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z》拉格朗日的猫

1、一

　　冷。

　　阴森的冷意，似乎在从四肢百骸钻入。

　　车厢内静默无声，钢制的扶杆，反射着灰白的灯光。窗外漆黑一片，世界似在轻微的晃动着。

　　琉琉慢慢的睁开眼睛，神情有些迷惘。

　　嗯……？
　　这是，地铁里？

　　低下头，浅灰色的地面，与白色的斜挎式小小背包一角，映入视线。

　　奇怪，为什么自己会在地铁车厢，还带着这样一个包，她不是应该——

　　少女愣住了。

　　记忆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迷雾，脑海中一片混沌，完全想不起来，之前在做什么，一种虚弱的恍惚感，随着她的思考，渐渐漫上身体。

　　“小心。”

　　便是在此时，一个担忧的声音，在琉琉的耳边响起。

　　很轻的声音，像流淌在幽草下的溪流，带着少年所特有的质感。

　　紧接着，一只手伸过来，轻轻的扶住了琉琉微晃的身体。

　　……如冰雪般的手。

　　修长的手指如同冬夜的冰，皮肤亦是如雪般的白，没有半点血色的掌心，托举着琉琉的手臂，力道轻柔得仿佛在捧住一片轻纱。

　　琉琉浑身一颤，笼罩在脑中的迷雾，像是被这份冷意冻住了一般。

　　她讶然的抬起头，便见身前正站着一名……少年？

　　很俊美的少年。

　　他有着纤细而修长的身躯，很高，需要琉琉仰着头，才能看清少年的脸；白色的短发中，一些灰色的发丝掺杂其间；

　　从左到右，少年的两个耳朵上，分别打着七、八个形状奇特的、黑色的耳钉。

　　一条choker，绕过他的脖颈，一枚金属质地的黑色星星，镶嵌在右侧，抵住他从宽大衬衣领口处露出的、形状完美锁骨。

　　见琉琉看来，少年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他雾霭一般的、极浅淡的蓝灰色眼眸，便仿佛流转起薄薄的雾气。

　　“……谢谢。”

　　琉琉愣了一下，才开口道谢。

　　少年又对她弯起一个微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有种无害的温和，目光仿佛也缠绵的停留在所注目之人的身上。

　　扶着琉琉的手松开了。

　　少年垂着眸，无声的退后一步，惨白的车灯从顶部洒下，映照在他同样惨白的脸上，投下蜿蜒的阴影。

　　不知为何，见他退开，琉琉心底竟隐隐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一股羞愧漫上心头，明明被帮助了，她该道谢才对。为何会觉得——

　　琉琉退后一步，将身体倚靠在旁边的扶杆上，她握住扶杆，小心的抬眸，怯怯的觑了一眼半个身体浸在阴影中的、惨白的少年。

　　觉得……这少年，十分的可怕。

　　哐当——

　　列车运行着，发出轻微的响动。车厢摇晃着，仿佛一个摇篮，令身处其中的人，不由自主的昏昏欲睡。

　　琉琉捏着包链，先前被中断的思考，在少女的脑海中再度浮现，但却仿佛一团纠缠的线团。

　　而她就像个笨蛋，明明抓着线头的，却还是笨手笨脚的，理不清晰。

　　简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抽走了脑子……

　　就在少女苦思冥想的时候，一股推挤的力量，从她的身侧涌来。

　　车厢……变得更拥挤了。

　　刚才，地铁有停靠吗？

　　琉琉迷惘的回想着。

　　少女有些不安的捉紧了扶杆。

　　哐当、哐当……有节奏的响动与起伏，如缓缓涨动的潮水，不停歇的循环着，人群也似乎越来越多，越来越拥挤。

　　琉琉从倚靠扶杆，逐渐的变成捉紧，再变成不甚牢靠的牵住。

　　最终——

　　少女摇摇欲坠的、牵住扶杆的手，在一个蓦然的拥挤下，松开了。

　　“啊！”

　　琉琉低呼，她踉跄着，不由自主的朝着地铁车厢那合拢的门摔去。

　　一股强烈的不安在琉琉心中升起，没由来的，少女莫名觉得，如果……就这样摔倒的话，一定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

　　便是在此时。一双惨白的手臂，蓦然按住了车门，撑在了琉琉的身体两侧。

　　在这动荡拥挤的车厢里，这双手臂明明是纤细的，却无比的稳定，仿佛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无形的压力，骤然如被分开的流水那样，消散了。

　　车门冰冷的玻璃抵上了琉琉的后背，反作用力震得少女胸腔都微微生疼，她惊讶的抬起头，便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是……那名扶过她的少年。

　　他如壁垒一般，立在琉琉的身前，双臂撑在车门上，替琉琉隔开了一个小小的、毫无压力的空间。

　　琉琉仰头时，他也恰好垂着眸，视线相触的刹那，他如雾霭般的蓝灰色眼眸，弯起了笑意。

　　少年注视着琉琉，第三次对她展露出微笑。

　　“……”

　　又、又被帮助了……
　　而她心中，却在偷偷的觉得，这名少年，很是可怕……

　　羞愧如潮水般涌上琉琉的心头，令她的声音如呢喃：“谢、谢谢……”

　　她的道谢被打断了。

　　“请不要说话。”

　　少年轻声道。

　　他的声音极轻，仿若在琉琉颊边温和的耳语。轻如丝绒的声音里，有着蛛丝般纠缠的担忧：“它快来了。”

　　什么？

　　琉琉微怔。

　　是……什么快来了？

　　不等她询问，少年忽然弯下腰。

　　他高出琉琉太多了，明明体格是纤瘦的，突然这样弯腰凑近，也给了琉琉极大的压迫感。

　　少女顿时可怜的缩成了一团，战战兢兢的看着，惨白的少年将他的手肘折叠——从手掌撑着玻璃的姿势，换成了整个小臂贴在车门上。

　　他的头也低垂着，越垂越低，几缕灰色的发丝，从少年的额前垂下，几乎要触到琉琉头顶弯起的呆毛。

　　几乎。

　　是的，即便似乎因越来越大的压力，而不得不弯下腰、低下头颅，甚至将手臂的姿势也改变。

　　在这方越来越小的、没有压力的空间里，少年依然努力的，没有触碰、挤压到琉琉一点。

　　而琉琉贴着车门，大气也不敢出，胸腔里的心脏，更是跳得飞快。

　　太、太近了吧。

　　而且——

　　一丝疑虑，浮上琉琉的面庞。

　　是错觉吗，怎么感觉，声音越来越大了……？

　　并不是错觉。

　　哐当——

　　自睁开眼睛开始，琉琉便听见的、轻微的列车行驶声，在逐渐的变大。

　　仿佛这辆地铁，正在飞快的加速着。

　　在短短几十秒内，这声音已经大得可称为震耳欲聋！

　　琉琉震骇莫名，她紧紧的贴在车门上，心脏跳得快要蹦出胸膛。

　　“别怕。”

　　轰鸣的巨响中，一个熟悉的、蛛丝般的声音，飘入琉琉的耳中：“……请不要害怕。”

　　琉琉蓦然抬头。

　　便见正撑着身体，站在她前方的、惨白的少年，嘴唇张合着，正在说着什么。

　　他的声音仍是轻轻的，在这样巨大的轰鸣声里，本该被轻易的淹没，然而，那如蛛丝般缠绵的声音，却诡异而清晰——

　　“我。”

　　“我一定会……”

　　少年弯起唇角，如常微笑起来，甚至眼梢、嘴角的弧度，与先前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保护你的。”

　　轰鸣之声，如巨浪袭击来——

　　*

　　衝都。

　　这是一座无论是以人类的肉眼，还是最精密的仪器来观测，都宏伟如神造之城的城市。

　　以矗立在城市最中央的、高耸入云的[纯白之塔]为中心，密集而精美的建筑辐射如云。

　　大量直入云霄的高楼，与映亮半个夜空的霓虹，共同铸造出一个将夜晚颠倒为白昼的、繁荣无比的不夜之城。

　　衝都·中央一区。

　　这是衝都四十八个城区，无可争议的核心，也是[纯白之塔]所在的地方。

　　此时，巨幅的城市天幕上，所显示的投影时钟，正指向夜晚的十一点整。

　　而一区[纯白之塔]的顶端，安和仍在兢兢业业的工作着。

　　“……再来一杯咖啡吧。”

　　今年刚从学校毕业，经过短暂的三个月实习后，便被投入观测员这一岗位的安和，显然不太能适应新岗位的高强度工作时间。

　　他的制服领口开了两颗扣子，袖口也卷起来，蹭了不少食物油脂的污浊，整个人微妙的散发着邋遢的气息，还在嘀嘀咕咕着‘要补充咖啡丨因’。

　　“也不用这么紧张。”

　　他身旁的座椅旋转过来，露出坐在椅子上的人，是一名看起来比安和年长几岁的男性，胸前的铭牌显示了他的名字：观测员056号·高轩。

　　“你做一段时间就知道了，咱们衝城还是很安全的。”

　　高轩将咖啡罐子递过去，笑着道：“观测员工作日志上不都记载了，已经十几年没有一起‘固名’作祟的事件了。都是些平常的小怪异，甚至出动城警就能对付了。”

　　“毕竟，衝城有[纯白之塔]啊。”

　　安和的表情放松了下来，露出肉眼可见的、与高轩一样的感慨。

　　[纯白之塔]。

　　四字的‘固名’，介于道具与领域之间。衝城能如此繁荣，位居整个西南第一城，[纯白之塔]的存在，功不可没。

　　“高哥说得对。”

　　安和接过咖啡罐，也没急着打开了。他感叹的道：“我就是有点紧张……”

　　他的这句话没能说完。

　　一道如血般浓烈的红光，从[纯白之塔]的中央旋转着劈开夜幕。转瞬间，悬挂在安和与高轩这两名观测员周围的虚拟屏，便一片血红。

　　哐！

　　安和蓦然站起，动作带倒了座椅，但不会有谁指责他的急躁。因为此刻所有正在[纯白之塔]里的工作人员，表情与他如出一辙的惊愕。

　　“这是怎么回事！”

　　高轩狂喊：“快，打开‘镊子’！”

　　镊子，安放在[纯白之塔]最顶端的粒子级抓取仪器。可以将[纯白之塔]顶端唯一的窗口，所呈现的画面，抓取投放至设置在塔内的悬浮屏上。

　　而观察这些被抓取的画面，即观测员的工作。

　　高塔，本就有着观测的功能。

　　[纯白之塔]，则是观测着整个衝都的——

　　怪异。

　　高轩话音落下，镊子被瞬间开启，血红的悬浮屏，几乎在同一时间，震颤起来。

　　一个同样血红，但却比悬浮屏的血色更深的字体，从这仿佛血海汪洋中浮起。

　　[&%*￥白#]。

　　“这是什么！”安和无法控制的瞪大了眼睛，“为什么有乱码？！”

　　不是画面，不是具体的场景，而是掺杂着乱码的字体！

　　下一秒，那从血海中浮起的字，狂乱的窜动起来。

　　白。

　　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

　　目之所见，到处都是如分裂的病毒一样，涌动的[白]。

　　注视着这窜动的字体，安和无法抑制的浑身颤抖起来，不，不仅是他，所有观测员都愣在了原地，无法做出反应。

　　“快……”
　　一个可怕的猜想，从安和的脑海中浮现，他宛如被掐住的脖子，只觉自己的声音，是一字一字的，从喉咙间挤出：“快去联络，统一安全局……”

　　他嘶哑的气音，消失在[白]无声而整齐的退让中。

　　那是犹如摩西分开红海一般的景象。

　　明明只是被观测到的、掺杂着乱码的字体，此刻却仿佛具有意识一般，谦卑而恭敬的退让。

　　那是——

　　“永——”
　　安和如一个木偶，无意识的，念颂着：“永、恒……？”

