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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4、安浥尘番外:前世(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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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世吧。”安浥尘缓缓开口。
南宫珝歌却皱起了眉头,她并非不懂安浥尘的意思,而是觉得没必要。
“我身在俗世。”她平静的回答。话语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她从俗世而来,就因为不能突破境界,才来找安浥尘,如今安浥尘却说入世,于她而言不过回到从前,不可能突破境界。
“不一样。”安浥尘思量着,语调很淡,“我与你一同入世,一同感知人世之情,喜怒哀乐,以动心念为前提。”
动心念?
修行中人,修的就是不动心念,不被七情六欲所扰,可如今安浥尘说的却是刻意感知人间悲欢,并且为之共情。
迟疑中她看着安浥尘,望进的是那双淡漠的双眸,“信我么?”
不知为何,明明是超然出尘的眸光,不沾染尘世的情绪,她却莫名感受到了些许与平日的不同,很快便点了头,“若是少主都不值得信任,世间便没有人值得珝歌相信了。”
安浥尘的眼眸微闪,她又恍惚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情绪,依稀是在笑。
于是,在某个小城边,多出了一对携手相伴的神仙男女。
说是眷侣,他们之间似乎又有些疏离。可若不是伴侣,他们之间又流淌着奇妙的和谐感。
二人此刻站在街头,前方一列出殡的队伍正在前行,简简单单的棺木,压抑而悲戚的哭声流淌在清晨无人的街头,长长的街巷青石板的路上,弥漫着悲伤的气息。
几个人的队伍从二人是身前行过,悲伤之气愈发浓郁,南宫珝歌的眼神停留在运送棺木的人脸上,看着他们眼中的泪水和哀痛。耳边传来安浥尘的声音,“道友可有感触?”
南宫珝歌垂敛下眉目,“生老病死,本是世间常态,生命如蜉蝣,沧海一粟,不过是最平常不过的轮回。”
安浥尘站在她的身边,神色是同样的淡然,他们修行多年早已看淡生死,若是轻易动念,那就对不起这么多年的道心了。
队伍逐渐从视线里消失,南宫珝歌收回视线,“你我都直面过亲近之人离去,只怕生离死别,动摇不了我们的心性。”
他们都清楚,能动心性,若非心向往之,便是心中软肋,一个是欲,一个是念,只有找到这个点,他们才能入世修行。
可修行十几年,不过一步之遥便能突破境界的人,要找到这样的点,何等艰难?
又是这般超然的性子,两人竟是一点也不着急。探讨般地聊着,“七情六欲,看看人间烟火气,会否心向往之?”
“口腹之欲,亦可一试。”
那平静的口吻,同样将自己隔绝在尘世之外的气息,让二人与这小城的喧嚣格格不入。
偏只有他们放在一起时,又出奇的和谐。
完全的思想一致,行为一致,他们甚至连争执都不会有,保持着客气又灵犀的状态,一同走向旁边的酒楼。
这是城中最富丽堂皇的酒楼,就设在江边,窗口的位置看去,既可远眺江景浩渺,又可观江上渔人往来,小舟游荡。再近些,便是最热闹的街市,此刻已是人来人往,各种叫卖声,吆喝声汇在一起,喧嚣中便是人间最浓艳的风景。
二人选了个窗边最好的位置,俯瞰着江景,一旁的小二想说话,却又有些裹足不前,因为这两个人委实太特殊了。飘渺出尘,绝世容颜,她活了这么多年,就没看过这般好看的人,但他们气质太淡了,淡的就象是没有人气,跟神仙似的。她这么一个阅人无数的小二,都被他们身上无形的墙挡在了外面。
南宫珝歌眼眸划过,“酒楼中最出色的菜品,你都上了吧。”
小二不由自主地点了下头,飞也似地跑了。甚至都没办法提醒对方,他们酒楼是城中最好的酒楼,出色的菜品怕不是有几十样,就他们二人根本吃不完。
可她没说,也没办法说,就下意识地想要逃离二人身边,那女子看她的眼神里,没有任何的情绪,她根本无法感知到对方的性格脾气,下意识地就想跑。
真的不像人!
