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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寻他 ...

  •   城中近来多了些外地口音的工匠,听说是,圣上要为太后建一座行宫,以表孝道,做天下人的表率。

      望湖山水好,故而行宫就建在望湖北边山上,能纵览望湖风景,据说是从西南走水路运了木材,宫殿样式已由工部面圣,圣上下了朱批,等入春便要开工了。

      正因为来了些外人,茶楼最近生意更好。

      一楼大堂有说书人在讲时下流行的话本子,讲的是姓隆的将军遗孤,如何手韧仇人快意江湖的故事,叫壶茶,上碟南瓜子便能听上一天,说书人说到激动处,唾沫横飞,惹得前排听众赶忙盖紧茶碗儿。

      二楼为雅间,风光好不说,也能用些雅致茶点,有兴致的还能临湖赋诗,装饰不俗,颇有雅兴。

      楼上楼下相照应,既有市井之乐,又不失雅致,堪称雅俗共赏,太守就曾夸赞:“大雅在于市井、乡野之间也。”

      来了两位客人,迟一娘迎上去招呼,一看竟也认识,其中一位是先前救过她的壮士,她怀着好意将人引到风景好些的雅座,也不嘈杂。

      刚一落座,年纪大些的男子便开口:“上壶雨前龙井,再来份新鲜鱼脍,其他干果点心随意上些。”

      “让您扫兴了客官,本店不供生食,这样,送您一份桂花糕,正应季,和龙井也是相配。”

      “折州城哪家酒家茶楼没有鱼脍?叫了你们掌柜的过来。”

      男子把扇子“啪”的一声掷到桌上,一娘面上微笑,拳头却捏紧了些。

      没等她继续说话,胡子壮士劝道:“周大人,想来我是吃不惯鱼脍的,就随她上些茶点吧,品茶要紧。”

      迟一娘借着他的话退了下去,安排伙计给送去上好的明前龙井,到时按雨前结账。眼见店里忙,便自己端了茶点上去。

      “谢过周大人,我自小订婚的女子,没等入门便去了,佳人逝去才数月,我怎能受大人好意,对不住她呢!”壮士苦笑道。

      迟一娘走上前去,把茶点一一摆放,“两位慢用”。

      临走,她又多看了壮士一眼,心想这人倒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数日后,太守府再订了明前龙井,老陈家中有事,便只有迟一娘去送,门房小厮引她去见管家。出了一道圆月门,便能瞧见折桥边上斜着长了棵鸡爪槭,火红火红的。

      走过这道折桥,远远能看见一座六角亭,它以湖石为基底,檐角飞扬,像朵开得灿烂的百合俯垂着。

      亭子里传来歌声,听着像陕北的信天游,却见不着人影,迟一娘也纳闷,等走得近些,又听见人语。

      “头儿还会唱情歌嘞,是不是想家里的婆姨了。”
      “欸,头儿是个没成亲的,王二你莫乱说!”
      “头儿,我看你年纪也大了,咋个还没成亲?”
      “我十四岁就入了佛门,带发修行,娶媳妇是要下阿鼻地狱的。”
      “和尚也有花和尚嘛是不是七哥,嘿嘿。”

      一人突然从梁上跳下,把一旁经过的迟一娘吓了一跳,那人却指了梁上的其他人笑道:“快些下来,莫要胡说了。”

      此时虽是入秋,但仍旧有些热,男子却不着上衣,袒露皮肤是小麦色,迟一娘侧目多看了一眼,才认出这人不就是壮士吗?

      今天的说法倒也新鲜,迟一娘不禁扯了扯嘴角一笑。

      身旁小厮见了,解释道:“这是工部派来建造行宫的工匠,府上这处亭子年久失修,应了主人的请,他们过来瞧瞧。”

      迟一娘冲小厮颔首,礼貌笑道:“原来如此”。
      ……

      算下来已离家数月,迟一娘心上总是不安,总觉得这王氏没闹出些事儿来,不像她的为人,王氏迟迟不出招,一娘也只得等着,心里还怀着王氏改邪归正、从头做人的期许。

      可是,古人云狗改不了吃屎是有道理的。

      等刚过完年,快要入春时,迟一娘临近傍晚才回家,没到门口,就见着门口等着的阿花婶子,一娘大跨步跑上前去,喊了声:“花婶!”