　　永恒。

　　下一秒，整个[纯白之塔]，骤然陷入黑暗。

　　没等安和惊恐的狂喊起来，灯光又再度点亮，仿佛只是一瞬间的电压不稳而已。

　　“组长。”
　　一旁的助理人员颤抖的握着通讯器：“已经联络上了安全局……”

　　高轩的声音，在下一刻响起，虽然语调也并不平稳，但好歹能组织起语言说下去：“[纯白之塔]观测部第六小组汇报，晚23点03分09秒，镊子夹取，怪异。”

　　“经观测，无法归因，需面呈描述，请安全局尽快收容第六组全部观测员。”

　　“23点03分14秒，第一轮观测结束。”

　　什么。

　　安和在极度的茫然中，产生了新的愕然。

　　那仿佛吞噬了他所有意识的、古怪的怪异，居然只持续了5秒？

　　“23点03分15秒，第二轮观测开始。”

　　高轩的话还在继续：“镊子正常工作，抓取[纯白之塔]窗口画面呈现，经对比——”

　　安和所有的意识，直至此时才终于回归身体，忽然间，他汗如雨下，短短几秒内，他整个人便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青年大口的喘息着，伴随着高轩的描述，安和转过头，重新看向悬浮屏。

　　一副犹如炼狱般的惨象，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只见悬浮屏中，正映着一个地铁站内的情境：本该正常入站停靠的一列地铁，迎面撞上了另一辆，从相反方向入站的列车。

　　两列地铁相撞的头部几乎粉碎，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其中一辆地铁的车身，呈V字型折叠。

　　车窗全部粉碎，鲜血从每一个缝隙里溢出，盈满了画面。

　　高轩的声音，已经转为沉重：“经对比——”

　　“曾在桁州、宁帛、金林、清岛、泰湾五个城市出现过的，固名怪异[列车]，确认登录。”

　　“请……”

　　高轩闭上眼，宛如叹息：“请安全局即刻出动搜查员，清理现场，探查情报——”

　　*

　　[请注意——]

　　[列车已到站，请乘客携带随身物品，有序下车，注意安全——]

　　机械的播报声，温和而从容的重复着。

　　琉琉靠在扭曲的车门上，浑身颤抖，冷汗从她的额角溢出，顺着脸颊滑落。

　　笼罩在她脑海中的迷雾，终于被擦去了。思维恢复的刹那，恐惧便如潮水一般，冲击着琉琉的心脏。

　　少女低下头，用力的掐住自己的手指。

　　很疼。

　　不是梦。

　　那么……

　　少女眼睫轻颤着，缓缓的看向身前的——

　　“还好吗？”

　　温和的声音，轻轻的落在她的耳畔，话语里有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在琉琉的身前，少年依然平平常常的站立着，一些碎玻璃落在他的肩膀上，少年却看也未看。

　　他惨白的、俊美的面容，浮现着担忧，雾霭般的蓝眸，凝视着琉琉，流露出仿佛庆幸的神色：“太好了，你没有受……”

　　“你是谁。”

　　这句询问说出口的瞬间，琉琉便恐惧不已的捂住了嘴。

　　糟糕，一不小心，把心里的话问出来了。

　　便见那惨白的少年，看起来居然比她还要慌乱。

　　他的眼睫垂了下来，第一次，那张俊美却无血色的面孔上，流露出些许可以称为‘无措’的表情来。

　　“白……”

　　白？

　　此刻，从车窗外射入的光芒，轻轻的描摹着少年的脸。

　　他的面庞，所流露的表情，若非没有丝毫的红晕，甚至仿若是……羞涩一般。

　　他的眼睫轻眨，嘴唇微动，仿佛要说些什么。

　　但最终——

　　“……”
　　少年注视着琉琉，无声的沉默片刻，而后轻声的、温和的回答着：“……是的。”

　　“我是——”

　　“——[小白脸]。”

　　凌晨，零点整。

　　衝都·第二十六区，枫丹区，利都广场站。

　　柏纪从临时补给站的自助机内，接了一杯营养奶昔。
　　由古灵工业出品，号称具备人体必需的所有营养物质，能提供能量、舒缓精神。

　　这究竟是不是真的，柏纪不知道，反正一杯下肚，她因连续加班而产生的疲惫，并没有什么变化。

　　前方——

　　距离柏纪约一百米外、地铁站台入口，正拉着禁止进入的警戒线。

　　大约二十个穿着严密防护服的人，正在警戒线前吵吵嚷嚷。

　　“……通讯中断……02……”
　　“科长……命令……不惜代价……”

　　地铁站封锁了入口、疏散了人群，此刻，空荡荡的站点，唯有这因争执，而稍显激烈的喧哗声。

　　“嘿。”有人拍她的肩膀。

　　柏纪回过头，便见同事毛飞那张压在防护面罩下、稍微有些变形的脸。

　　“已经快有二十分钟了吧。”

　　他放低声音：“那个搜查组的大人物还没出来吗。”

　　谁知道呢。

　　柏纪把杯子丢进粉碎机里。

　　作为被临时抽调的人员，连同柏纪在内，二十六区一共紧急征调了两百多名警察。

　　又调动十二辆装甲火箭重坦、两百个无人机组成的战斗蜂群、一个移动式通讯基站，基本是把二十六区的警力抽空了。

　　算上临近两个区调来的人，这个小小的地铁站内外，光是参与布防的人员，就有两千多人。

　　但这两千多人里，有资格靠近地铁站台的，也就仅有那正在争执的……二十人而已。

　　——从一区的统一安全局征召而来的，搜查科正编一组成员。

　　若无意外，像柏纪这样的平民，可能这辈子跟一区唯一的交集，就是她入职时去白塔宣誓的那次了。

　　一区下来的搜查组大人物，独自进入了还未完全消散的、半封锁‘怪异’的领域，至今未有消息……

　　这种事……是怎么都轮不到她或者毛飞这样，出身平民区的、普通警察来操心的。

　　忽然，站台上的喧哗大了起来。

　　柏纪听见一个高声的：“救援——”

　　救援？

　　“他们怎么把救生仓拿出来了。”
　　毛飞疑惑的嘀咕。

　　又有些羡慕的：“……是最新款，我在创维资讯板块看到过介绍，性能比咱们用的旧款高50%呢。”

　　柏纪蹙起眉，为防止还残留在站点内的、半开放‘领域’突变，安全局在站台处，布置了一排约三米高，每扇重达六吨的合金防爆屏障。将入口堵得严严实实。

　　这样的屏障，又渐次布置在整个站点内，如防波堤，防备着可能的危险。

　　此刻，只见一个椭圆形的救生仓被拖着，从防爆障碍后迅速移到了站台的封锁前。

　　原本原本挤在一起的搜查组成员，则蓦地散开，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柏纪不由疑惑的探身。

　　下一秒——

　　堵在站台入口处，以合金制造的，高约三米、重达六吨的防爆障碍，猛然飞起一扇。像一颗高速旋转的子弹，重重轰上候车大厅的墙壁！

　　柏纪两人猝不及防，被这一击带起的冲击波全部掀翻在地。毛飞更是差点被撞晕，趴在地上半晌起不了身。

　　“咳、咳咳。”
　　他捂着胸口，惊恐的去摸脉冲枪：“敌袭？！封锁被突破了吗！是还有残余的怪——”

　　“怪、怪……”
　　毛飞的声音，结结巴巴的卡住了。

　　防爆障碍的缺口处，一道人影，踏着烟尘，走了出来。

　　站台前传来轻微的骚动，散开的搜查组成员飞快的聚过来，嗡嗡的人声，与清洁因子喷枪启动的响动混杂在一起。

　　毛飞的脸，因为陡然中断的话语，滑稽的挤着。
　　“这——”
　　他‘这’了半晌，语气讪讪的，显然也已意识到：“这就是那个搜查组的大人物啊……”

　　柏纪没说话，她拉起毛飞，两人沉默的看着警戒线前的站台热闹起来。

　　一名身材格外高大的青年越众而出：“你可终于出来了，02。”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去拍‘02’的肩膀，但被对方侧身闪过。

　　青年也不在意，他耸耸肩，几秒后，他嘿然：“你又没说具体要哪种救援设备。那不得给你上顶格的，直接救生仓一步到位喽。”

　　令整个搜查一组都紧张不已的‘02’沉默了。

　　他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比起青年，声音要低上许多。

　　隔着距离，柏纪听不太清。只能看到‘02’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示意青年与拿着喷枪的成员退开。

　　而后他转身，走到被击飞的那处防爆障碍缺口，俯下身去，手臂伸出——

　　从——已经半塌毁的站台下方，拎出一名……少女。

　　柏纪与毛飞，一齐瞪大了眼睛。

　　毛飞更是脱口而出：“幸存者！”

　　少女年龄不大，看起来至多十五、六岁，低垂着脑袋，一动不动的被拎着，像极了一只被提住了后颈，缩手缩脚的猫。

　　她的衣着十分朴素，是常见的平价成衣，浑身上下，唯一算得上装饰的，只有一个白色的斜包。

　　嗒。

　　她被放下了。

　　细细的鞋跟敲击着地面，发出几不可闻的、微弱的响动。

　　可能是有些紧张，少女握住了身前的包链，摇摇晃晃的站稳，抬起了脸——

　　仿佛一轮皓月，在这深埋于地底的车站里升起。

　　嘈杂的站台，突然间似是被按下了静止键，纷扰的人声，如轻烟般消散，一秒、两秒……不知是谁，倒抽了一口凉气：“嘶——”

　　众人的意识，才仿佛又回到人间。

　　“天呐——”
　　毛飞目瞪口呆，语无伦次的：“这也太、这实在是太——”

　　太漂亮了！

　　柏纪替他补上了后半句话。

　　她愕然的微张着嘴，难得失去了表情的管理，只顾着盯看站台上的少女。

　　生物技术，乃至基因改造，如今都十分成熟，哪怕是没什么钱的平民，也能定制个性化微调手术。
　　天网上的明星更是美得千姿百态，柏纪已经很久没有因为单纯的‘美丽’而感到触动了。

　　但在这名少女面前，柏纪却觉得，哪怕是AI模拟的完美面孔，都不如她！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产生一个疑问：

　　这真的是人类能拥有的美貌……？

　　冲击过于强烈，好半晌，柏纪与毛飞两人都呆立着，直到柏纪发现一名搜查组成员朝他们走来。

　　她推推毛飞，两人勉强打起精神，便见搜查组的成员停下脚步，目光挑捡一番。

　　“就你俩了。”
　　他示意柏纪：“劳烦，带上设备，去做个信息录入。”

　　*

　　“姓名？”

　　“唔，琉琉。”

　　“年龄，哦……刚满十五。”

　　站台旁的候车厅内，琉琉坐在临时充当座椅的物资箱上，拘谨的沉默着。

　　不过也无需她回答了，询问她的人，正在对着一个类似平板的机器，颇为自在的自问自答。

　　平板……

　　琉琉咀嚼着这出现在她脑海中的词语。

　　“定居点，诶，是二十六区啊。”

　　毛飞将信息记录仪放下，表情里多了些亲切：“我也是二十六区的，别紧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过了几秒，他才得到一个低声的回答：

　　“谢谢，”琉琉谨慎的，“已经好多了……”

　　从她口中吐出的语言……是陌生的。

　　——离开那满是尸体的车厢后，琉琉终于有余力，去察觉一些违和之处了。

　　比如这明明陌生，但她能毫无阻滞使用的语言。

　　“关于地铁里发生的事，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毛飞关切问道。

　　“抱歉……”

　　“你才经历巨变，一时记忆模糊是正常的。”毛飞安慰道，“慢慢就恢复了。”

