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观》蜉蝣叹

10、洗髓池

　　“少尊，哦不，阿姊，我们跟着他干什么？”重羽看着前方不远不近、正手持赤铜色短尺缓慢前行的白色背影，向苍鹜小声问道。

　　“你个呆鸟，这可是仙尊之子！”苍鹜看重羽这不甚聪明的样子，抬手给了对方一个爆栗，“动动你那浆糊似的脑瓜子想想，在这偌大的仙都之中，能碰到一个仙尊的亲子，是件很容易的事儿吗？”苍鹜边对重羽解释，一边又紧盯前面那白衣的一举一动，生怕一个没注意跟丢了去。

　　重羽还是有些不解，靠近苍鹜继续叨叨，“阿姊，你不知道，刚你在给那小瞎子捡东西的时候，我听周围人都在说，这仙族九殿下小时候修炼仙法时走火入魔，从那以后就不能再修炼了。直到现在，他都极不受仙尊待见。你说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值得探究的？”

　　“这你就不懂了！”苍鹜偏头看了重羽一眼，复又将目光继续放在了前方，“别看他不受仙尊重视，但你不觉得一个原本天赋异禀的仙族贵子，突然之间就双目失明，前途尽毁，这个事情本身就透露着不同寻常的诡异吗？搞不好这其中会有什么隐秘，正是我们想知道的！”而后，她轻轻拍了拍旁边男子的肩头，“看好了，赶紧跟上！”

　　就这样，苍鹜和重羽两人不紧不慢的远远悬在那白衣身影的后面，紧紧跟着对方。偶尔又装作挑选街道摊边物件儿的样子，可是余光始终没有离开那缓慢前行的孤独背影。

　　其实，霄靖在向前走着的时候，隐隐约约能够觉察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只不过自从自己失明，这么多年来，用异样眼光盯着他的人实在太多，同情的、怜悯的、幸灾乐祸的、畏惧胆怯的，可是这敏锐直觉也只会给他带来失落和难堪。于是，他开始逐渐练就一身旁若无人的本领，无论别人怎么看待他，只要不打扰到自己，他都不会太过在意。

　　在这些孤寂的岁月里，鹤祥偶尔的陪伴，让他知道，自己并没有被三界抛弃，哦对了，还有他的法器“玄明尺”也没有抛弃他。

　　玄明尺其实是一把上古神器，具体是何人所造已经无法考证，而这神器是他在仙法堂入门那年，去万兵之境寻找本命法器的时候，自己从山间破空而出，并主动结契认他为主的。当时带领仙法堂学子们过来挑选法器的师长们看到这一幕也都十分震惊，因为他们从来没有从任何一本古籍里看到过玄明尺这个名字，也从来不知道在这万兵之境中还藏着这么一柄绝代神器！

　　可惜了，他再也没有修习仙法的可能，也永远无法领略这强大神器本来的模样。

　　如今这柄神器倒也甘于平凡，即使沦为霄靖平时出行的引路之物，也一直兢兢业业的守护着他！

　　“诶，那是什么地方？”重羽指着前面那个守卫严谨的园林大门，只见大门之上赫然刻着三个大字“洗髓池”。

　　苍鹜和重羽并未着急上前，而是坐在附近一茶楼外间，举杯啜饮。她用余光瞥见前方那人似乎跟守卫的仙兵说了些什么，然后就不疾不徐的走了进去。

　　他来这里干什么？跟梢的两人疑惑的对视一眼，继续喝茶。

　　这洗髓池听说是仙族之人净化仙体的地方，这九殿下霄靖一介废人，却来到这里，难道他是为了洗涤筋骨，打算重新开始修炼？

　　苍鹜并没有把自己的猜测跟重羽细说，而是转头对他说道：“阿弟，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那洗髓池一趟，老规矩联系！”说着，她也不等重羽答应，起身付了茶钱，就径直向洗髓池大门走去！

