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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3、安浥尘番外:前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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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让我继承家主之位吧?”少年站在长者面前,眸光清冷,额间一点殷红,添了些许艳色。本是谪仙不染红尘,就因为这一点颜色,多了几分俗世人气。
他语调平淡,情绪漠然,唯有眼底的一点焦虑之色,出卖了他内心。“二叔,如今天象诡异,世间杀伐将起,安家不可一日无主。我身为安家少主,必须扛起这份责任。”
他人听不出,安家二叔却明白,眼前少年的语气已是少有的坚决。
“不可。”二叔下意识地拒绝,“你可知道你是安家最为看中的人,多年来我们安家再无你这种资质,你也是唯一可以冲破境界,堪破天道的人,若在此刻接掌安家,你未来必将为俗世所困,再无澄澈明透之心,也许永无冲破境界的可能了,二叔不能耽误你。”
“二叔。”少年神色依然冷淡,却是少有地固执,“二叔,三年了,三年间我都没能冲破境界,始终停滞不前。”
二叔是聪明人,如何不懂他话中的意思,有人一朝悟道,有人终其一生都难有寸进,安浥尘固然是安家的不世奇才,但这最后一重境界的突破,需要的已不是功力,而是一个悟字。
“若我悟不到,这所谓的天资又有何用?”明明是古井无波的语气,二叔却听出了些许的嘲弄意味,“让我接掌安家,也许还能在乱世中保全安家,也许……”他顿了顿,没有将话说出来。
也许,当魔族族长决出的时候,他可以提前选择依附,为安家回归魔族之境谋得一点生机。
安家借着最后一点魔族的灵力,努力窥探天道,不就是想要趋吉避凶,躲过灭族之灾,重归魔族之境么。他们没有能力竞争族长之位,只想卑微地活着,谁能在族长竞争中胜出,谁就是他们的主人。
在这种时候安浥尘选择想要入世……
二叔眉头轻拧,“你告诉我,你看出了什么?”
安浥尘沉默,不语。
二叔明白,他们这些天资不够的,顶多看看面相,推推八字,合个姻缘倒是不在话下,至多也就测个凶吉,比江湖术士强不到哪里去。而安浥尘不同,他修习的是正统的数术,窥的是天道,他能看到的东西远非他们所能及。但天机不可泄露,否则必遭反噬,加之安浥尘的性格,也不会说。
安浥尘依旧沉默,但在二叔询问出口的瞬间,他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眼底划过一丝挣扎,是无法抉择的挣扎。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声,僵硬着身体对二叔行了个礼,转身踏出了门外。
安浥尘居住在后山,幽深的山间一间茅屋,屋内陈设虽然简单,却有种出尘的安宁之感,桌子上燃着香,一缕袅袅的烟气从香上升腾而起。
此刻本该是安浥尘打坐修行的时间,但他却站在屋外,视线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水臼,水臼里倒映着月色,还有星空的图案,仿佛将整个夜空都映在了其中,幽远而美丽。
但安浥尘的眼前,却是一片血红,猩红的血液染满了护城河,火光直冲天际,无数的哀嚎与厮杀声,疯狂奔逃的人倒在马蹄与刀光之下。耳边是女子张扬的声音,“我魔族奉天之命统领天下,所有不从者,杀!”
红色染上安浥尘的眼底,他无意识地抱着头,想要按住那种胀痛之感,俊美的容颜已有些扭曲,逐渐的,他的七窍中缓缓流下鲜血,在白色的衣衫上染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鲜红。
忽然,他的口中猛地喷出一篷血,星星点点洒落在面前的石臼里,那原本平静的画面猛地被打破,不见明亮的月光,不见繁杂星光。
安浥尘的身体瞬间跌坐在地,眼底的神智渐渐回归,他趴在地上艰难地喘息着,内腑中阵阵钝痛,让他一时间竟起不了身。
就算是最厉害的术士,一生窥探天机的次数也有限,可他,已经连续整整十日推演天象了。这十日里,他看到“东来”的崛起,看到“南映”“北幽”“烈焰”的覆灭,看到连年不断的征战中,百姓生灵涂炭。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他不断地推演,结果他越看越多,越看越触目惊心,而他的身体也在被强大的天道反噬着,方才若不是血打乱了水面,他只怕还深陷其中难以回神。
怎么会这样?
安浥尘呆呆地趴在地上,内心的痛楚远大过内腑的伤,魔族的复兴就是统御人间吗?可他在安家流传的书籍里得到的,明明是魔族是来守护人间的啊。
他修的本是无情道,按理说不会为寻常情感所左右,但那是人间疾苦,那是千万人的业火,他做不到真正的无动于衷。可他更知道,他该顺应天意,如果天意让魔族复兴,他必须无动于衷。
无情道,为什么他就不能达到无情道的境界呢。
“咚……”远处的钟声悠然响起,在深夜中显得有些突兀而诡异。这是安家传声的钟声,代表着有重大人物或者重要的事有请家主和少主商量。安家早已没有了家主,这钟声是敲给他的。
安浥尘捂着胸口,掩盖下眼中的诧异,强行起了身。
当他再度踏出后山,进入安家正厅的时候,已是一身白衣飘渺,淡漠出尘的姿态。
他一入厅内,便感受到了一股奇妙的气场,那是一种同类的气息。他的视线下意识地扫过,停落在厅中一名女子的身上。
女子一身道服,神色冷肃而平静,眼底透着一股凉薄冷淡,对尘世的凉薄,对人世的冷淡。
这便是安浥尘方才感知到的同类气息,不仅仅是这女子身上魔族的气息,更是这种想要游离于尘世,却又困于红尘的气息,与他一般无二。
她很美,但对于安浥尘而言,这并非他关注的重点,他更清晰地感受到的,是她身上的气场,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
“见过道友。”安浥尘行了个平辈的礼,“不知道友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女子的视线停留在他脸上,亦是无波无喜,礼数周全,却浑身都是疏离的气息,“我始终无法突破无情道最后一重境界,所以来向安家主求助。”
安浥尘摇了摇头,“我亦困于最后一重境界无法突破,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当今世上,已无人能及安家主之能了。”女子望着眼前的人,惊叹于他的丰姿,也惊叹于他的坦诚。并没有露出半分失望之色。
“抱歉。”安浥尘淡淡吐出两个字,隐约已有送客之意。
女子沉默少许,忽然抬眸望向安浥尘,眼底清澈明朗,“家主,可愿结伴修行?”