　　琉琉附和的笑笑，心中默默反驳。

　　她、她失去的……可不是什么‘地铁里的记忆’啊，不如说只有地铁车厢里所发生的事情，她深刻的记得。

　　而是除了名字之外，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是谁？来自哪里，有什么家人……所有的信息，在她的脑海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与之相对的，则是细致丰富的常识，一丝不落的印在脑中，细致得她近乎本能的直觉——

　　她现在的‘世界’，与她常识中的‘世界’……是如此不同。

　　一杯水放到了琉琉面前。

　　琉琉抬起头，便见一名穿着防护服的高挑女警，面罩下的脸孔清冷美丽，胸前的警官证上是：冲锋组长·柏纪。

　　“喝点水吧。”柏纪道。

　　琉琉捧住水杯，暖意烫熨着掌心：“谢谢您。”

　　“谢啦。”
　　毛飞接过另一杯水，扬了扬手里的‘平板’：“基本信息都对照过了。”

　　“幸好随身物品都没丢失。”

　　顺着他的目光，琉琉看向摆放在中间的、充当桌子的木箱。

　　那上面正摆放着一个白色的小包——正是琉琉随身携带的那个。

　　此刻小白包已被打开，零零碎碎的物品摆了一桌。

　　有两年前的旧款通讯器（毛飞语）、一张公民ID卡（毛飞语），一本粉白封皮的纸质笔记本，封面上烫刻了‘琉琉日记’（因此它十分礼貌的没有被打开），以及几颗水果硬糖。

　　琉琉特意看了几眼公民ID卡，卡面通体泛着镭射银光，没有照片，只有人名、籍贯、出生日期等信息，中央还印刻着四字LOGO。

　　琉琉辨认了半天，确认那四个字是——

　　[永恒神座]。

　　是卡片制作机构的名字吗？

　　琉琉并不敢多问，她把疑问放到心底，默默的看着毛飞把公民ID卡等物品又一一装好。

　　“给。”

　　小白包回到了琉琉的手中。

　　“再等一会，等安全局的人做完这次的事故评估。”毛飞道，他对少女笑笑，“你就可以回家了，过几天可能有个回访，别紧张，不是什么大事——”

　　“恐怕还不行。”

　　一道男声，插入了对话。

　　毛飞的声音停止了。

　　候车厅白炽的灯光散射着，监控机械回荡着拉扯的电子音，半开的玻璃门投下淡淡的影子，一半覆在正含笑立于门前的男人身上。

　　他没穿防护服，而是穿着一身便装，白色的衬衫与黑色的长裤，外罩一件风衣。

　　风衣并没有扣上，但并不显得落拓，见三人看来，男人微笑颔首：“抱歉，介入了你们的谈话。”

　　他推开另外半扇玻璃门，走了进来。

　　在这忙碌而危险的地铁站点内，琉琉所见的每一个人，包括正为她做登记的两位警察，都穿着严密的防护服。

　　只有那个被称为‘02’的人……是穿着常服的。

　　现在，要加上这名男人了。

　　男人走到近处了。

　　这是个……看起来如玉石般温润的人。

　　他的五官十分秀美，发色是如海一般的深蓝，眼眸如桃花春水，微笑起来时，便显出令人如沐春风般的温和来。

　　琉琉却突然在这温和的注目下毛骨悚然。

　　不，并不是视线……而是他的右眼。男人右眼眼角、眼稍，各有两枚黑色的钉子，与钉在眼眶下方的两枚，共六枚呈倒月形组合。

　　宛如一只，藏在右眼下的、闭合的‘眼睛’。

　　这只闭合的‘眼睛’，与他的视线一同看来时，琉琉如被穿透，仿佛连深藏于体内的骨骼，都在这只闭合之眼的注视之下，细细剖析，剥骨入髓！

　　哐。

　　临时充当着座椅的箱子摇晃着，发出响亮的撞击音，打破了寂静。毛飞霍然起身，他盯着男人，结结巴巴的：“您、您……”

　　这响动令男人停留在琉琉身上的目光移开了。

　　他微笑起来：“不必拘束，请坐。”

　　与柏纪一样，这名走入候车厅的男人，也戴着工作铭牌。

　　黑底金边，镌刻章纹，那字体是——

　　安全局搜查科长·施光临。

　　凌晨，零点整。

　　衝都·第二十六区，枫丹区，利都广场站。

　　柏纪从临时补给站的自助机内，接了一杯营养奶昔。
　　由古灵工业出品，号称具备人体必需的所有营养物质，能提供能量、舒缓精神。

　　这究竟是不是真的，柏纪不知道，反正一杯下肚，她因连续加班而产生的疲惫，并没有什么变化。

　　前方——

　　距离柏纪约一百米外、地铁站台入口，正拉着禁止进入的警戒线。

　　大约二十个穿着严密防护服的人，正在警戒线前吵吵嚷嚷。

　　“……通讯中断……02……”
　　“科长……命令……不惜代价……”

　　地铁站封锁了入口、疏散了人群，此刻，空荡荡的站点，唯有这因争执，而稍显激烈的喧哗声。

　　“嘿。”有人拍她的肩膀。

　　柏纪回过头，便见同事毛飞那张压在防护面罩下、稍微有些变形的脸。

　　“已经快有二十分钟了吧。”

　　他放低声音：“那个搜查组的大人物还没出来吗。”

　　谁知道呢。

　　柏纪把杯子丢进粉碎机里。

　　作为被临时抽调的人员，连同柏纪在内，二十六区一共紧急征调了两百多名警察。

　　又调动十二辆装甲火箭重坦、两百个无人机组成的战斗蜂群、一个移动式通讯基站，基本是把二十六区的警力抽空了。

　　算上临近两个区调来的人，这个小小的地铁站内外，光是参与布防的人员，就有两千多人。

　　但这两千多人里，有资格靠近地铁站台的，也就仅有那正在争执的……二十人而已。

　　——从一区的统一安全局征召而来的，搜查科正编一组成员。

　　若无意外，像柏纪这样的平民，可能这辈子跟一区唯一的交集，就是她入职时去白塔宣誓的那次了。

　　一区下来的搜查组大人物，独自进入了还未完全消散的、半封锁‘怪异’的领域，至今未有消息……

　　这种事……是怎么都轮不到她或者毛飞这样，出身平民区的、普通警察来操心的。

　　忽然，站台上的喧哗大了起来。

　　柏纪听见一个高声的：“救援——”

　　救援？

　　“他们怎么把救生仓拿出来了。”
　　毛飞疑惑的嘀咕。

　　又有些羡慕的：“……是最新款，我在创维资讯板块看到过介绍，性能比咱们用的旧款高50%呢。”

　　柏纪蹙起眉，为防止还残留在站点内的、半开放‘领域’突变，安全局在站台处，布置了一排约三米高，每扇重达六吨的合金防爆屏障。将入口堵得严严实实。

　　这样的屏障，又渐次布置在整个站点内，如防波堤，防备着可能的危险。

　　此刻，只见一个椭圆形的救生仓被拖着，从防爆障碍后迅速移到了站台的封锁前。

　　原本原本挤在一起的搜查组成员，则蓦地散开，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柏纪不由疑惑的探身。

　　下一秒——

　　堵在站台入口处，以合金制造的，高约三米、重达六吨的防爆障碍，猛然飞起一扇。像一颗高速旋转的子弹，重重轰上候车大厅的墙壁！

　　柏纪两人猝不及防，被这一击带起的冲击波全部掀翻在地。毛飞更是差点被撞晕，趴在地上半晌起不了身。

　　“咳、咳咳。”
　　他捂着胸口，惊恐的去摸脉冲枪：“敌袭？！封锁被突破了吗！是还有残余的怪——”

　　“怪、怪……”
　　毛飞的声音，结结巴巴的卡住了。

　　防爆障碍的缺口处，一道人影，踏着烟尘，走了出来。

　　站台前传来轻微的骚动，散开的搜查组成员飞快的聚过来，嗡嗡的人声，与清洁因子喷枪启动的响动混杂在一起。

　　毛飞的脸，因为陡然中断的话语，滑稽的挤着。
　　“这——”
　　他‘这’了半晌，语气讪讪的，显然也已意识到：“这就是那个搜查组的大人物啊……”

　　柏纪没说话，她拉起毛飞，两人沉默的看着警戒线前的站台热闹起来。

　　一名身材格外高大的青年越众而出：“你可终于出来了，02。”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去拍‘02’的肩膀，但被对方侧身闪过。

　　青年也不在意，他耸耸肩，几秒后，他嘿然：“你又没说具体要哪种救援设备。那不得给你上顶格的，直接救生仓一步到位喽。”

　　令整个搜查一组都紧张不已的‘02’沉默了。

　　他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比起青年，声音要低上许多。

　　隔着距离，柏纪听不太清。只能看到‘02’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示意青年与拿着喷枪的成员退开。

　　而后他转身，走到被击飞的那处防爆障碍缺口，俯下身去，手臂伸出——

　　从——已经半塌毁的站台下方，拎出一名……少女。

　　柏纪与毛飞，一齐瞪大了眼睛。

　　毛飞更是脱口而出：“幸存者！”

　　少女年龄不大，看起来至多十五、六岁，低垂着脑袋，一动不动的被拎着，像极了一只被提住了后颈，缩手缩脚的猫。

　　她的衣着十分朴素，是常见的平价成衣，浑身上下，唯一算得上装饰的，只有一个白色的斜包。

　　嗒。

　　她被放下了。

　　细细的鞋跟敲击着地面，发出几不可闻的、微弱的响动。

　　可能是有些紧张，少女握住了身前的包链，摇摇晃晃的站稳，抬起了脸——

　　仿佛一轮皓月，在这深埋于地底的车站里升起。

　　嘈杂的站台，突然间似是被按下了静止键，纷扰的人声，如轻烟般消散，一秒、两秒……不知是谁，倒抽了一口凉气：“嘶——”

　　众人的意识，才仿佛又回到人间。

　　“天呐——”
　　毛飞目瞪口呆，语无伦次的：“这也太、这实在是太——”

　　太漂亮了！

　　柏纪替他补上了后半句话。

　　她愕然的微张着嘴，难得失去了表情的管理，只顾着盯看站台上的少女。

　　生物技术，乃至基因改造，如今都十分成熟，哪怕是没什么钱的平民，也能定制个性化微调手术。
　　天网上的明星更是美得千姿百态，柏纪已经很久没有因为单纯的‘美丽’而感到触动了。

　　但在这名少女面前，柏纪却觉得，哪怕是AI模拟的完美面孔，都不如她！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产生一个疑问：

　　这真的是人类能拥有的美貌……？

　　冲击过于强烈，好半晌，柏纪与毛飞两人都呆立着，直到柏纪发现一名搜查组成员朝他们走来。

　　她推推毛飞，两人勉强打起精神，便见搜查组的成员停下脚步，目光挑捡一番。

　　“就你俩了。”
　　他示意柏纪：“劳烦，带上设备，去做个信息录入。”

　　*

　　“姓名？”

　　“唔，琉琉。”

　　“年龄，哦……刚满十五。”

　　站台旁的候车厅内，琉琉坐在临时充当座椅的物资箱上，拘谨的沉默着。

　　不过也无需她回答了，询问她的人，正在对着一个类似平板的机器，颇为自在的自问自答。

　　平板……

　　琉琉咀嚼着这出现在她脑海中的词语。

　　“定居点，诶，是二十六区啊。”

　　毛飞将信息记录仪放下，表情里多了些亲切：“我也是二十六区的，别紧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过了几秒，他才得到一个低声的回答：

　　“谢谢，”琉琉谨慎的，“已经好多了……”

