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民国｜现代]鸟群》园有桃

33、第四章

　　林跃进要采取行动之前，顾惜朝已经收到了消息。虽然知道没用，他还是先找到林跃进：“我们还没有什么根据，现在就动老戚不嫌太急？”
　　林跃进微微一笑：“老戚是不是土匪？”
　　“以前是。”顾惜朝想了想说。
　　“以前是就行。”
　　“可是……”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林跃进忍不住打断了顾惜朝的话，“你不过就想说有人保他说他是抗日志士。”林跃进等了一下顾惜朝的反应，看他没有说话便接了下去，“你也跟我上城你也看见了，铁游夏现在自身难保，老戚这笔账早晚有人算，既然如此，不如咱先算了，也免得便宜了别人。你说是不是？”
　　顾惜朝还是没说话。他知道林跃进要这么说，他无非只是想试着劝阻这件事，但真说起来的时候，仍然不知道怎么劝阻。而且林跃进接着又说如果这件事他们办得好，就会吸引人们的注意力，息红泪的事保不准可以不了了之。顾惜朝也就默认了。
　　所以他想他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在事情发生之前先提醒戚少商一声，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劝老戚先避避风头。他找到戚少商的时候戚少商正在县政府的大楼底下蹲着。说是大楼其实也不是很高，只是一来的确是镇上最高的建筑，二来他们第一次来到这里时还是小孩子，戚少商诡秘地对着顾惜朝一笑，问要进去看看吗。然后他就拉着他在大楼里跑了起来。那时办公楼里没有人，所有的门都锁着，走廊里有些森凉却轻柔的风。那时的他们连门把手都够不到，只是一味地在走廊里疯跑。然后被抓，然后挨骂。现在想起来，都是很久以前的事。
　　顾惜朝在戚少商旁边也蹲了下来：“你在这儿干什么？”
　　“总要找个地方呆吧。你看这里遮风挡雨冬暖夏凉，最主要的是，嗯，太阳晒不着，不是挺好的吗？”戚少商笑了起来，也不知跟谁学的，嘴里叼了根草，看起来还颇像那么回事。不过顾惜朝还是把它从他嘴里拿了出来。
　　“本来就已经明目张胆得可以，没必要这么大大咧咧。”
　　“你总不会是来跟我说这个的。”戚少商看着顾惜朝说，“有什么事？”
　　顾惜朝就把大致的情况讲了，然后说：“林跃进是劝不住的，你也知道。不然的话，让伯父避避风头。”
　　戚少商噗嗤一声：“你不知道我爹更是劝不住的吗？没用的，该来的总是要来。”
　　“真落到自己身上就没那么想得开。你看我娘……”
　　“想不开的不是你娘，是你。”戚少商想了想说，“当然，可能也还有我。我会试着劝劝我爹。不过，哎，我爹我还能不知道吗。”戚少商拍拍膝盖站了起来，“那我干脆现在就去。”
　　“也好。哦对了，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跑到这儿来？”
　　“啊？啊，跟这儿晒太阳不错呀。”说完他就转身跑走了。顾惜朝发现这么看戚少商的背影其实很瘦小。不过他也长高了，只是还没自己高。戚少商为这个身高曾经抱怨了很多年，这两年倒是不太说了。日子过得快哟。
　　顾惜朝没想到两天之后是老戚来找他。细看之下老戚其实还没怎么见老，只是那背越发地佝偻，看上去就老态龙钟，不过他也知道那不是老戚能控制得了的。实在看不出当年山大王的英武了，说话也很温和，虽然也有人说老戚一贯如此，他却想象不出来若是真的这样他怎么就当成了山大王。
　　老戚没有呆很久，也没有说很多话，他开门见山地说：“想个法子把我家那个小崽子支走吧。”
　　“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
　　顾惜朝的确知道，于是点了点头。老戚就转身准备回去，顾惜朝问不用送送他吗，老戚说他还没有那么不中用。不过顾惜朝看他有些踉跄，忍不住还是过去扶了他。老戚最终也就没拒绝。
　　一直到了家门口老戚放下手里的拐杖坐下来，说：“你娘有没有跟你讲起过一个跟你名字一样的人？”
　　那是顾惜朝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另一个叫这个名字的人。他摇了摇头。
　　“其实你们很像，虽然没什么关系。”老戚看着他说，“不是说长得像。只是……算了。”
　　顾惜朝也没坚持问。他也想到在这样的时候在老戚家呆太久其实对他自己不利，所以他随便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
　　在林跃进做好了一切准备之后，顾惜朝说他不能出席批斗会。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息红泪的关系他觉得他现在出现可能反而会有不良影响。林跃进想想也对，就准他不出现。然后他找了个事由跟戚少商说要一起出镇去办，戚少商想反正也没什么事就应了下来。他是没想到这一逛就在外面逛了半个月。
　　戚少商挠了挠头：“你不是说，你要给你三舅姥爷的四弟妹买寿礼吗？”
　　“四舅姥爷的三弟妹。”顾惜朝背得很熟。既然谎言必然要求更多的谎言来圆，顾惜朝就做了充足的准备，甚至连家谱都编好，以备不时之需，“我要跟你说多少次才记得住。而且不是寿礼，是她纪念抱孙子，要办满月酒。”
　　“哦。”戚少商想那么远的亲戚何必准备礼物，不过也许是自己几乎无亲无故的关系，所以也没细问，“可咱走了四个镇子了，你还没挑好吗？”
　　“给亲戚的礼物嘛，总得精细些，不然人家说咱不上心。再说刚开始那两个镇子就没开集啊。”