说书先生说,天上的神仙偶尔会来人间游历,留下一些传奇轶事,难道这二位……
小二猛地给自己抽了一巴掌,暗忖自己听说书都听得不正常了,世间哪来的神仙下凡啊。
南宫珝歌和安浥尘不知道小二心理已经把他们送上了天,正四目垂下,望着江面渔船往来,码头人来人往。
有些工人正在下货,一旁还有叫卖的小贩想要趁机捞点生意,热火朝天中一派繁闹。任何安静久了的人,都会不自觉地喜欢这种热闹的景象。
“少主可心向往之?”南宫珝歌问着安浥尘。
“喧嚣热闹,的确与山中不同。”安浥尘的眼神里并未有过多的情绪,“但热闹与冷清,不过都是红尘万象,本质并无不同。”
他们都是从生到死,最终殊途同归,帝王也好,平民也罢,百年之后都是一柸黄土,没有任何区别。
而她,更得到过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权利,生活在最为富贵之所,红尘俗世的美好她更不会为之所动。
南宫珝歌无意识地笑了笑,想着,自己想要找一个软肋,竟是这般不易。
安浥尘将这个浅浅的微笑捕捉到眼内,仿佛是自己与她接触以来,第一次看到她脸上出现情绪的表达。
但她带给他的,也就是这么一瞬间的不同而已,心境很快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很快菜又上齐了,满满当当一桌子,香气扑鼻。
二人收回视线,举箸而食。亦是不疾不徐,平静自若。
南宫珝歌很快发现,安浥尘的筷子,大多是伸向那些清淡的菜,只是送入口中之后,也并没有太多的神色改变。
“少家主感触如何?”
“口腹之欲不过刹那,难以执着迷恋。山珍海味或是粗茶淡饭,也无本质差别。”
的确,修行到他们这个份上,这种最浅的欲念,已然是无法打动他们。
南宫珝歌的视线落在面前红彤彤的几份菜上,菜色明艳,一粒粒的辣椒分外显眼,但显然这几份菜,都只有她动过。
“少家主,不尝尝吗?”她以眼神示意。
酸甜苦辣,都是人间之色。
安浥尘微一迟疑,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尝试着夹起一片香辣鱼片送入了口中,才入口,便是一阵香辛刺激直冲鼻腔,安浥尘忍不住捂唇咳嗽起来,莹白的脸瞬间通红。
他姿态依然优雅,却掩饰不住手中的慌乱,拿起茶水灌入口中。
他在山中多年,吃的都是安家的清淡饮食,何曾有过这般刺激热辣的滋味,那辣味在口中久久不散,更隐隐麻木了舌尖。
原本南宫珝歌只是因着二人之前的入世体会人间烟火之气,才想让安浥尘试试她习惯的口味,却没想到安浥尘的反应这般大。
“少家主,山珍海味和粗茶淡饭无本质差别,那清淡和热辣,在少家主这也该没区别才是。”她没有发现,自己的话中,竟然有了些许的玩笑之意。
安浥尘缓了缓口中的麻木,轻声开口,“道友,你我修的是心,这身体感知却做不到无区别。”
他的话语,同样也有了些许的轻松。
南宫珝歌依稀觉得,她与安浥尘之间的墙,因这一盘香辣鱼,而变薄了不少。她抬眸看他,此刻的安浥尘,不知是不是之前咳的狠了,眼底还有些残留的泪痕水光,让他看上去少了之前的飘渺淡漠,多了几分灵动之色。
这样的他,倒是鲜活了不少。南宫珝歌心头掠过念头。却没发觉,于修行人而言,太多的情绪起伏并非好事。
“下面,我们该去什么地方尝试?”
