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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有责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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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元容在完成太傅布置的课业,解析宋词里的青玉案·元夕。
上元节后的第一课,太傅应景出的题。
元容想起三天前与颜征逛灯会的场景,以往只觉得背诗词好烦,现在才体会到它的美。
尤其是把颜征代入要寻的他后,简直更妙了。
花落星雨似东风,声动光转舞鱼龙。
马车佳人盈香过,惘然回首蓦相逢。
欢腾喜庆的节日,人来人往,我以为找不到你了,正暗自失落,结果一回头,你就在转身可以看到的地方。
原来是,虚惊一场。
之后的三个月,元容隔几日便邀颜征出去玩,但不是每次都能得到回应。
颜征平均十天才肯见她一次。
没办法,美人气性大,她只好多包容了。
她和颜征去看戏,趁机想摸他手臂,被颜征脚钩住凳子,推开老远。
她和颜征去赏花,摘花想插他头上,结果颜征太高,够不着,反而被他夺过花,插在她头上。
她和颜征去游湖,想假意落水,让他抱她,结果颜征一把拉住自己的披帛,把她拽了回来。
她很苦恼,这样下去,她什么时候才能抱得美人归啊?
五月初,摇熙宫。
元容正在榻上想下一个邀颜征出来的理由,忽然有乾济宫的人来报:
父皇病危。
元容急忙赶到乾济宫,殿内大臣跪了一地,阿度一脸惊惶地呆站在前边。
床上父皇面色晦暗,眼里浑浊变黄,已在弥留之际,却直望着她和旁边的阿度,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父皇”元容坐到床边,握住父皇的手。
五年前,他还是精神隆盛,慈爱子女的壮年皇帝,现在已是垂垂老态。
母后走后,她不肯亲近他,父皇软言找了几次,见没用就没再来,关系疏离到如今。
可他到底是自己的父皇,最后的关头,她没必要继续置气。
父皇喉咙里发出嗬嗬之声,声音嘶哑不清:
“容儿,度儿…相润国就交给你们了。
我这就…下去找你们母后…赔罪。”
父皇的手垂了下去。
“父皇!”“父皇!”
“陛下!”“陛下!”“陛下!”
…
这年五月初三,父皇驾崩,阿度继位,年号定为天衍,而她被封为永昭长公主。
一月后,先帝丧仪和新帝登基大典举行完成,却在这时传来军报:
“繁荫来犯,东南告急。”
元容在摇熙宫内不停走来走去。
“公主,仆俾都要被绕晕了,右相大人已经派兵,应当会没事的。”檬檬站立在边上。
“我怎能不急?”
元容看着墙上挂着的地图。
最南边是天恒山脉,最北部是幻海,沧水从天恒山流入幻海,将大陆分成两块,水东为东照国,水西靠近天恒山的是繁荫,靠近幻海的是相润。
三国之中,相润军力最弱。
国内整体环境不适合养马,战马稀缺,军队基本全是步兵,如何与兵强马壮,全是骑兵的繁荫对战?
兼之幼帝刚登基,朝局不稳,皇权旁落,更是雪上加霜。
繁荫正是看准这个节点来攻。
相润南部与繁荫北部以高峻连绵的齐岭山脉相隔。
一旦东南沿线被破,繁荫占领主城,便能直入平原腹地,浩京危矣。
但愿军队可以守住主城。
“皇姐,皇姐,该怎么办?”元度跑进殿内,抱住她的腰,小脸上尽是害怕失措。
一月间经历这么多大事,九岁的他哪里能适应。
元容抚摸着他的头发:“没事,阿度,左相和右相会处理好的,你是一国之主,更需时刻冷静。”
父皇临终前命左右相和吏部、户部尚书共同辅政。
元度抬起头,皱着脸:“真的会没事吗?”
元容笑起来宽慰他:“有战事很正常,会解决的。”
阿度听后果然轻松起来,不再苦着脸。
在寝食难安的五天后,终于又传回消息:
“在西南的芝利城上,我方守城军用破云弩,于千米之外射杀敌军将领蔡实,繁荫士气溃散,暂时撤退。”
元容在旁边椅子坐下,手紧紧抓着扶手。
此刻她才感觉从摇摇欲坠的危楼,到了安全的平地,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破云弩是一种巨型弩车,需要几十人绞轴张弦,三张复合弓,单只巨箭射程可达一千五百米,杀伤力劲猛。
相润的制弩工艺一直处于领先地位,此次多亏有这一大杀器,一举解决繁荫领帅,重挫对方士气,他们才能这么轻易退兵。
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如今只是射杀繁荫北军的一个普通将领,暂时将他们吓退。
半年,一年,也许他们心有忌惮,不再攻击。但两国军事实力摆在那,一旦真正近距离交战,相润没有赢的机会,繁荫的扩张企图也不会平白消失。
必须再想办法。
相润金粮多,缺马。
繁荫铁马多,缺盐。
东照煤盐多,缺粮。
三国各有其富足和缺少的资源,所以形成鼎立局面,边贸频繁。
其中相润和东照较为和睦,属于互惠互利。而繁荫依仗强大的军力,不时就侵扰东照,想通过战争抢夺盐矿。
可惜东照西南边境有良将方诚镇守,繁荫得不到什么好处,于是就打算趁着幼帝登基,转头攻占相润?
如果让繁荫认为东照并非铁板一块,有可乘之机,届时两国陷入鏖战,那她相润是否就可以安然无虞?