　　“女汤还有一位！一百上品灵石！”守门侍卫略微上下瞟了眼面前女子，似乎业务极其熟练的直接开口报价，对蒙着面纱前来的苍鹜也并未询问太多。

　　苍鹜看到侍卫们的反应，内心还是有些紧张。虽然她也疑惑，为何守卫刚刚似乎并未向霄靖索要任何东西，但到了自己这里却需要一百上品灵石这等高价？可为了不引人注意，她并没有试图询问什么，而是顺从的取出灵石交给守卫，于是就这样也拿到了洗髓号牌，顺利地进入了洗髓池的园林之中。

　　走在这园林之内，苍鹜只觉得身心十分舒畅。虽然整个园林里充斥着魔族不甚喜欢的浓郁清气，但周围的青竹掩映、曲径清幽，也让人觉得这等景致十分享受。

　　苍鹜走在这魔族之内绝不可能见到的闲庭雅苑，十分感慨这仙族之人甚是懂得享受！她并未急于寻找霄靖的身影，而是像一个真正的仙族之人一般，悄然漫步于亭台假山之间，静听潺潺流水，轻触嶙峋怪石。

　　正在她沉醉在小径周边的似锦繁花、蒲柳荡漾中时，忽然听见小径前方似乎有一些女声在嬉笑打闹，偶尔又夹杂着隐忍的痛呼！

　　“姐姐，这仙族真是好啊！”一个女子正感慨着对着一个方向高声道：“你看我们刚刚一路走来的这些景致！哪是以往在魔族的时候能够见到的！”说着还不忘继续高声调笑。

　　苍鹜听及此言有些震惊！她们是魔族之人？

　　这可真是不虚此行！没想到自己随便跟着个人来到的地方，竟都能碰到自家的叛徒！

　　也不知道现在的魔族在那些仙族人眼里，是不是已经成了随便来去的筛子！

　　苍鹜不想错过此次打探的机会，于是并没有立即现身于那女子面前，而是静静立在原地，屏息细听。

　　“那是自然！早就跟你说过，仙族太子一言九鼎，他说完成任务之后就会带我们来仙族生活，果然没有骗我们！”尽管另一女子说这话时声音极轻，但似乎在忍受着什么，边说话时还边不停的吸气。可她言语中的得意与喜悦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仙族太子？这和仙族太子有什么关系？

　　任务？什么任务？难道是些出卖魔族的事情吗？

　　苍鹜本想再听，却闻那声音略小的女子嗔骂似的对另一女子道：“你也别玩了，赶紧下来池子里吧，嗯哼，”她边说着，边痛呼出声，“我们魔族在此池中洗髓，本就需要比寻常仙族多上许多时辰，等到我们将周身魔气全部洗去，就可以真真正正成为仙族女子了！”那越来越虚弱的语气中却满含期待，和对即将到来的仙族生活的向往！

　　“好，我也要赶紧下来洗髓，之后好好将养身体，这样就能快些去到太子殿下的仙宫，常伴太子左右了！”

　　然后，苍鹜就听到水花溅起的声音，估摸着是另一个魔族女子也浸入洗髓池中。

　　苍鹜此时有些好奇，那两个魔族女子到底是何身份，于是，她也不再藏匿，抬步稳稳走到了小径的尽头，只见前方有一个用竹篾编就的圆形池子，池子整体规格不大，但是胜在池边用青白玉石雕砌、辅以仙植布景，雅致而瑰丽。

　　“嘘，有人来了！”

　　还没等苍鹜向池子中探看，就听那似乎是姐姐的女子十分谨慎的止住另一个女子的痛呼抱怨。

　　随即，已经走至池边的苍鹜就看到两张俏丽的小脸正圆睁着防备的眼睛，仔细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对不住！二位仙子！小仙走错池子了，这就离开，打扰仙子们静修了！”苍鹜见那两人并不是自己熟悉面孔，但确实还梳着魔族发髻！在确定她们的身份不是魔宫中人后，苍鹜也再不耽搁，俯身一礼，快步向前方的其他汤池方向走去。