　　从她口中吐出的语言……是陌生的。

　　——离开那满是尸体的车厢后，琉琉终于有余力，去察觉一些违和之处了。

　　比如这明明陌生，但她能毫无阻滞使用的语言。

　　“关于地铁里发生的事，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毛飞关切问道。

　　“抱歉……”

　　“你才经历巨变，一时记忆模糊是正常的。”毛飞安慰道，“慢慢就恢复了。”

　　琉琉附和的笑笑，心中默默反驳。

　　她、她失去的……可不是什么‘地铁里的记忆’啊，不如说只有地铁车厢里所发生的事情，她深刻的记得。

　　而是除了名字之外，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是谁？来自哪里，有什么家人……所有的信息，在她的脑海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与之相对的，则是细致丰富的常识，一丝不落的印在脑中，细致得她近乎本能的直觉——

　　她现在的‘世界’，与她常识中的‘世界’……是如此不同。

　　一杯水放到了琉琉面前。

　　琉琉抬起头，便见一名穿着防护服的高挑女警，面罩下的脸孔清冷美丽，胸前的警官证上是：冲锋组长·柏纪。

　　“喝点水吧。”柏纪道。

　　琉琉捧住水杯，暖意烫熨着掌心：“谢谢您。”

　　“谢啦。”
　　毛飞接过另一杯水，扬了扬手里的‘平板’：“基本信息都对照过了。”

　　“幸好随身物品都没丢失。”

　　顺着他的目光，琉琉看向摆放在中间的、充当桌子的木箱。

　　那上面正摆放着一个白色的小包——正是琉琉随身携带的那个。

　　此刻小白包已被打开，零零碎碎的物品摆了一桌。

　　有两年前的旧款通讯器（毛飞语）、一张公民ID卡（毛飞语），一本粉白封皮的纸质笔记本，封面上烫刻了‘琉琉日记’（因此它十分礼貌的没有被打开），以及几颗水果硬糖。

　　琉琉特意看了几眼公民ID卡，卡面通体泛着镭射银光，没有照片，只有人名、籍贯、出生日期等信息，中央还印刻着四字LOGO。

　　琉琉辨认了半天，确认那四个字是——

　　[永恒神座]。

　　是卡片制作机构的名字吗？

　　琉琉并不敢多问，她把疑问放到心底，默默的看着毛飞把公民ID卡等物品又一一装好。

　　“给。”

　　小白包回到了琉琉的手中。

　　“再等一会，等安全局的人做完这次的事故评估。”毛飞道，他对少女笑笑，“你就可以回家了，过几天可能有个回访，别紧张，不是什么大事——”

　　“恐怕还不行。”

　　一道男声，插入了对话。

　　毛飞的声音停止了。

　　候车厅白炽的灯光散射着，监控机械回荡着拉扯的电子音，半开的玻璃门投下淡淡的影子，一半覆在正含笑立于门前的男人身上。

　　他没穿防护服，而是穿着一身便装，白色的衬衫与黑色的长裤，外罩一件风衣。

　　风衣并没有扣上，但并不显得落拓，见三人看来，男人微笑颔首：“抱歉，介入了你们的谈话。”

　　他推开另外半扇玻璃门，走了进来。

　　在这忙碌而危险的地铁站点内，琉琉所见的每一个人，包括正为她做登记的两位警察，都穿着严密的防护服。

　　只有那个被称为‘02’的人……是穿着常服的。

　　现在，要加上这名男人了。

　　男人走到近处了。

　　这是个……看起来如玉石般温润的人。

　　他的五官十分秀美，发色是如海一般的深蓝，眼眸如桃花春水，微笑起来时，便显出令人如沐春风般的温和来。

　　琉琉却突然在这温和的注目下毛骨悚然。

　　不，并不是视线……而是他的右眼。男人右眼眼角、眼稍，各有两枚黑色的钉子，与钉在眼眶下方的两枚，共六枚呈倒月形组合。

　　宛如一只，藏在右眼下的、闭合的‘眼睛’。

　　这只闭合的‘眼睛’，与他的视线一同看来时，琉琉如被穿透，仿佛连深藏于体内的骨骼，都在这只闭合之眼的注视之下，细细剖析，剥骨入髓！

　　哐。

　　临时充当着座椅的箱子摇晃着，发出响亮的撞击音，打破了寂静。毛飞霍然起身，他盯着男人，结结巴巴的：“您、您……”

　　这响动令男人停留在琉琉身上的目光移开了。

　　他微笑起来：“不必拘束，请坐。”

　　与柏纪一样，这名走入候车厅的男人，也戴着工作铭牌。

　　黑底金边，镌刻章纹，那字体是——

　　安全局搜查科长·施光临。

　　凌晨，零点整。

　　衝都·第二十六区，枫丹区，利都广场站。

　　柏纪从临时补给站的自助机内，接了一杯营养奶昔。
　　由古灵工业出品，号称具备人体必需的所有营养物质，能提供能量、舒缓精神。

　　这究竟是不是真的，柏纪不知道，反正一杯下肚，她因连续加班而产生的疲惫，并没有什么变化。

　　前方——

　　距离柏纪约一百米外、地铁站台入口，正拉着禁止进入的警戒线。

　　大约二十个穿着严密防护服的人，正在警戒线前吵吵嚷嚷。

　　“……通讯中断……02……”
　　“科长……命令……不惜代价……”

　　地铁站封锁了入口、疏散了人群，此刻，空荡荡的站点，唯有这因争执，而稍显激烈的喧哗声。

　　“嘿。”有人拍她的肩膀。

　　柏纪回过头，便见同事毛飞那张压在防护面罩下、稍微有些变形的脸。

　　“已经快有二十分钟了吧。”

　　他放低声音：“那个搜查组的大人物还没出来吗。”

　　谁知道呢。

　　柏纪把杯子丢进粉碎机里。

　　作为被临时抽调的人员，连同柏纪在内，二十六区一共紧急征调了两百多名警察。

　　又调动十二辆装甲火箭重坦、两百个无人机组成的战斗蜂群、一个移动式通讯基站，基本是把二十六区的警力抽空了。

　　算上临近两个区调来的人，这个小小的地铁站内外，光是参与布防的人员，就有两千多人。

　　但这两千多人里，有资格靠近地铁站台的，也就仅有那正在争执的……二十人而已。

　　——从一区的统一安全局征召而来的，搜查科正编一组成员。

　　若无意外，像柏纪这样的平民，可能这辈子跟一区唯一的交集，就是她入职时去白塔宣誓的那次了。

　　一区下来的搜查组大人物，独自进入了还未完全消散的、半封锁‘怪异’的领域，至今未有消息……

　　这种事……是怎么都轮不到她或者毛飞这样，出身平民区的、普通警察来操心的。

　　忽然，站台上的喧哗大了起来。

　　柏纪听见一个高声的：“救援——”

　　救援？

　　“他们怎么把救生仓拿出来了。”
　　毛飞疑惑的嘀咕。

　　又有些羡慕的：“……是最新款，我在创维资讯板块看到过介绍，性能比咱们用的旧款高50%呢。”

　　柏纪蹙起眉，为防止还残留在站点内的、半开放‘领域’突变，安全局在站台处，布置了一排约三米高，每扇重达六吨的合金防爆屏障。将入口堵得严严实实。

　　这样的屏障，又渐次布置在整个站点内，如防波堤，防备着可能的危险。

　　此刻，只见一个椭圆形的救生仓被拖着，从防爆障碍后迅速移到了站台的封锁前。

　　原本原本挤在一起的搜查组成员，则蓦地散开，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柏纪不由疑惑的探身。

　　下一秒——

　　堵在站台入口处，以合金制造的，高约三米、重达六吨的防爆障碍，猛然飞起一扇。像一颗高速旋转的子弹，重重轰上候车大厅的墙壁！

　　柏纪两人猝不及防，被这一击带起的冲击波全部掀翻在地。毛飞更是差点被撞晕，趴在地上半晌起不了身。

　　“咳、咳咳。”
　　他捂着胸口，惊恐的去摸脉冲枪：“敌袭？！封锁被突破了吗！是还有残余的怪——”

　　“怪、怪……”
　　毛飞的声音，结结巴巴的卡住了。

　　防爆障碍的缺口处，一道人影，踏着烟尘，走了出来。

　　站台前传来轻微的骚动，散开的搜查组成员飞快的聚过来，嗡嗡的人声，与清洁因子喷枪启动的响动混杂在一起。

　　毛飞的脸，因为陡然中断的话语，滑稽的挤着。
　　“这——”
　　他‘这’了半晌，语气讪讪的，显然也已意识到：“这就是那个搜查组的大人物啊……”

　　柏纪没说话，她拉起毛飞，两人沉默的看着警戒线前的站台热闹起来。

　　一名身材格外高大的青年越众而出：“你可终于出来了，02。”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去拍‘02’的肩膀，但被对方侧身闪过。

　　青年也不在意，他耸耸肩，几秒后，他嘿然：“你又没说具体要哪种救援设备。那不得给你上顶格的，直接救生仓一步到位喽。”

　　令整个搜查一组都紧张不已的‘02’沉默了。

　　他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比起青年，声音要低上许多。

　　隔着距离，柏纪听不太清。只能看到‘02’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示意青年与拿着喷枪的成员退开。

　　而后他转身，走到被击飞的那处防爆障碍缺口，俯下身去，手臂伸出——

　　从——已经半塌毁的站台下方，拎出一名……少女。

　　柏纪与毛飞，一齐瞪大了眼睛。

　　毛飞更是脱口而出：“幸存者！”

　　少女年龄不大，看起来至多十五、六岁，低垂着脑袋，一动不动的被拎着，像极了一只被提住了后颈，缩手缩脚的猫。

　　她的衣着十分朴素，是常见的平价成衣，浑身上下，唯一算得上装饰的，只有一个白色的斜包。

　　嗒。

　　她被放下了。

　　细细的鞋跟敲击着地面，发出几不可闻的、微弱的响动。

　　可能是有些紧张，少女握住了身前的包链，摇摇晃晃的站稳，抬起了脸——

　　仿佛一轮皓月，在这深埋于地底的车站里升起。

　　嘈杂的站台，突然间似是被按下了静止键，纷扰的人声，如轻烟般消散，一秒、两秒……不知是谁，倒抽了一口凉气：“嘶——”

　　众人的意识，才仿佛又回到人间。

　　“天呐——”
　　毛飞目瞪口呆，语无伦次的：“这也太、这实在是太——”

　　太漂亮了！

　　柏纪替他补上了后半句话。

　　她愕然的微张着嘴，难得失去了表情的管理，只顾着盯看站台上的少女。

　　生物技术，乃至基因改造，如今都十分成熟，哪怕是没什么钱的平民，也能定制个性化微调手术。
　　天网上的明星更是美得千姿百态，柏纪已经很久没有因为单纯的‘美丽’而感到触动了。

　　但在这名少女面前，柏纪却觉得，哪怕是AI模拟的完美面孔，都不如她！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产生一个疑问：

　　这真的是人类能拥有的美貌……？

　　冲击过于强烈，好半晌，柏纪与毛飞两人都呆立着，直到柏纪发现一名搜查组成员朝他们走来。

　　她推推毛飞，两人勉强打起精神，便见搜查组的成员停下脚步，目光挑捡一番。

　　“就你俩了。”
　　他示意柏纪：“劳烦，带上设备，去做个信息录入。”

　　*

　　“姓名？”

　　“唔，琉琉。”

　　“年龄，哦……刚满十五。”

　　站台旁的候车厅内，琉琉坐在临时充当座椅的物资箱上，拘谨的沉默着。

　　不过也无需她回答了，询问她的人，正在对着一个类似平板的机器，颇为自在的自问自答。

　　平板……

　　琉琉咀嚼着这出现在她脑海中的词语。

　　“定居点，诶，是二十六区啊。”