元容嘴唇微抿,眉眼凝沉。
思索良久,她下了决定。
第二天,她就将宫外的落落召进宫。
落落是她四年前救下的罪臣之子,她将他送入皇家暗卫,如今四年过去,他年仅十九就已经成为暗卫首领。
落落也是她重新为他起的名字。
“参见公主”落落阔步走进殿内。
他穿着杏黄锦纹、宝蓝底袍的潜蛟服,腰侧佩一柄细长的流霞刀,右脸戴一个精致的黑金面具,英武赫赫。
除了武功高强,落落性格沉稳,心思缜密,有谋有略。
智勇双全,是最好的人选。
元容站起:“落落,我有一件事想让你去办。”
落落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公主请吩咐”
“此事凶险万分,有性命之忧,你可以拒绝。”
落落声音沉润:“公主有令,臣绝不推辞。”
元容走近他,摘下他脸上的面具,那张英俊的面庞露了出来。
四年前,他爹牵涉一桩重大贪腐案,被判斩刑,家眷流放寒鸦岛。
她出宫刚巧遇到流放的队伍。
这么好看的少年,怎么能去那种荒凉之地做苦工?
“停下!”
元容从马车下来,走到他面前。
十五岁的少年,戴着枷锁,前途渺渺,仍然脊背挺直,面容平静,英气勃勃。
非常有趣。
“你这是什么眼神?敢对公主大不敬,这是死罪,来人,将他扣下!”她佯怒发令。
少年眼中略有疑惑。
毕竟一个九岁的小女孩突然发威,还是公主之尊,谁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
马车后面的侍卫跟负责押送的官差交涉,将少年从队伍里解出来。
旁边的妇人和一个小姑娘见状,立即下跪对她磕头:“公主恕罪,饶了他吧,公主开恩,放过他这一回吧。”
应当是少年的母亲和妹妹。
元容瞧了瞧她们,沉重的枷锁已经把她们压得疲惫不堪,她低头看着她们磕头扬起的灰尘:“你们弄脏了我的鞋和裙摆,同样该死。”
“把她们也留下!之后你们可以走了。”元容再次吩咐。
押送的差役明显犹豫不决,她的侍卫给他们一包银子,又亮出令牌,流放队伍重新启程。
妇人和小姑娘被她的话吓到,不敢再求饶,只伏在地上不住发抖。
那个少年缓缓走近她,跪在她的裙边,声音清润镇定:“顾沉愿为公主殿下效力,除尽我主裙边尘埃。”
不愧是她看中的人,一看就看透她的意图。
元容抚上少年的脸,愉悦地笑起来:“以后你就是我的人啦,就叫落落吧。”
“多谢殿下赐名。”
之后她将落落母亲和妹妹安置好,又将他送入皇家暗卫。
如今已经四年了。
元容从往事里回神,看着落落更加英挺的眉眼,她扶他站起:
“东南告急的事情,你应该听说了,此次危机虽然暂时解除,但战祸威胁仍在。
我想让你潜入东照国西南军,伺机反水,激起东照与繁荫两国长期消耗战。
这样才能最大程度保我相润安全。”
她舍不得落落,这么久的信赖共处,他和檬檬一样,早已与她的兄姊无异。
可相润国的危机必须有人去解。
落落是最有这个能力的人,也是她最相信的人。
落落沉思片刻:“为何不直接潜入繁荫军队,联合东照军,打击摧毁他们的实力?”
元容转身在椅子坐下,伸臂邀落落入座另一把椅子:
“繁荫生活习俗与相润差异过大,潜入会很容易被发现,太危险了,况且你只有一个人。
你的任务不是折损繁荫军力,而是要让繁荫的侵略目标始终放在东照身上。
所以你要制造机会,给繁荫这样的感觉:
有人做内应,攻下东照西南沿线很有可能,不如试一试。都开始打了,不如来个大个。
让两国陷入拉锯战,消耗两国实力。
这样相润才能安然无恙。”
落落坐下:“臣明白了。臣什么时候出发?”
元容为他斟茶:“落落,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说过,你可以拒绝,我不会怪你。
如今你已是暗卫首领,权力在握,本会荣光一生,若去东照为间,任务艰巨,环境恶劣,最重要的是,生死难料。”
落落朝她单膝跪地:
“公主的心愿,就是臣的使命。
况且,此次是为相润而战,没有推辞的道理。
臣,愿往。”
说完,落落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就像在喝壮行酒。
元容扑过去,抱住他:“落落,你要平安回来,一定要平安回来,我等你归来。”
上天保佑,如果她的落落回来,她就戒掉好色之疾,不再祸害其他的美男子,除了颜征。
她将他当大哥供一辈子,养一辈子,不再让他做任何危险的事。
落落轻抚着她后背:“臣会尽力。”
一月后,落落将暗卫首领职责交接完成,准备前往东照,来向她告别。
元容把一份图纸递给他:“这是我从工部要来的四连弩制造图纸,原本是淘汰不用的,但比其他两国仍然先进很多。
此去东照军营,它能帮你赢得将军方诚的信任。”
毕竟,谁能相信,敌人会帮他们改良武器呢?
惜别良久,落落离开将要出殿门时。
元容叫住他:“落落,你记住:
你是听我令行事,两国所有后果由我一力承担,与你无关。”
落落自然是忠心的人,可有忠心,就会有良心,有良心,就会心软。
她不希望他在关键时刻因心软而影响大局。
落落温和又深刻地看了她一眼:“是,公主。
臣还有最后一请,请公主再为臣赐名。”
元容想了良久,想了一个与他原名和现在名字完全不相干的名。
对,与他完全不相干。
她缓缓开口:“就叫邵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