　　戚少商又挠了挠头，他想刚开始的时候他就告诉顾惜朝那两个镇子这阵子不开集，顾惜朝偏要去，现在居然怪上自己了，真是没来由的骂。不过想想反正也习惯了，就没反驳，只问：“那你想好要送什么了吗？”
　　“啊？哦，走走看看吧，其实也不知道他们缺什么。”
　　“什么长生锁之类的？”
　　顾惜朝乜他一眼：“估计很多像你一样的人会送，我才不会那么没创意。”
　　“好啊好啊，那随便你。不过说起来，你干嘛非把我找出来？”
　　“万一太重，你可以帮我搬。哦对了，正好最近也要采买种子，呃……”
　　“这都快夏天了，还采买什么种子？”
　　“总有可以夏天种的吧，呃，小麦？”
　　戚少商心想最好他们那个鬼地方下得了两茬种，不过他只是耸耸肩：“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嗯，走着看吧。”
　　顾惜朝掐算着日子差不多够了，便随手买了个拨浪鼓。戚少商面带调侃地看着顾惜朝手里的那个玩意儿，意思很明白：这就是你有创意的礼物？
　　顾惜朝也知道他的意思，于是那鼓面敲了他额头一下：“快回去吧。我们出来的时间太长了。”
　　“哦，你还知道长。”
　　“所•以•现•在•要•快。”顾惜朝瞪了他一眼，然后开始往回走。戚少商眉头一扬，摇摇头也跟了上来。
　　顾惜朝没有想到回到镇子时正赶上批斗会。后来听说这段时间上面忽然突击卫生检查，几个战斗队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开批斗会免得搞得一团乱，所以这件事不得已押后，结果就撞了个正着。他们回来的时候正赶上看热闹的人都在往广场跑，顾惜朝只觉得后背一紧，大事不妙。戚少商好像也看出了什么，神色忽然严肃下来，跟着人群往广场跑。顾惜朝当下没反应过来来不及拉住他，只好在后面追着他跑。
　　顾惜朝看着戚少商在人群的外围停了下来。透过人与人之间细微的空隙可以看见被围在中间的老戚。当下其实没有人在打他，不知为什么他看起来一脸很疼的样子。后来顾惜朝反应过来是因为他们要他跪着，跪着也就算了，还要把背挺的直一点，才能露出挂在他胸前的“罪状”，当然头还是要低着，所以那个姿势对他来说太过艰难。他身上脏兮兮的，依稀还有些血迹，嘴角也挂着血，终究还是带着伤。林跃进在中间细数他的罪状，于是群情激奋，只是大概林跃进的话还没说完，所以大家也只能在旁边骂着，还不能动手。
　　戚少商忍不住要往里面冲，顾惜朝这次及时拉住了他，并且几乎是两只手架住才能勉强阻止他往里挤。戚少商回过头狠狠地瞪着他：“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是你爹不想让你知道。你不能辜负他一番苦心。”
　　“那是我爹！”
　　“要是你也被绑起来，你们家就没人了。”
　　“我不管，那是我爹！”
　　顾惜朝这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卯足了力气不让他挤进去。他只有这时由衷地为自己比他大比他高感到高兴。然而即使如此戚少商的力气却很大，更何况他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往前。顾惜朝几乎无计可施。
　　就在这时另一个人冲进了人群，持着刀直杀到林跃进面前。林跃进看上去也吓了一跳，以为他要做什么。谁想那个人只是将刀插在地上，大声喝道：“*******，你他妈的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老子才是连云山连云寨的大当家，你看他这个孬样儿哪里像个土匪，**腰都挺不直。这，”来人指了指地上的刀，“就是我们连云寨镇山的宝刀。老子瞧不上你们可哪儿抓个软柿子乱掐，老子自己送上门儿来了，你们来斗我呀！**来呀！”
　　来人是穆鸠平。他说他这辈子恐怕就英雄这么一回。
　　顾惜朝和戚少商远远看见老戚嘴唇动了动，似乎跟穆鸠平说了什么，大概是想制止他，不过比较起刚才声如洪钟的穆鸠平，老戚的声音实在是太低。于是林跃进也迟疑起来，虽然各方面资料都说老戚是连云寨的大当家，可是不管怎么看现在在眼前的这个穆鸠平都更像是土匪。但他必须要马上做出决定，否则局势就会乱起来。所以他想既然已经在斗老戚，就不能分散矛盾，便让周围管理秩序的人把穆鸠平先带走。
　　然而那些人怎么是穆鸠平的对手，尽管穆鸠平有些年纪，但终究多年没把肉放开，还是练家子的身子骨，几拳几脚就将他们全放倒在地，然后抄起地上的刀就逼上了林跃进：“妈的，老子送上门来你还不给面子，找死是不是？”
　　这下局面真的大乱，所有维持秩序的人都上来拉住穆鸠平。然而这些人加起来还不是穆鸠平的对手，慌忙中就有不少人受了伤。不知道是谁情急之下拿起一把菜刀向穆鸠平砍了过去，因为是背对着他，穆鸠平没有注意，只觉得腰上一阵剧痛，之后就重心不稳倒了下去。他想不过是些小伤，用手撑着地打算站起来，可是使了两把劲始终没起来，忽然一口气泄掉他就趴在了地上，然后傻傻一笑，再也没有动静。
　　围观的群众看死了人了，吓得做了猢狲散。顾惜朝的手也已经松开，戚少商立刻冲到了老戚身边将他扶起来。老戚只看着趴在地上的穆鸠平和那一滩血迹，叹了口气说：“老八呀。”之后就体力不支瘫软下来。戚少商一直扶着他回了家。顾惜朝看着戚少商走远，又回头看看还愣在原地的林跃进，想不到该说什么，于是也转身离开。
　　林跃进看着乱七八糟的广场，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组织的第一个批斗会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