街头繁华,山珍海味,也并未引起他们更多的欲念,二人便知道,该换一个方向了。
“能让人趋之若鹜,心性沉沦的,只剩下声色犬马了。”安浥尘提议,南宫珝歌毫不迟疑附议。
很快,二人进了赌场,南宫珝歌手气不错,一连几把都是赢,眼前的银子倒是越来越多,二人却丝毫没有任何沉迷之色,安浥尘甚至轻叹着摇了摇头。
不仅不沉沦,甚至还有些无聊。
于是二人丢下银子,径直离开,干脆而决绝。
只是从赌坊出来,天色已经暗了,前方花楼里的歌舞之声隐隐飘荡,当真是觥筹交错,莺歌燕舞。
两个人携手进花楼,他们倒是坦荡,奈何人家不让啊,尤其安浥尘身为男子,又那般的绝色出尘,很难不让人觉得是来踢馆的。
于是他们被挡在花楼之外。
南宫珝歌倒很随性,“你也不爱旁人近身,不如不进去了。换个方式感受也一样吧。”
在赌坊里,南宫珝歌就察觉到了安浥尘隐约的不自在,他高洁之身,在赌坊里与人摩肩擦踵,别说他,便是她看在眼里,也是有些不舒服。
“换什么方式?”
“偷窥吧。”南宫珝歌提议,“只是看,又不是非要进去不可。”
安浥尘不置可否,二人身姿飘落在花楼对面的一间屋顶,在屋檐旁坐了下来。
高处看去,花楼的屋子一间间灯火通明,每间屋子里的人或是依偎调情,或是歌舞笑闹,又或者软语劝酒,各色的亲密,各种的姿态,尽入二人眼底。
南宫珝歌盘着腿,眉眼垂敛,丝毫不为所动。
她身边,安浥尘同样盘着腿,手中还捏了个诀,无聊之下,下意识地甚至想要入定。
就在这个时候,某间原本还在你侬我侬的两人,突然变了画面,瞬间便成了纠缠与热烈,雪白的□□交缠在一起。
南宫珝歌呆了呆,即便她知道二人来这里,就是看这人最难以抗拒的欲是否能成为他们的弱点,却还是在这般直白的画面里,有了错愕。
而同样,她身边的安浥尘也在震撼中崩裂了一贯的淡然,一双眼睛里尽是呆滞。
可二人谁也没动,他们都知道,越是没遇到过的事,越容易动摇心性,人就是在不断地遇见事情中修行。
屋檐上,两人如木头般,毫无表情,却看得认真。
而一间间房里,也逐渐开始了各种激烈的画面,不同的姿态、不同的人,上演着同样的疯狂。而与他们的神智癫狂想对应的,就是屋檐上,两个石头一样面无表情的人。
整整一夜,南宫珝歌和安浥尘就像是屋檐角上的神兽,看着千奇百怪的姿势,听着诡异的喘息吟咏,盘腿静默。
直到夜半无人,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南宫珝歌才机械地转过脖子,“少家主,可有些许触动?”
她本以为安浥尘还会说,人伦之事,天地常情,并无触动。
孰料,“有”。
南宫珝歌心头一动,莫不是这从未体会过人伦大事的安家主,动了欲念?
安浥尘起身,不自觉地转过脸,“道友,我想是修行不足,竟觉得有些不适。”
安浥尘的脸色有些惨白,眼底还有些惊吓过度的余韵,怎么看都不像是她猜测的那种方向。
南宫珝歌却不知道,自己的神态也没比安浥尘好到哪里去,她强忍着腹内翻涌的呕吐感,憋着嗓子吐出一句,“我与少家主相同。”
两人飞掠下高楼,身影竟然都有些摇晃和狼狈。
谁曾想,当时无双的两位修行高人,竟然在这人伦大事上被恶心到了,双双认为自己修行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