　　毛飞将信息记录仪放下，表情里多了些亲切：“我也是二十六区的，别紧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过了几秒，他才得到一个低声的回答：

　　“谢谢，”琉琉谨慎的，“已经好多了……”

　　从她口中吐出的语言……是陌生的。

　　——离开那满是尸体的车厢后，琉琉终于有余力，去察觉一些违和之处了。

　　比如这明明陌生，但她能毫无阻滞使用的语言。

　　“关于地铁里发生的事，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毛飞关切问道。

　　“抱歉……”

　　“你才经历巨变，一时记忆模糊是正常的。”毛飞安慰道，“慢慢就恢复了。”

　　琉琉附和的笑笑，心中默默反驳。

　　她、她失去的……可不是什么‘地铁里的记忆’啊，不如说只有地铁车厢里所发生的事情，她深刻的记得。

　　而是除了名字之外，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是谁？来自哪里，有什么家人……所有的信息，在她的脑海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与之相对的，则是细致丰富的常识，一丝不落的印在脑中，细致得她近乎本能的直觉——

　　她现在的‘世界’，与她常识中的‘世界’……是如此不同。

　　一杯水放到了琉琉面前。

　　琉琉抬起头，便见一名穿着防护服的高挑女警，面罩下的脸孔清冷美丽，胸前的警官证上是：冲锋组长·柏纪。

　　“喝点水吧。”柏纪道。

　　琉琉捧住水杯，暖意烫熨着掌心：“谢谢您。”

　　“谢啦。”
　　毛飞接过另一杯水，扬了扬手里的‘平板’：“基本信息都对照过了。”

　　“幸好随身物品都没丢失。”

　　顺着他的目光，琉琉看向摆放在中间的、充当桌子的木箱。

　　那上面正摆放着一个白色的小包——正是琉琉随身携带的那个。

　　此刻小白包已被打开，零零碎碎的物品摆了一桌。

　　有两年前的旧款通讯器（毛飞语）、一张公民ID卡（毛飞语），一本粉白封皮的纸质笔记本，封面上烫刻了‘琉琉日记’（因此它十分礼貌的没有被打开），以及几颗水果硬糖。

　　琉琉特意看了几眼公民ID卡，卡面通体泛着镭射银光，没有照片，只有人名、籍贯、出生日期等信息，中央还印刻着四字LOGO。

　　琉琉辨认了半天，确认那四个字是——

　　[永恒神座]。

　　是卡片制作机构的名字吗？

　　琉琉并不敢多问，她把疑问放到心底，默默的看着毛飞把公民ID卡等物品又一一装好。

　　“给。”

　　小白包回到了琉琉的手中。

　　“再等一会，等安全局的人做完这次的事故评估。”毛飞道，他对少女笑笑，“你就可以回家了，过几天可能有个回访，别紧张，不是什么大事——”

　　“恐怕还不行。”

　　一道男声，插入了对话。

　　毛飞的声音停止了。

　　候车厅白炽的灯光散射着，监控机械回荡着拉扯的电子音，半开的玻璃门投下淡淡的影子，一半覆在正含笑立于门前的男人身上。

　　他没穿防护服，而是穿着一身便装，白色的衬衫与黑色的长裤，外罩一件风衣。

　　风衣并没有扣上，但并不显得落拓，见三人看来，男人微笑颔首：“抱歉，介入了你们的谈话。”

　　他推开另外半扇玻璃门，走了进来。

　　在这忙碌而危险的地铁站点内，琉琉所见的每一个人，包括正为她做登记的两位警察，都穿着严密的防护服。

　　只有那个被称为‘02’的人……是穿着常服的。

　　现在，要加上这名男人了。

　　男人走到近处了。

　　这是个……看起来如玉石般温润的人。

　　他的五官十分秀美，发色是如海一般的深蓝，眼眸如桃花春水，微笑起来时，便显出令人如沐春风般的温和来。

　　琉琉却突然在这温和的注目下毛骨悚然。

　　不，并不是视线……而是他的右眼。男人右眼眼角、眼稍，各有两枚黑色的钉子，与钉在眼眶下方的两枚，共六枚呈倒月形组合。

　　宛如一只，藏在右眼下的、闭合的‘眼睛’。

　　这只闭合的‘眼睛’，与他的视线一同看来时，琉琉如被穿透，仿佛连深藏于体内的骨骼，都在这只闭合之眼的注视之下，细细剖析，剥骨入髓！

　　哐。

　　临时充当着座椅的箱子摇晃着，发出响亮的撞击音，打破了寂静。毛飞霍然起身，他盯着男人，结结巴巴的：“您、您……”

　　这响动令男人停留在琉琉身上的目光移开了。

　　他微笑起来：“不必拘束，请坐。”

　　与柏纪一样，这名走入候车厅的男人，也戴着工作铭牌。

　　黑底金边，镌刻章纹，那字体是——

　　安全局搜查科长·施光临。

　　凌晨，零点整。

　　衝都·第二十六区，枫丹区，利都广场站。

　　柏纪从临时补给站的自助机内，接了一杯营养奶昔。
　　由古灵工业出品，号称具备人体必需的所有营养物质，能提供能量、舒缓精神。

　　这究竟是不是真的，柏纪不知道，反正一杯下肚，她因连续加班而产生的疲惫，并没有什么变化。

　　前方——

　　距离柏纪约一百米外、地铁站台入口，正拉着禁止进入的警戒线。

　　大约二十个穿着严密防护服的人，正在警戒线前吵吵嚷嚷。

　　“……通讯中断……02……”
　　“科长……命令……不惜代价……”

　　地铁站封锁了入口、疏散了人群，此刻，空荡荡的站点，唯有这因争执，而稍显激烈的喧哗声。

　　“嘿。”有人拍她的肩膀。

　　柏纪回过头，便见同事毛飞那张压在防护面罩下、稍微有些变形的脸。

　　“已经快有二十分钟了吧。”

　　他放低声音：“那个搜查组的大人物还没出来吗。”

　　谁知道呢。

　　柏纪把杯子丢进粉碎机里。

　　作为被临时抽调的人员，连同柏纪在内，二十六区一共紧急征调了两百多名警察。

　　又调动十二辆装甲火箭重坦、两百个无人机组成的战斗蜂群、一个移动式通讯基站，基本是把二十六区的警力抽空了。

　　算上临近两个区调来的人，这个小小的地铁站内外，光是参与布防的人员，就有两千多人。

　　但这两千多人里，有资格靠近地铁站台的，也就仅有那正在争执的……二十人而已。

　　——从一区的统一安全局征召而来的，搜查科正编一组成员。

　　若无意外，像柏纪这样的平民，可能这辈子跟一区唯一的交集，就是她入职时去白塔宣誓的那次了。

　　一区下来的搜查组大人物，独自进入了还未完全消散的、半封锁‘怪异’的领域，至今未有消息……

　　这种事……是怎么都轮不到她或者毛飞这样，出身平民区的、普通警察来操心的。

　　忽然，站台上的喧哗大了起来。

　　柏纪听见一个高声的：“救援——”

　　救援？

　　“他们怎么把救生仓拿出来了。”
　　毛飞疑惑的嘀咕。

　　又有些羡慕的：“……是最新款，我在创维资讯板块看到过介绍，性能比咱们用的旧款高50%呢。”

　　柏纪蹙起眉，为防止还残留在站点内的、半开放‘领域’突变，安全局在站台处，布置了一排约三米高，每扇重达六吨的合金防爆屏障。将入口堵得严严实实。

　　这样的屏障，又渐次布置在整个站点内，如防波堤，防备着可能的危险。

　　此刻，只见一个椭圆形的救生仓被拖着，从防爆障碍后迅速移到了站台的封锁前。

　　原本原本挤在一起的搜查组成员，则蓦地散开，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柏纪不由疑惑的探身。

　　下一秒——

　　堵在站台入口处，以合金制造的，高约三米、重达六吨的防爆障碍，猛然飞起一扇。像一颗高速旋转的子弹，重重轰上候车大厅的墙壁！

　　柏纪两人猝不及防，被这一击带起的冲击波全部掀翻在地。毛飞更是差点被撞晕，趴在地上半晌起不了身。

　　“咳、咳咳。”
　　他捂着胸口，惊恐的去摸脉冲枪：“敌袭？！封锁被突破了吗！是还有残余的怪——”

　　“怪、怪……”
　　毛飞的声音，结结巴巴的卡住了。

　　防爆障碍的缺口处，一道人影，踏着烟尘，走了出来。

　　站台前传来轻微的骚动，散开的搜查组成员飞快的聚过来，嗡嗡的人声，与清洁因子喷枪启动的响动混杂在一起。

　　毛飞的脸，因为陡然中断的话语，滑稽的挤着。
　　“这——”
　　他‘这’了半晌，语气讪讪的，显然也已意识到：“这就是那个搜查组的大人物啊……”

　　柏纪没说话，她拉起毛飞，两人沉默的看着警戒线前的站台热闹起来。

　　一名身材格外高大的青年越众而出：“你可终于出来了，02。”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去拍‘02’的肩膀，但被对方侧身闪过。

　　青年也不在意，他耸耸肩，几秒后，他嘿然：“你又没说具体要哪种救援设备。那不得给你上顶格的，直接救生仓一步到位喽。”

　　令整个搜查一组都紧张不已的‘02’沉默了。

　　他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比起青年，声音要低上许多。

　　隔着距离，柏纪听不太清。只能看到‘02’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示意青年与拿着喷枪的成员退开。

　　而后他转身，走到被击飞的那处防爆障碍缺口，俯下身去，手臂伸出——

　　从——已经半塌毁的站台下方，拎出一名……少女。

　　柏纪与毛飞，一齐瞪大了眼睛。

　　毛飞更是脱口而出：“幸存者！”

　　少女年龄不大，看起来至多十五、六岁，低垂着脑袋，一动不动的被拎着，像极了一只被提住了后颈，缩手缩脚的猫。

　　她的衣着十分朴素，是常见的平价成衣，浑身上下，唯一算得上装饰的，只有一个白色的斜包。

　　嗒。

　　她被放下了。

　　细细的鞋跟敲击着地面，发出几不可闻的、微弱的响动。

　　可能是有些紧张，少女握住了身前的包链，摇摇晃晃的站稳，抬起了脸——

　　仿佛一轮皓月，在这深埋于地底的车站里升起。

　　嘈杂的站台，突然间似是被按下了静止键，纷扰的人声，如轻烟般消散，一秒、两秒……不知是谁，倒抽了一口凉气：“嘶——”

　　众人的意识，才仿佛又回到人间。

　　“天呐——”
　　毛飞目瞪口呆，语无伦次的：“这也太、这实在是太——”

　　太漂亮了！

　　柏纪替他补上了后半句话。

　　她愕然的微张着嘴，难得失去了表情的管理，只顾着盯看站台上的少女。

　　生物技术，乃至基因改造，如今都十分成熟，哪怕是没什么钱的平民，也能定制个性化微调手术。
　　天网上的明星更是美得千姿百态，柏纪已经很久没有因为单纯的‘美丽’而感到触动了。

　　但在这名少女面前，柏纪却觉得，哪怕是AI模拟的完美面孔，都不如她！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产生一个疑问：

　　这真的是人类能拥有的美貌……？

　　冲击过于强烈，好半晌，柏纪与毛飞两人都呆立着，直到柏纪发现一名搜查组成员朝他们走来。

　　她推推毛飞，两人勉强打起精神，便见搜查组的成员停下脚步，目光挑捡一番。

　　“就你俩了。”
　　他示意柏纪：“劳烦，带上设备，去做个信息录入。”

　　*

　　“姓名？”

　　“唔，琉琉。”

　　“年龄，哦……刚满十五。”

