

40、第十一章

　　天色暗沉下来的时候顾惜朝还没有回来，于是息红泪就有些焦急。一时没有什么主张，她就想到干脆去老戚家问一下，兴许也跑到他那里去过。那时穆蓝还没有回家，只有老戚和戚少商在。老戚照旧在院子的藤椅上坐着晒太阳，无所事事，而戚少商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一样无所事事。所以他远远地就看见息红泪走过来，便站了起来问了声好。不过他很快就发现息红泪行色匆匆，脸上愁云惨雾，看来是出了什么事，所以息红泪没有答话他也没在意，直接让出门口让她进去。息红泪倒是没什么闲话，开门见山地说就问还在藤椅上晃悠的老戚：“看见我家惜朝了吗？”
　　老戚先是摇摇头，后来忽然想起这几天的事情，反应过来可能不对，忙坐了起来，叫站在门口的戚少商：“少商，去转一圈儿，看能不能把惜朝找回来。”
　　戚少商点了点头，答应了一声就跑了出去。
　　息红泪本来还安慰自己说可能没什么事，就是自己太大惊小怪，看老戚也这样，就再也压抑不住焦虑，颤颤巍巍地说：“惜朝不会出什么事吧？”
　　老戚想起自己从来没跟息红泪说起顾惜朝的来历，想着那就干脆不要说了，便安慰道：“能有什么事，一会儿少商就能把他找回来了。你先屋里坐。”
　　息红泪还是放心不下，就在门口往外张望着，张望着许久也不见他俩回来。老戚看一直让她站着不是个事儿，就过去说：“说不定两个小子上哪儿鬼混去了，你屋里歇着吧。要不然我先送你回去，等少商把他找回来了，他自然就回家了。放心吧，都这么大的人了，不能出什么事。”
　　息红泪虽然不放心，听老戚说得有理，加上自己的腿脚的确是不行了，想了想还是自己回了家。走之前还千叮咛万嘱咐要是顾惜朝不肯回家至少也给她个信儿，老戚满口答应了下来。
　　他的确是自我催眠式地默念着，这么大人了，总不会出什么事。

　　戚少商花了很多时间才找到顾惜朝。他跑遍了他以为顾惜朝可能会去的所有地方，可是一无所获。后来他才想到，如果顾惜朝诚心不想让他找到，他的确不那么容易找到。但既然对象是顾惜朝，戚少商就相信只要他想找，就不可能找不到。于是他将连云镇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一个平时不常经过的小巷里找到了他。那时，很多人围着顾惜朝，而顾惜朝蹲在中间，平生第一次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那群人可能刚开始只是挑衅，但顾惜朝这种状态越发激起了他们的兴致，于是骂骂咧咧慢慢就伴随着拳打脚踢，继而愈演愈烈。而顾惜朝就始终只是蹲着，打得狠了的时候就用手护着自己的脑袋，双臂夹紧耳朵，仿佛可以对世事充耳不闻。
　　少商，也许有一天，我会落得比你还惨的下场，到时候，恐怕连个愿意帮我的人都没有。
　　戚少商想不起那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但那一定是个承诺。所以，他从不打算违背承诺。
　　更何况，连云镇地界上，他还不觉得有谁能打得过他。即便对方有十几个人也一样。
　　他打倒外围的两个人冲破了人群，然后挡在了顾惜朝前面，指着每个围着他们的人的鼻子说：“你们一群人欺负一个，也不嫌丢人。”
　　包围他们的一群人也在叫嚣着：“哪儿来的管闲事的，滚开！”
　　“哎哟，说我是管闲事的？有本事你们就把本大爷‘请’走啊。谅你们也没这个能耐。”
　　包围他们的人窸窣了一阵之后，终于有人喊道：“妈的，护着日本狗的人也不是什么好种，人人得而诛之，打！”
　　“啊哟，还会人人得而诛之，拽什么文呢你。‘诛’字怎么写你知道吗？”
　　这一句话还真把他们弄懵了，于是半天没有什么动静。
　　戚少商就诡秘地笑着，指着他们的鼻子说：“反犬加个者，说的就是你们。”
　　他们一时还反映不过来戚少商在说什么，于是戚少商就占了先机。他先撂倒了最靠近自己的两个人，然后看准了这群人中的首脑，打算擒贼擒王。然而毕竟对方人数众多，他与那个头领之间隔了许多人，一击未能打到他，众人反应过来之后他就很难再接近那边，反倒被他们围攻起来。而且很快他们就发现戚少商很顾忌护在身后的顾惜朝，因此也不敢过分前进，便有几个人过来偷袭顾惜朝。戚少商分身乏术，只好在顾惜朝身边站定，因此渐渐失去地利人和的优势，身上挨了不少拳脚，越发居于下风。再又撂倒四五个人之后，已经有些气息不稳。而剩下的人也开始知道将注意力集中在顾惜朝身上，既然防也防不住，戚少商索性扑到顾惜朝身上，替他挡住那些落在他身上的拳脚。他用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一直叫他：“顾惜朝！顾惜朝！你倒是醒醒啊！”
　　然而顾惜朝还是没有动静。
　　拳脚在戚少商的背上踢得砰砰作响。戚少商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终于有些不耐，便大声喊道：
　　“妈了个逼的，顾惜朝！你他妈的听没听见！”
　　顾惜朝忽然抬起了头，刀锋一样的眼色射向了所有围着他们的人。然后他慢慢站了起来。戚少商也随着他站了起来，终于舒了一口气。那些围着他们的人大约是慑于顾惜朝的颜色，不禁退了几步，随即装作没事一样慢慢就散去了。然后顾惜朝也舒了一口气，转过头看看戚少商：“你没事吧？”
　　“我？我能有什么事？”戚少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一片狼藉，便挠挠头说，“可能就是回去会被穆蓝骂。不过她也习惯了。”戚少商看顾惜朝正盯着自己的嘴角，便自己擦了擦，还是有些血迹，便在裤子上蹭掉说，“没什么关系，我也习惯了。”
　　顾惜朝看了许久之后叹了口气：“没事就好。”然后转身就要走。
　　“诶，你娘在家等你回去呢。”
　　“知道了。”顾惜朝还是往前走。
　　戚少商就干脆跑上去拉住了他：“闹什么脾气。看在我都出来找你的份上，回家吧。”
　　“回不回家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瞎操心。”
　　“操心的不是我，是你娘。”戚少商看顾惜朝一脸矛盾的样子，索性摆摆手说，“算了算了，要是你不愿意回家也行，要不然陪我走走吧。”
　　顾惜朝想了想说：“去哪儿？”
　　“你居然还考虑。”戚少商蹭了蹭下巴，“我有点儿伤感。”
　　顾惜朝乜了他一眼：“要不就算了。”
　　“别别，我想想啊。”戚少商仰头想了一下，忽然就笑了，“要不，还是去办公楼看看吧。晚上没有什么人，我们可以翻墙进去。”
　　“办公楼……你真想过去？”顾惜朝欲言又止。
　　戚少商就拉起他说：“走吧。”