      花婶也连忙上前,拉住一娘的手,急得跺脚:“王氏这猪狗不如的东西,怎就不放过你啊”,“一娘,要不是你叔拦着,我非得拿刀砍死这心毒□□儿黑的!”

      一娘拉着花婶,开门进了院子,花婶嘴上骂王氏骂个不停,想来是气急了。

      “她又要作甚?”

      “作甚?这毒妇要把你嫁给刘家村的财主做小的!他娘的,那狗财主半截身子都入黄土了,比你叔都大,上头还有好几个女人。”

      “都能当你爷爷了,呸,狗娘养的,软趴趴老狗一条还想当驴,就该剁了那东西,省得祸害年轻姑娘。”

      花婶把手上的帕子是绞了绞,说到气处,差点把帕子都扯烂了。

      王氏手上也就这些伎俩了,嫁错人仿佛就是对一个女人最大惩罚。

      “是那财主找上她的?”

      “是你们迟家那个瞎了眼的族长干的坏事,那财主和他是一伙的,昨天就进了你家院子,今天就传出消息,要你过了十五过门。”

      “平日里瞧不出来,这迟二狗人模狗样,也是个肠子流脓滴坏水的烂货!”

      阿花婶子说得是怒目圆睁,说话像炮仗一般,迟一娘被不禁一笑,觉得阿花婶子甚是可爱,附和道:“这三人真是蛇鼠一窝,凑到一处烂透了,真该叫王氏嫁了那财主。”

      “我的儿啊,你怎还笑得出来?”花婶眉毛都快拧成麻花了,见一娘还笑,她急得又是噼里啪啦一串:“王氏不知道从哪儿打听了你在那什么茶楼做工,说是要来捉你!”

      “咱得赶紧收了行李跑了,我妹妹在宁城,你去避避?”

      又连忙反驳自己:“不行,去年隔壁村有逃婚的,被抓回来是浸了猪笼的”。

      “花婶,你也别急,总是有办法的”,迟一娘只有板着脸劝她。

      “你说,她怎么就不放过你呢,唉,可怜见的孩子。”

      迟一娘拉紧阿婶的手,“婶子,真是谢谢你了”,她想着夜色已晚,便留了花婶在这边过夜,跟她睡一铺。

      一娘向来脚寒,盖了再厚的被子也捂不热,花婶无意间碰了她的脚,恼道:“你这孩子,脚怎么这么冰?”

      “花婶,我脚寒习惯了,没事儿,你快些睡吧”,花婶也没说话,侧过身子背对迟一娘,把身子弓成虾米形状,伸手把迟一娘的脚拉进自个儿腿弯处。

      冰冷的脚像伸进了暖炉里,迟一娘也不客气,伸手搭住婶子的腰,声音有些嗡嗡的,她说:“婶子,你真好。”

      听着花婶缓和的呼吸声,迟一娘睁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找不到光明。

      女子必须嫁人才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她反复告诫自己,但非要妥协?要如猪狗般被随意配种吗?

      她早就有了看似稳妥的法子,但也只能在规则内找一个正常男人,看似自由,实际上也只是规则的献祭品。

      世事如此,总不能叫古人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吧,落到现代,也没有再返古的道理。

      其实迟一娘早就打听到,之前救她的壮士,是京里来的工匠,几个月来都住在城中官家的驿站里。

      迟一娘近几日不再去出远阁,又交代老陈多聘些打手候着,自己每日下午过来驿站等着,来了几次,都没找到他人。

      正站得脚麻,准备要走的时候,一群人浩浩荡荡走了过来,等走近了,迟一娘扬着声音叫了声:“恩公!”

      一行人都盯着她,仿佛个个都是她恩公。

      迟一娘只好走到壮士跟前,红着脸问了句:“公子,能否一旁说话,有要事相告。”

      身旁一群汉子都盯着他俩,胆大些的开始吹哨子,有人打趣:“头儿,这娘子莫不是喜欢你!”

      “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哄笑,迟一娘脸烧得黑红黑红的。

      “你们先进去吧!” 壮士边说一边带着迟一娘到一旁说话。

      “请问姑娘有何事?”壮士比一娘高了一个头,觉得实在尴尬,她也不敢抬头瞧他。

      “公子可记得涌泉村那日,从猪身上救下的女子。”

      “细想是有此事,不足挂齿,姑娘不必记在心上。”

      迟一娘定了定心神,抬起头看着他说道:“公子可有婚配?”