　　站台旁的候车厅内，琉琉坐在临时充当座椅的物资箱上，拘谨的沉默着。

　　不过也无需她回答了，询问她的人，正在对着一个类似平板的机器，颇为自在的自问自答。

　　平板……

　　琉琉咀嚼着这出现在她脑海中的词语。

　　“定居点，诶，是二十六区啊。”

　　毛飞将信息记录仪放下，表情里多了些亲切：“我也是二十六区的，别紧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过了几秒，他才得到一个低声的回答：

　　“谢谢，”琉琉谨慎的，“已经好多了……”

　　从她口中吐出的语言……是陌生的。

　　——离开那满是尸体的车厢后，琉琉终于有余力，去察觉一些违和之处了。

　　比如这明明陌生，但她能毫无阻滞使用的语言。

　　“关于地铁里发生的事，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毛飞关切问道。

　　“抱歉……”

　　“你才经历巨变，一时记忆模糊是正常的。”毛飞安慰道，“慢慢就恢复了。”

　　琉琉附和的笑笑，心中默默反驳。

　　她、她失去的……可不是什么‘地铁里的记忆’啊，不如说只有地铁车厢里所发生的事情，她深刻的记得。

　　而是除了名字之外，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是谁？来自哪里，有什么家人……所有的信息，在她的脑海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与之相对的，则是细致丰富的常识，一丝不落的印在脑中，细致得她近乎本能的直觉——

　　她现在的‘世界’，与她常识中的‘世界’……是如此不同。

　　一杯水放到了琉琉面前。

　　琉琉抬起头，便见一名穿着防护服的高挑女警，面罩下的脸孔清冷美丽，胸前的警官证上是：冲锋组长·柏纪。

　　“喝点水吧。”柏纪道。

　　琉琉捧住水杯，暖意烫熨着掌心：“谢谢您。”

　　“谢啦。”
　　毛飞接过另一杯水，扬了扬手里的‘平板’：“基本信息都对照过了。”

　　“幸好随身物品都没丢失。”

　　顺着他的目光，琉琉看向摆放在中间的、充当桌子的木箱。

　　那上面正摆放着一个白色的小包——正是琉琉随身携带的那个。

　　此刻小白包已被打开，零零碎碎的物品摆了一桌。

　　有两年前的旧款通讯器（毛飞语）、一张公民ID卡（毛飞语），一本粉白封皮的纸质笔记本，封面上烫刻了‘琉琉日记’（因此它十分礼貌的没有被打开），以及几颗水果硬糖。

　　琉琉特意看了几眼公民ID卡，卡面通体泛着镭射银光，没有照片，只有人名、籍贯、出生日期等信息，中央还印刻着四字LOGO。

　　琉琉辨认了半天，确认那四个字是——

　　[永恒神座]。

　　是卡片制作机构的名字吗？

　　琉琉并不敢多问，她把疑问放到心底，默默的看着毛飞把公民ID卡等物品又一一装好。

　　“给。”

　　小白包回到了琉琉的手中。

　　“再等一会，等安全局的人做完这次的事故评估。”毛飞道，他对少女笑笑，“你就可以回家了，过几天可能有个回访，别紧张，不是什么大事——”

　　“恐怕还不行。”

　　一道男声，插入了对话。

　　毛飞的声音停止了。

　　候车厅白炽的灯光散射着，监控机械回荡着拉扯的电子音，半开的玻璃门投下淡淡的影子，一半覆在正含笑立于门前的男人身上。

　　他没穿防护服，而是穿着一身便装，白色的衬衫与黑色的长裤，外罩一件风衣。

　　风衣并没有扣上，但并不显得落拓，见三人看来，男人微笑颔首：“抱歉，介入了你们的谈话。”

　　他推开另外半扇玻璃门，走了进来。

　　在这忙碌而危险的地铁站点内，琉琉所见的每一个人，包括正为她做登记的两位警察，都穿着严密的防护服。

　　只有那个被称为‘02’的人……是穿着常服的。

　　现在，要加上这名男人了。

　　男人走到近处了。

　　这是个……看起来如玉石般温润的人。

　　他的五官十分秀美，发色是如海一般的深蓝，眼眸如桃花春水，微笑起来时，便显出令人如沐春风般的温和来。

　　琉琉却突然在这温和的注目下毛骨悚然。

　　不，并不是视线……而是他的右眼。男人右眼眼角、眼稍，各有两枚黑色的钉子，与钉在眼眶下方的两枚，共六枚呈倒月形组合。

　　宛如一只，藏在右眼下的、闭合的‘眼睛’。

　　这只闭合的‘眼睛’，与他的视线一同看来时，琉琉如被穿透，仿佛连深藏于体内的骨骼，都在这只闭合之眼的注视之下，细细剖析，剥骨入髓！

　　哐。

　　临时充当着座椅的箱子摇晃着，发出响亮的撞击音，打破了寂静。毛飞霍然起身，他盯着男人，结结巴巴的：“您、您……”

　　这响动令男人停留在琉琉身上的目光移开了。

　　他微笑起来：“不必拘束，请坐。”

　　与柏纪一样，这名走入候车厅的男人，也戴着工作铭牌。

　　黑底金边，镌刻章纹，那字体是——

　　安全局搜查科长·施光临。

　　凌晨，零点整。

　　衝都·第二十六区，枫丹区，利都广场站。

　　柏纪从临时补给站的自助机内，接了一杯营养奶昔。
　　由古灵工业出品，号称具备人体必需的所有营养物质，能提供能量、舒缓精神。

　　这究竟是不是真的，柏纪不知道，反正一杯下肚，她因连续加班而产生的疲惫，并没有什么变化。

　　前方——

　　距离柏纪约一百米外、地铁站台入口，正拉着禁止进入的警戒线。

　　大约二十个穿着严密防护服的人，正在警戒线前吵吵嚷嚷。

　　“……通讯中断……02……”
　　“科长……命令……不惜代价……”

　　地铁站封锁了入口、疏散了人群，此刻，空荡荡的站点，唯有这因争执，而稍显激烈的喧哗声。

　　“嘿。”有人拍她的肩膀。

　　柏纪回过头，便见同事毛飞那张压在防护面罩下、稍微有些变形的脸。

　　“已经快有二十分钟了吧。”

　　他放低声音：“那个搜查组的大人物还没出来吗。”

　　谁知道呢。

　　柏纪把杯子丢进粉碎机里。

　　作为被临时抽调的人员，连同柏纪在内，二十六区一共紧急征调了两百多名警察。

　　又调动十二辆装甲火箭重坦、两百个无人机组成的战斗蜂群、一个移动式通讯基站，基本是把二十六区的警力抽空了。

　　算上临近两个区调来的人，这个小小的地铁站内外，光是参与布防的人员，就有两千多人。

　　但这两千多人里，有资格靠近地铁站台的，也就仅有那正在争执的……二十人而已。

　　——从一区的统一安全局征召而来的，搜查科正编一组成员。

　　若无意外，像柏纪这样的平民，可能这辈子跟一区唯一的交集，就是她入职时去白塔宣誓的那次了。

　　一区下来的搜查组大人物，独自进入了还未完全消散的、半封锁‘怪异’的领域，至今未有消息……

　　这种事……是怎么都轮不到她或者毛飞这样，出身平民区的、普通警察来操心的。

　　忽然，站台上的喧哗大了起来。

　　柏纪听见一个高声的：“救援——”

　　救援？

　　“他们怎么把救生仓拿出来了。”
　　毛飞疑惑的嘀咕。

　　又有些羡慕的：“……是最新款，我在创维资讯板块看到过介绍，性能比咱们用的旧款高50%呢。”

　　柏纪蹙起眉，为防止还残留在站点内的、半开放‘领域’突变，安全局在站台处，布置了一排约三米高，每扇重达六吨的合金防爆屏障。将入口堵得严严实实。

　　这样的屏障，又渐次布置在整个站点内，如防波堤，防备着可能的危险。

　　此刻，只见一个椭圆形的救生仓被拖着，从防爆障碍后迅速移到了站台的封锁前。

　　原本原本挤在一起的搜查组成员，则蓦地散开，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柏纪不由疑惑的探身。

　　下一秒——

　　堵在站台入口处，以合金制造的，高约三米、重达六吨的防爆障碍，猛然飞起一扇。像一颗高速旋转的子弹，重重轰上候车大厅的墙壁！

　　柏纪两人猝不及防，被这一击带起的冲击波全部掀翻在地。毛飞更是差点被撞晕，趴在地上半晌起不了身。

　　“咳、咳咳。”
　　他捂着胸口，惊恐的去摸脉冲枪：“敌袭？！封锁被突破了吗！是还有残余的怪——”

　　“怪、怪……”
　　毛飞的声音，结结巴巴的卡住了。

　　防爆障碍的缺口处，一道人影，踏着烟尘，走了出来。

　　站台前传来轻微的骚动，散开的搜查组成员飞快的聚过来，嗡嗡的人声，与清洁因子喷枪启动的响动混杂在一起。

　　毛飞的脸，因为陡然中断的话语，滑稽的挤着。
　　“这——”
　　他‘这’了半晌，语气讪讪的，显然也已意识到：“这就是那个搜查组的大人物啊……”

　　柏纪没说话，她拉起毛飞，两人沉默的看着警戒线前的站台热闹起来。

　　一名身材格外高大的青年越众而出：“你可终于出来了，02。”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去拍‘02’的肩膀，但被对方侧身闪过。

　　青年也不在意，他耸耸肩，几秒后，他嘿然：“你又没说具体要哪种救援设备。那不得给你上顶格的，直接救生仓一步到位喽。”

　　令整个搜查一组都紧张不已的‘02’沉默了。

　　他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比起青年，声音要低上许多。

　　隔着距离，柏纪听不太清。只能看到‘02’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示意青年与拿着喷枪的成员退开。

　　而后他转身，走到被击飞的那处防爆障碍缺口，俯下身去，手臂伸出——

　　从——已经半塌毁的站台下方，拎出一名……少女。

　　柏纪与毛飞，一齐瞪大了眼睛。

　　毛飞更是脱口而出：“幸存者！”

　　少女年龄不大，看起来至多十五、六岁，低垂着脑袋，一动不动的被拎着，像极了一只被提住了后颈，缩手缩脚的猫。

　　她的衣着十分朴素，是常见的平价成衣，浑身上下，唯一算得上装饰的，只有一个白色的斜包。

　　嗒。

　　她被放下了。

　　细细的鞋跟敲击着地面，发出几不可闻的、微弱的响动。

　　可能是有些紧张，少女握住了身前的包链，摇摇晃晃的站稳，抬起了脸——

　　仿佛一轮皓月，在这深埋于地底的车站里升起。

　　嘈杂的站台，突然间似是被按下了静止键，纷扰的人声，如轻烟般消散，一秒、两秒……不知是谁，倒抽了一口凉气：“嘶——”

　　众人的意识，才仿佛又回到人间。

　　“天呐——”
　　毛飞目瞪口呆，语无伦次的：“这也太、这实在是太——”

　　太漂亮了！

　　柏纪替他补上了后半句话。

　　她愕然的微张着嘴，难得失去了表情的管理，只顾着盯看站台上的少女。

　　生物技术，乃至基因改造，如今都十分成熟，哪怕是没什么钱的平民，也能定制个性化微调手术。
　　天网上的明星更是美得千姿百态，柏纪已经很久没有因为单纯的‘美丽’而感到触动了。

　　但在这名少女面前，柏纪却觉得，哪怕是AI模拟的完美面孔，都不如她！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产生一个疑问：

　　这真的是人类能拥有的美貌……？

　　冲击过于强烈，好半晌，柏纪与毛飞两人都呆立着，直到柏纪发现一名搜查组成员朝他们走来。

　　她推推毛飞，两人勉强打起精神，便见搜查组的成员停下脚步，目光挑捡一番。

　　“就你俩了。”
　　他示意柏纪：“劳烦，带上设备，去做个信息录入。”