　　办公楼几乎是一片废墟。半边的墙壁已经拆毁，只剩下一个空架子在那边，垂坠下一些木质和后期铁质修补的脊梁，还有些枝杈出来的楼台，形如空巢。月光下看起来只觉得森罗密布。
　　顾惜朝感觉到戚少商拉着自己的手松开了。许久之后戚少商才转过头来微笑着说：“拆了呀。我都不知道。”
　　“嗯，说是要将这块地改成革命基地什么的。已经说了半年多，终究还是拆了。”
　　“哦，原来你知道。”
　　“嗯。”
　　“算了，没关系。”他还是笑笑说，“反正这样就更没人看着，敢不敢上去坐坐？”
　　顾惜朝想想也没什么不敢，何况戚少商的意思似乎有些挑衅。
　　脚步踩在楼梯上的声音在半空的楼里有一种奇妙的虚空的回响。因为还没有拆干净，楼梯还是稳定的，所以也没什么危险可言。戚少商一路就带着他上了最高层，那边只剩小小的一块楼台，于是戚少商也不挑，就地坐了下来。顾惜朝就在他的旁边坐下。
　　“这么看的话，月亮很大呀。”戚少商几乎是在傻笑，然后把顾惜朝的手拉过来两手握住，“两个男人坐在顶楼看月亮，好像挺恶心的哦。”
　　“手拉手更恶心。”顾惜朝想要把手抽回来，可是戚少商两手握得很紧，所以他也没有坚持，就由他握着了。
　　戚少商还是傻笑着说：“那个时候，我们是不是也只有现在坐着这么高？”
　　“不记得了。可能差不多吧。”
　　“现在怎么样，你还比我高吗？”
　　“可能还是高一点。”
　　“是吗？”戚少商拉着他站起来凑过去比了比，“还真差一点点。没关系，再给我两年，两年我一定比你高。”
　　顾惜朝看戚少商眼里有些迷蒙，便笑道：“你不是喝醉了吧？”
　　“哪有。”戚少商摆摆手，“不过算了，就当是喝醉了吧。”然后戚少商就呵呵笑了。
　　顾惜朝也笑了起来。
　　继而他就感觉被握住的手上一片温热。他先是没有当回事，只当是握得太久的关系，后来那温热越发湿润，他就看了一眼。满眼血红。
　　戚少商嘴唇上也染满了血，然而他就好像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样一直对着顾惜朝笑：“惜朝，记得你说的话。你要好。”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要好。
　　具体一点儿呢？
　　我要好。
　　“顾惜朝，你要好。”
　　戚少商就这么倒了下去。
　　顾惜朝忽然意识到神话时代已经结束了。每个人都是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