      那人本瞧着眼下女子的头顶,她一下抬头,双眼正对着,他别开眼,十分郑重地说:“我已成婚五载,家里还有两个儿子。”

      “……”
      迟一娘一时无语,这男人编胡话的功夫着实厉害。

      “公子,如若没见错,是您在出远阁您说未婚妻早逝,在太守府上又说是十四遁入空门?”迟一娘笑着看他。

      壮士有些不耐,冷着声音:“那又如何?又与你何干,请姑娘自重。”

      “公子误会了,我并非心悦公子,此番打扰,只是恳求公子能帮我”,“我自知,这种恳求甚是无理,家母前些日子做主将我许给了五十老汉,我本应一了百了,但想起公子的话,这才大了胆子。”

      壮士眉毛紧蹙,一声不发。迟一娘接着说:“既然你不想娶,我不想嫁,何不凑到一起,各取所需,等机会合适和离便是,若公子答应,家中还有些银子,我愿尽数奉上,聊表心意。”

      “我并无此等需求,姑娘多想了”,听罢壮士说道。

      迟一娘笑着说:“今日是我打扰了,愿公子往后自在随心,这薄礼是我谢公子救命之恩的,请务必收下”,她递上茶包,塞到壮士手上,转身离去。

      壮士不明不白接过茶,一眼看见女子手上遍布的茧子,她又皮肤黝黑,想来是个地道村妇。他看着女子背影,突然冒出一个奇怪想法,娶村妇岂不是更能气死他们?

      他向前迈步,又怕追不上,朗声道:“姑娘,我答应你罢!”

      女子听见转过身,笑得灿烂,也对着他大喊道:“真的!”女子也不过来,只是笑着说:“那我明日再来找你。”

      待明日,俩人坐在桌前,活像是洽谈业务,迟一娘先是问:“公子贵姓?”

      恰好伙计端了茶水上来,“请饮茶”,同时,壮士声音不大,“姓许,名立方”,一娘听见壮士如是说,她心想,要是这人上数学课,估计会被老师经常点名。

      “喔,许公子,我姓迟唤作一娘,折州涌泉村人,家中世代务农,我如今靠种茶,做点小生意过活。”

      许立方也跟着介绍道:“我祖籍洛阳,如今家在盛京,家中有祖父母需奉养,平日做些木匠伙计。”

      “若是成婚,是否先要告知祖父母才合适?”

      “无碍,我写了书信告知便是,他们会高兴的”,许立方淡淡一笑,迟一娘也不强求:“那便写了婚书,简单操办,再请公子和我一道去跟族里秉明情况。”

      二月十八,也不知道日子吉凶。俩人草草办了婚礼,请了宾客几人。

      老陈拉过穿着红色婚服的一娘:“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跟你哥我商量!这下,招了个外来汉,还得住你的房子怎么像话!”

      “老陈,我是心悦他的”,老陈翻了个白眼:“你就骗我吧,你家那点事我都清楚,我早跟你说了,我去求太守做主,何至于此。”

      迟一娘还没接上话,老陈便被许立方拉去喝酒,老陈狠狠瞪了一眼拉他的大汉,为了不拂新娘面子,还是跟着去了。

      也请了花婶夫妇,花婶还帮她挽了头发,当着她的面哭了许久,明知嫁人是假,但迟一娘见此情景,也不免跟着落泪。

      等天色渐晚,众人请辞,新郎新娘收拾一番,便各回各屋,互不打扰。

      第二日,迟一娘便领着许立方回村,也不去娘家。径直向族长家去了,路边,三五成群的村民见她带了男人,头发梳成妇人模样,他们互相使眼色,等俩人走远了,才敢乱嚼口舌。

      敲了族长家门,半天无人应门,过了许久,才来了个瘸腿老太请他们进去,没等进房,又来了个小丫头传话,让迟一娘在外面跪着,喊他男人进去。

      迟一娘笑出了声,这牛鬼蛇神排场倒大,许立方和她对视一眼,也笑了,他推门进去,迟一娘懒得进去,双手交叉在胸前,站在外面等着。

      没过一会儿,迟二狗送了许立方出来,笑脸盈盈对迟一娘说道:“一娘倒是个出息的”。

      这话把迟一娘整得莫名其妙,罢了,懒得多想,跟着许立方便走了,从此,她与迟家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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