　　*

　　“姓名？”

　　“唔，琉琉。”

　　“年龄，哦……刚满十五。”

　　站台旁的候车厅内，琉琉坐在临时充当座椅的物资箱上，拘谨的沉默着。

　　不过也无需她回答了，询问她的人，正在对着一个类似平板的机器，颇为自在的自问自答。

　　平板……

　　琉琉咀嚼着这出现在她脑海中的词语。

　　“定居点，诶，是二十六区啊。”

　　毛飞将信息记录仪放下，表情里多了些亲切：“我也是二十六区的，别紧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过了几秒，他才得到一个低声的回答：

　　“谢谢，”琉琉谨慎的，“已经好多了……”

　　从她口中吐出的语言……是陌生的。

　　——离开那满是尸体的车厢后，琉琉终于有余力，去察觉一些违和之处了。

　　比如这明明陌生，但她能毫无阻滞使用的语言。

　　“关于地铁里发生的事，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毛飞关切问道。

　　“抱歉……”

　　“你才经历巨变，一时记忆模糊是正常的。”毛飞安慰道，“慢慢就恢复了。”

　　琉琉附和的笑笑，心中默默反驳。

　　她、她失去的……可不是什么‘地铁里的记忆’啊，不如说只有地铁车厢里所发生的事情，她深刻的记得。

　　而是除了名字之外，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是谁？来自哪里，有什么家人……所有的信息，在她的脑海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与之相对的，则是细致丰富的常识，一丝不落的印在脑中，细致得她近乎本能的直觉——

　　她现在的‘世界’，与她常识中的‘世界’……是如此不同。

　　一杯水放到了琉琉面前。

　　琉琉抬起头，便见一名穿着防护服的高挑女警，面罩下的脸孔清冷美丽，胸前的警官证上是：冲锋组长·柏纪。

　　“喝点水吧。”柏纪道。

　　琉琉捧住水杯，暖意烫熨着掌心：“谢谢您。”

　　“谢啦。”
　　毛飞接过另一杯水，扬了扬手里的‘平板’：“基本信息都对照过了。”

　　“幸好随身物品都没丢失。”

　　顺着他的目光，琉琉看向摆放在中间的、充当桌子的木箱。

　　那上面正摆放着一个白色的小包——正是琉琉随身携带的那个。

　　此刻小白包已被打开，零零碎碎的物品摆了一桌。

　　有两年前的旧款通讯器（毛飞语）、一张公民ID卡（毛飞语），一本粉白封皮的纸质笔记本，封面上烫刻了‘琉琉日记’（因此它十分礼貌的没有被打开），以及几颗水果硬糖。

　　琉琉特意看了几眼公民ID卡，卡面通体泛着镭射银光，没有照片，只有人名、籍贯、出生日期等信息，中央还印刻着四字LOGO。

　　琉琉辨认了半天，确认那四个字是——

　　[永恒神座]。

　　是卡片制作机构的名字吗？

　　琉琉并不敢多问，她把疑问放到心底，默默的看着毛飞把公民ID卡等物品又一一装好。

　　“给。”

　　小白包回到了琉琉的手中。

　　“再等一会，等安全局的人做完这次的事故评估。”毛飞道，他对少女笑笑，“你就可以回家了，过几天可能有个回访，别紧张，不是什么大事——”

　　“恐怕还不行。”

　　一道男声，插入了对话。

　　毛飞的声音停止了。

　　候车厅白炽的灯光散射着，监控机械回荡着拉扯的电子音，半开的玻璃门投下淡淡的影子，一半覆在正含笑立于门前的男人身上。

　　他没穿防护服，而是穿着一身便装，白色的衬衫与黑色的长裤，外罩一件风衣。

　　风衣并没有扣上，但并不显得落拓，见三人看来，男人微笑颔首：“抱歉，介入了你们的谈话。”

　　他推开另外半扇玻璃门，走了进来。

　　在这忙碌而危险的地铁站点内，琉琉所见的每一个人，包括正为她做登记的两位警察，都穿着严密的防护服。

　　只有那个被称为‘02’的人……是穿着常服的。

　　现在，要加上这名男人了。

　　男人走到近处了。

　　这是个……看起来如玉石般温润的人。

　　他的五官十分秀美，发色是如海一般的深蓝，眼眸如桃花春水，微笑起来时，便显出令人如沐春风般的温和来。

　　琉琉却突然在这温和的注目下毛骨悚然。

　　不，并不是视线……而是他的右眼。男人右眼眼角、眼稍，各有两枚黑色的钉子，与钉在眼眶下方的两枚，共六枚呈倒月形组合。

　　宛如一只，藏在右眼下的、闭合的‘眼睛’。

　　这只闭合的‘眼睛’，与他的视线一同看来时，琉琉如被穿透，仿佛连深藏于体内的骨骼，都在这只闭合之眼的注视之下，细细剖析，剥骨入髓！

　　哐。

　　临时充当着座椅的箱子摇晃着，发出响亮的撞击音，打破了寂静。毛飞霍然起身，他盯着男人，结结巴巴的：“您、您……”

　　这响动令男人停留在琉琉身上的目光移开了。

　　他微笑起来：“不必拘束，请坐。”

　　与柏纪一样，这名走入候车厅的男人，也戴着工作铭牌。

　　黑底金边，镌刻章纹，那字体是——

　　安全局搜查科长·施光临。

　　凌晨，零点整。

　　衝都·第二十六区，枫丹区，利都广场站。

　　柏纪从临时补给站的自助机内，接了一杯营养奶昔。
　　由古灵工业出品，号称具备人体必需的所有营养物质，能提供能量、舒缓精神。

　　这究竟是不是真的，柏纪不知道，反正一杯下肚，她因连续加班而产生的疲惫，并没有什么变化。

　　前方——

　　距离柏纪约一百米外、地铁站台入口，正拉着禁止进入的警戒线。

　　大约二十个穿着严密防护服的人，正在警戒线前吵吵嚷嚷。

　　“……通讯中断……02……”
　　“科长……命令……不惜代价……”

　　地铁站封锁了入口、疏散了人群，此刻，空荡荡的站点，唯有这因争执，而稍显激烈的喧哗声。

　　“嘿。”有人拍她的肩膀。

　　柏纪回过头，便见同事毛飞那张压在防护面罩下、稍微有些变形的脸。

　　“已经快有二十分钟了吧。”

　　他放低声音：“那个搜查组的大人物还没出来吗。”

　　谁知道呢。

　　柏纪把杯子丢进粉碎机里。

　　作为被临时抽调的人员，连同柏纪在内，二十六区一共紧急征调了两百多名警察。

　　又调动十二辆装甲火箭重坦、两百个无人机组成的战斗蜂群、一个移动式通讯基站，基本是把二十六区的警力抽空了。

　　算上临近两个区调来的人，这个小小的地铁站内外，光是参与布防的人员，就有两千多人。

　　但这两千多人里，有资格靠近地铁站台的，也就仅有那正在争执的……二十人而已。

　　——从一区的统一安全局征召而来的，搜查科正编一组成员。

　　若无意外，像柏纪这样的平民，可能这辈子跟一区唯一的交集，就是她入职时去白塔宣誓的那次了。

　　一区下来的搜查组大人物，独自进入了还未完全消散的、半封锁‘怪异’的领域，至今未有消息……

　　这种事……是怎么都轮不到她或者毛飞这样，出身平民区的、普通警察来操心的。

　　忽然，站台上的喧哗大了起来。

　　柏纪听见一个高声的：“救援——”

　　救援？

　　“他们怎么把救生仓拿出来了。”
　　毛飞疑惑的嘀咕。

　　又有些羡慕的：“……是最新款，我在创维资讯板块看到过介绍，性能比咱们用的旧款高50%呢。”

　　柏纪蹙起眉，为防止还残留在站点内的、半开放‘领域’突变，安全局在站台处，布置了一排约三米高，每扇重达六吨的合金防爆屏障。将入口堵得严严实实。

　　这样的屏障，又渐次布置在整个站点内，如防波堤，防备着可能的危险。

　　此刻，只见一个椭圆形的救生仓被拖着，从防爆障碍后迅速移到了站台的封锁前。

　　原本原本挤在一起的搜查组成员，则蓦地散开，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柏纪不由疑惑的探身。

　　下一秒——

　　堵在站台入口处，以合金制造的，高约三米、重达六吨的防爆障碍，猛然飞起一扇。像一颗高速旋转的子弹，重重轰上候车大厅的墙壁！

　　柏纪两人猝不及防，被这一击带起的冲击波全部掀翻在地。毛飞更是差点被撞晕，趴在地上半晌起不了身。

　　“咳、咳咳。”
　　他捂着胸口，惊恐的去摸脉冲枪：“敌袭？！封锁被突破了吗！是还有残余的怪——”

　　“怪、怪……”
　　毛飞的声音，结结巴巴的卡住了。

　　防爆障碍的缺口处，一道人影，踏着烟尘，走了出来。

　　站台前传来轻微的骚动，散开的搜查组成员飞快的聚过来，嗡嗡的人声，与清洁因子喷枪启动的响动混杂在一起。

　　毛飞的脸，因为陡然中断的话语，滑稽的挤着。
　　“这——”
　　他‘这’了半晌，语气讪讪的，显然也已意识到：“这就是那个搜查组的大人物啊……”

　　柏纪没说话，她拉起毛飞，两人沉默的看着警戒线前的站台热闹起来。

　　一名身材格外高大的青年越众而出：“你可终于出来了，02。”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去拍‘02’的肩膀，但被对方侧身闪过。

　　青年也不在意，他耸耸肩，几秒后，他嘿然：“你又没说具体要哪种救援设备。那不得给你上顶格的，直接救生仓一步到位喽。”

　　令整个搜查一组都紧张不已的‘02’沉默了。

　　他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比起青年，声音要低上许多。

　　隔着距离，柏纪听不太清。只能看到‘02’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示意青年与拿着喷枪的成员退开。

　　而后他转身，走到被击飞的那处防爆障碍缺口，俯下身去，手臂伸出——

　　从——已经半塌毁的站台下方，拎出一名……少女。

　　柏纪与毛飞，一齐瞪大了眼睛。

　　毛飞更是脱口而出：“幸存者！”

　　少女年龄不大，看起来至多十五、六岁，低垂着脑袋，一动不动的被拎着，像极了一只被提住了后颈，缩手缩脚的猫。

　　她的衣着十分朴素，是常见的平价成衣，浑身上下，唯一算得上装饰的，只有一个白色的斜包。

　　嗒。

　　她被放下了。

　　细细的鞋跟敲击着地面，发出几不可闻的、微弱的响动。

　　可能是有些紧张，少女握住了身前的包链，摇摇晃晃的站稳，抬起了脸——

　　仿佛一轮皓月，在这深埋于地底的车站里升起。

　　嘈杂的站台，突然间似是被按下了静止键，纷扰的人声，如轻烟般消散，一秒、两秒……不知是谁，倒抽了一口凉气：“嘶——”

　　众人的意识，才仿佛又回到人间。

　　“天呐——”
　　毛飞目瞪口呆，语无伦次的：“这也太、这实在是太——”

　　太漂亮了！

　　柏纪替他补上了后半句话。

　　她愕然的微张着嘴，难得失去了表情的管理，只顾着盯看站台上的少女。

　　生物技术，乃至基因改造，如今都十分成熟，哪怕是没什么钱的平民，也能定制个性化微调手术。
　　天网上的明星更是美得千姿百态，柏纪已经很久没有因为单纯的‘美丽’而感到触动了。