她困于境界,他亦困于境界。若说世间谁还懂他们的苦恼,唯有对方了。结伴修行,也许可以给予对方新的启示,亦是无奈之举。
安浥尘只是略微一思索,便缓缓开口,“若道友能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或可一试。”
“我有安家家规在身,不能出安家,道友身处皇家,人多气杂于修行无意,除非道友能入我安家修行。”
女子眼底略过一道诧异的光芒,但是很快便化为了了然,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浅淡的笑意,“你知我是谁?”
“懂得些许推演数术,知晓道友身份不难。”他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他当然知道,他不仅仅知道她是谁,也知道她最终的命运如何,毕竟那十几日窥探的天道里,有她的结局。
“烈焰”帝君南宫珝歌,若他看的没有错,也是第一个被“东来”灭国的帝君,不出数年“烈焰”覆国,她也会死在真正的魔族族长手中。
但,这与他何干?
他们只能窥探天机,却不能干涉天道,即便能,他也无意于此。
女子微微颔首,“好,我应你。”
他并不诧异,能与他同样对境界只有一步之遥的人,又岂会轻易被俗世所扰,亦不会看中红尘中的那点安逸享乐。
“如此,请道友随我去后山。”安浥尘示意南宫珝歌。
两人便这么一前一后,优雅而淡然地从大厅里离去,完全没有在意大厅里的另外一个人。
二叔望着二人的背影,神色有些一言难尽,他自是知道南宫珝歌的来访和身份,因为兹事体大,才决定敲钟请安浥尘。可这两人客客气气,平平静静地三言两语,就达成协议了?
是他太俗,已经不能理解这种境界的人的思维了?
二叔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只能吩咐手下的弟子,近日不要再靠近后山,少主要闭关修行。
只希望这两人真的能成为彼此的助益,修成正果吧。
安浥尘领着南宫珝歌走向自己后山的小屋,夜晚的山风清凉,带着幽幽的草木花香,耳边依稀还能听到山泉声响,格外的沁人心脾。
他是个喜静不多言的人。
她也是个常年独处的人。
两人步履平缓,却是死一般的静。若是换做他人,只怕早在这样尴尬的气氛里抓耳挠腮没话找话了,可他们似乎都习以为常,并未有半点不适。
就这么一路无言,从山脚下走到了他的小屋,面对陌生的环境,南宫珝歌并未体现出任何好奇,甚至在看到门口的水臼时,也只是淡淡一扫而过,心下明了。
小屋简陋,里面的东西更是一眼便可望穿,简单的衣柜,一个平日里打坐的蒲团,一方休息的小榻,一张书桌,一个香炉。几乎是少得不能再少了,可见安浥尘对生活的无欲无求。
但南宫珝歌就是明白,她甚至产生了一股亲近之意,这本就是她最想要的清修之所,但人在宫中,皇家再是知她无所求,也不愿见她过的清苦,她总是过得比常人要富贵些的。
安浥尘的小屋令她神往,眼底不由露出几分喜爱之色,这神色自是没逃过安浥尘的视线,但也就是看到,并未衍生出更多的情绪。
他视线停落在小屋的蒲团之上,“道友,平日只我一人清修,所以只有一个蒲团,你若不介意可暂用,明日我再遣人送一个来。”
她未点头,也未答应,而是扬眸,“那你呢?”
唯一的蒲团给了她,他用什么?
安浥尘的回答,便是缓步上榻静静地坐下,双手结印阖目入定。也算是变相的一种回答。
南宫珝歌心领神会,行向了那个蒲团,安静地坐下,结印入定。
他们都是修行人,自有修行人的默契,没有俗世的繁文缛节,彼此心有灵犀一般,在南宫珝歌漫长的多年修行生涯中,她还未曾寻到过如此契合的人,他们思想一致,境界一致,感知一致,行为一致。适合得不能再适合。
而这个适合的结果就是,她入定,他也入定,她打坐,他也打坐。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共处一室,彼此靠近,可十余日下来,他们与第一日相见并无二致,最为契合的陌生人。
这个房间里的泥塑雕像,从安浥尘一个,变成了安浥尘和南宫珝歌两个而已。
虽然这种感觉他们很舒适,但是他们都察觉到了一个问题——这样似乎对修行并无裨益。
于是,安浥尘淡淡地看着南宫珝歌,“你我是否要改变些许修行方式?”
南宫珝歌冷静从容地思量着,“的确,道友可有好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