　　“呼~吓死我了！”伴随着苍鹜脚步声越走越远，其中一个魔族女子赶紧松了一口气，“咱们还是别再说话了，要是被人听去了我们的身份，怕是会惹太子殿下生气！”然而，她还刚说完没一会儿，又接着感慨道：“这仙族女子果然不凡，虽没见到那女子真容，但就瞧她那一身气度，定然也是个顶顶好看的仙子！”

　　苍鹜没再理会身后那二人的窃窃私语，想到她来到此间的目的，便就加快了脚步，向着前方指示的男汤方向而去。

　　“抱歉抱歉！小仙只是担心夫郎一人来此洗髓，恐其受伤尚未好转的身体会承受不住，这才贸贸然找了过来，多有打扰之处，还望仙君不要与小仙计较！”于是也不等那坐在汤池中胸毛裸露的大汉有所反应，飞快的将汤池门一阖，然后赶紧逃离！

　　这已经是她勇闯的第三个男汤了，可是连霄靖的影子都没找到。现在想想，自己刚刚的行为是有些莽撞了。幸好这几个汤池都没有设置结界，否则要是被一些园林巡逻卫发现、起了疑心，那想要顺利脱身还需要费一番功夫。

　　正在苍鹜绞尽脑汁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就听见两个仙侍打扮的男子正端着托盘往一个方向走，其中一个仙侍对另外一个抱怨道：“诶，那个瞎子怎么又来了，还正赶上我今天轮值，真是倒霉透了！”

　　旁边的仙侍似乎很能感同身受，也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去年他来的时候就是我服侍的！你都不知道，他那周身魔气实在太吓人了！那会儿我给他送固髓丹过去时，正巧看到那汩汩魔气泉涌一般从他眼睛里不断溢出，吓得我还以为是魔族来犯，放下托盘撒腿就跑！”

　　“真有那么吓人？”被安排给九殿下送固髓丹的那位侍者狠狠打了一个激灵，越发担忧自己一会儿要面对的场面。“只有比这更吓人！那次我靠他还比较近些的时候，就感觉自己全身仙气不受控制的向外溢出，真是汗毛都要竖起来了！”说着，那侍者拍了拍另一个人的肩头，有些同情的看着他道：“反正你小心着点吧，我还有别的仙君要服侍，先走一步了！”说完也不待对方反应，就快步离开了。

　　正好站在他们后面的苍鹜，似乎反应过来这两个仙侍刚刚谈论的应该是霄靖，于是目光直接追随着其中一人的背影，内心窃喜，真是天助她也！

　　此时她也不再犹豫，赶紧快步上前，拦住那眼露不安、嘴中不停念念有词的小仙侍：“这位仙友，你是正要给九殿下送药去吗？”看到那仙侍有些愣怔，苍鹜继续用故作亲昵的口吻道：“把东西交给我吧！霄靖又背着我一个人过来洗髓池受苦，好像生怕我知道为他担心似的！哎，他这个人就总是干什么都一个人，也不晓得我有多担心！”

　　话毕，苍鹜趁着那仙侍尚未反应过来，赶紧抢过托盘，方才向前走了几步，又突然间回头，见那仙侍还在发愣，正好开口问：“对了，仙友，霄靖在几号汤池？”

　　“三，三号！”那小仙侍就像被蛊惑了一般，磕磕绊绊开口回答。

　　“得嘞！”苍鹜也不久留，赶紧抱着托盘飞快离去。只留那仙侍站在原地久久不动，嘴里嗫嚅着，“这祈祷，这么好使的吗？”

　　苍鹜可不知道小仙侍如何在背后暗自腹诽，现在对她来讲最重要的是，赶紧找到霄靖所在的汤池，看看他身上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也许是因为刚刚抢仙侍的活来的实在容易，又或者是想到，又要偷窥男人泡汤这事有些别扭，总之，当她快步走到三号汤门前的时候，完全没留意到那地上肆意流淌、尚未被清理的池水。然后她脚下一个打滑，就像在冰上打出溜一般，没个减速，直接“噗通”一声，掉进了池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