　　但在这名少女面前，柏纪却觉得，哪怕是AI模拟的完美面孔，都不如她！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产生一个疑问：

　　这真的是人类能拥有的美貌……？

　　冲击过于强烈，好半晌，柏纪与毛飞两人都呆立着，直到柏纪发现一名搜查组成员朝他们走来。

　　她推推毛飞，两人勉强打起精神，便见搜查组的成员停下脚步，目光挑捡一番。

　　“就你俩了。”
　　他示意柏纪：“劳烦，带上设备，去做个信息录入。”

　　*

　　“姓名？”

　　“唔，琉琉。”

　　“年龄，哦……刚满十五。”

　　站台旁的候车厅内，琉琉坐在临时充当座椅的物资箱上，拘谨的沉默着。

　　不过也无需她回答了，询问她的人，正在对着一个类似平板的机器，颇为自在的自问自答。

　　平板……

　　琉琉咀嚼着这出现在她脑海中的词语。

　　“定居点，诶，是二十六区啊。”

　　毛飞将信息记录仪放下，表情里多了些亲切：“我也是二十六区的，别紧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过了几秒，他才得到一个低声的回答：

　　“谢谢，”琉琉谨慎的，“已经好多了……”

　　从她口中吐出的语言……是陌生的。

　　——离开那满是尸体的车厢后，琉琉终于有余力，去察觉一些违和之处了。

　　比如这明明陌生，但她能毫无阻滞使用的语言。

　　“关于地铁里发生的事，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毛飞关切问道。

　　“抱歉……”

　　“你才经历巨变，一时记忆模糊是正常的。”毛飞安慰道，“慢慢就恢复了。”

　　琉琉附和的笑笑，心中默默反驳。

　　她、她失去的……可不是什么‘地铁里的记忆’啊，不如说只有地铁车厢里所发生的事情，她深刻的记得。

　　而是除了名字之外，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是谁？来自哪里，有什么家人……所有的信息，在她的脑海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与之相对的，则是细致丰富的常识，一丝不落的印在脑中，细致得她近乎本能的直觉——

　　她现在的‘世界’，与她常识中的‘世界’……是如此不同。

　　一杯水放到了琉琉面前。

　　琉琉抬起头，便见一名穿着防护服的高挑女警，面罩下的脸孔清冷美丽，胸前的警官证上是：冲锋组长·柏纪。

　　“喝点水吧。”柏纪道。

　　琉琉捧住水杯，暖意烫熨着掌心：“谢谢您。”

　　“谢啦。”
　　毛飞接过另一杯水，扬了扬手里的‘平板’：“基本信息都对照过了。”

　　“幸好随身物品都没丢失。”

　　顺着他的目光，琉琉看向摆放在中间的、充当桌子的木箱。

　　那上面正摆放着一个白色的小包——正是琉琉随身携带的那个。

　　此刻小白包已被打开，零零碎碎的物品摆了一桌。

　　有两年前的旧款通讯器（毛飞语）、一张公民ID卡（毛飞语），一本粉白封皮的纸质笔记本，封面上烫刻了‘琉琉日记’（因此它十分礼貌的没有被打开），以及几颗水果硬糖。

　　琉琉特意看了几眼公民ID卡，卡面通体泛着镭射银光，没有照片，只有人名、籍贯、出生日期等信息，中央还印刻着四字LOGO。

　　琉琉辨认了半天，确认那四个字是——

　　[永恒神座]。

　　是卡片制作机构的名字吗？

　　琉琉并不敢多问，她把疑问放到心底，默默的看着毛飞把公民ID卡等物品又一一装好。

　　“给。”

　　小白包回到了琉琉的手中。

　　“再等一会，等安全局的人做完这次的事故评估。”毛飞道，他对少女笑笑，“你就可以回家了，过几天可能有个回访，别紧张，不是什么大事——”

　　“恐怕还不行。”

　　一道男声，插入了对话。

　　毛飞的声音停止了。

　　候车厅白炽的灯光散射着，监控机械回荡着拉扯的电子音，半开的玻璃门投下淡淡的影子，一半覆在正含笑立于门前的男人身上。

　　他没穿防护服，而是穿着一身便装，白色的衬衫与黑色的长裤，外罩一件风衣。

　　风衣并没有扣上，但并不显得落拓，见三人看来，男人微笑颔首：“抱歉，介入了你们的谈话。”

　　他推开另外半扇玻璃门，走了进来。

　　在这忙碌而危险的地铁站点内，琉琉所见的每一个人，包括正为她做登记的两位警察，都穿着严密的防护服。

　　只有那个被称为‘02’的人……是穿着常服的。

　　现在，要加上这名男人了。

　　男人走到近处了。

　　这是个……看起来如玉石般温润的人。

　　他的五官十分秀美，发色是如海一般的深蓝，眼眸如桃花春水，微笑起来时，便显出令人如沐春风般的温和来。

　　琉琉却突然在这温和的注目下毛骨悚然。

　　不，并不是视线……而是他的右眼。男人右眼眼角、眼稍，各有两枚黑色的钉子，与钉在眼眶下方的两枚，共六枚呈倒月形组合。

　　宛如一只，藏在右眼下的、闭合的‘眼睛’。

　　这只闭合的‘眼睛’，与他的视线一同看来时，琉琉如被穿透，仿佛连深藏于体内的骨骼，都在这只闭合之眼的注视之下，细细剖析，剥骨入髓！

　　哐。

　　临时充当着座椅的箱子摇晃着，发出响亮的撞击音，打破了寂静。毛飞霍然起身，他盯着男人，结结巴巴的：“您、您……”

　　这响动令男人停留在琉琉身上的目光移开了。

　　他微笑起来：“不必拘束，请坐。”

　　与柏纪一样，这名走入候车厅的男人，也戴着工作铭牌。

　　黑底金边，镌刻章纹，那字体是——

　　安全局搜查科长·施光临。

　　凌晨，零点整。

　　衝都·第二十六区，枫丹区，利都广场站。

　　柏纪从临时补给站的自助机内，接了一杯营养奶昔。
　　由古灵工业出品，号称具备人体必需的所有营养物质，能提供能量、舒缓精神。

　　这究竟是不是真的，柏纪不知道，反正一杯下肚，她因连续加班而产生的疲惫，并没有什么变化。

　　前方——

　　距离柏纪约一百米外、地铁站台入口，正拉着禁止进入的警戒线。

　　大约二十个穿着严密防护服的人，正在警戒线前吵吵嚷嚷。

　　“……通讯中断……02……”
　　“科长……命令……不惜代价……”

　　地铁站封锁了入口、疏散了人群，此刻，空荡荡的站点，唯有这因争执，而稍显激烈的喧哗声。

　　“嘿。”有人拍她的肩膀。

　　柏纪回过头，便见同事毛飞那张压在防护面罩下、稍微有些变形的脸。

　　“已经快有二十分钟了吧。”

　　他放低声音：“那个搜查组的大人物还没出来吗。”

　　谁知道呢。

　　柏纪把杯子丢进粉碎机里。

　　作为被临时抽调的人员，连同柏纪在内，二十六区一共紧急征调了两百多名警察。

　　又调动十二辆装甲火箭重坦、两百个无人机组成的战斗蜂群、一个移动式通讯基站，基本是把二十六区的警力抽空了。

　　算上临近两个区调来的人，这个小小的地铁站内外，光是参与布防的人员，就有两千多人。

　　但这两千多人里，有资格靠近地铁站台的，也就仅有那正在争执的……二十人而已。

　　——从一区的统一安全局征召而来的，搜查科正编一组成员。

　　若无意外，像柏纪这样的平民，可能这辈子跟一区唯一的交集，就是她入职时去白塔宣誓的那次了。

　　一区下来的搜查组大人物，独自进入了还未完全消散的、半封锁‘怪异’的领域，至今未有消息……

　　这种事……是怎么都轮不到她或者毛飞这样，出身平民区的、普通警察来操心的。

　　忽然，站台上的喧哗大了起来。

　　柏纪听见一个高声的：“救援——”

　　救援？

　　“他们怎么把救生仓拿出来了。”
　　毛飞疑惑的嘀咕。

　　又有些羡慕的：“……是最新款，我在创维资讯板块看到过介绍，性能比咱们用的旧款高50%呢。”

　　柏纪蹙起眉，为防止还残留在站点内的、半开放‘领域’突变，安全局在站台处，布置了一排约三米高，每扇重达六吨的合金防爆屏障。将入口堵得严严实实。

　　这样的屏障，又渐次布置在整个站点内，如防波堤，防备着可能的危险。

　　此刻，只见一个椭圆形的救生仓被拖着，从防爆障碍后迅速移到了站台的封锁前。

　　原本原本挤在一起的搜查组成员，则蓦地散开，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柏纪不由疑惑的探身。

　　下一秒——

　　堵在站台入口处，以合金制造的，高约三米、重达六吨的防爆障碍，猛然飞起一扇。像一颗高速旋转的子弹，重重轰上候车大厅的墙壁！

　　柏纪两人猝不及防，被这一击带起的冲击波全部掀翻在地。毛飞更是差点被撞晕，趴在地上半晌起不了身。

　　“咳、咳咳。”
　　他捂着胸口，惊恐的去摸脉冲枪：“敌袭？！封锁被突破了吗！是还有残余的怪——”

　　“怪、怪……”
　　毛飞的声音，结结巴巴的卡住了。

　　防爆障碍的缺口处，一道人影，踏着烟尘，走了出来。

　　站台前传来轻微的骚动，散开的搜查组成员飞快的聚过来，嗡嗡的人声，与清洁因子喷枪启动的响动混杂在一起。

　　毛飞的脸，因为陡然中断的话语，滑稽的挤着。
　　“这——”
　　他‘这’了半晌，语气讪讪的，显然也已意识到：“这就是那个搜查组的大人物啊……”

　　柏纪没说话，她拉起毛飞，两人沉默的看着警戒线前的站台热闹起来。

　　一名身材格外高大的青年越众而出：“你可终于出来了，02。”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去拍‘02’的肩膀，但被对方侧身闪过。

　　青年也不在意，他耸耸肩，几秒后，他嘿然：“你又没说具体要哪种救援设备。那不得给你上顶格的，直接救生仓一步到位喽。”

　　令整个搜查一组都紧张不已的‘02’沉默了。

　　他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比起青年，声音要低上许多。

　　隔着距离，柏纪听不太清。只能看到‘02’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示意青年与拿着喷枪的成员退开。

　　而后他转身，走到被击飞的那处防爆障碍缺口，俯下身去，手臂伸出——

　　从——已经半塌毁的站台下方，拎出一名……少女。

　　柏纪与毛飞，一齐瞪大了眼睛。

　　毛飞更是脱口而出：“幸存者！”

　　少女年龄不大，看起来至多十五、六岁，低垂着脑袋，一动不动的被拎着，像极了一只被提住了后颈，缩手缩脚的猫。

　　她的衣着十分朴素，是常见的平价成衣，浑身上下，唯一算得上装饰的，只有一个白色的斜包。

　　嗒。

　　她被放下了。

　　细细的鞋跟敲击着地面，发出几不可闻的、微弱的响动。

　　可能是有些紧张，少女握住了身前的包链，摇摇晃晃的站稳，抬起了脸——

　　仿佛一轮皓月，在这深埋于地底的车站里升起。

　　嘈杂的站台，突然间似是被按下了静止键，纷扰的人声，如轻烟般消散，一秒、两秒……不知是谁，倒抽了一口凉气：“嘶——”

　　众人的意识，才仿佛又回到人间。

　　“天呐——”
　　毛飞目瞪口呆，语无伦次的：“这也太、这实在是太——”

　　太漂亮了！

　　柏纪替他补上了后半句话。

　　她愕然的微张着嘴，难得失去了表情的管理，只顾着盯看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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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