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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贰拾叁 ...

  •   骆羌知道万雪军队在做什么了——“凿地为道,行于城下,因攻其城,每一丈建柱以防崩陷。复积薪于间而烧之,柱折成崩”——万雪军队复现《神机制敌太白阴经·攻城具》所记,挖空了城墙底下,以柱支撑城墙,放火烧柱,人撤离地道后,柱子烧断,城墙崩塌。

      很快,东南城墙将齐齐塌陷。蛰伏于夜色中的万雪,必将从此高歌而入。

      骆羌已经听见了马蹄奔踏的声音,童述颐向着东南跃跑而来,“将军——快撤!”

      骆羌哪跑得过马腿,他一声怒吼,向后旋身飞踢,长刀砍出,将最着急取他项上人头的那名万雪将领,逼落了马。

      连弩支援抵达,数枚箭矢让那将领自顾不暇。骆羌获得喘息之机,翻身奔入了沟壕之中。同一时刻,东南城墙宛如摔倒的人群,一人倒,万万人便接连倒下。

      东南门不留一个百姓,绊马索迅速拉起,铁盾聚集,□□立备。失去坚实的城墙,锁澜关将士被逼无奈,必须直面万雪兵马。

      这一次攻城,万雪简直疯了,他们不惜代价,利用骑兵冲击,一次次拉近攻城距离。

      骑兵的折损对他们而言,已经不值一提。将七年前未能攻下的锁澜关取入手,和云门连成一线,此后雍梁丢了大门,万雪便可卷席雍梁。

      锁澜关的箭矢不消几时,已经全数用尽。设下的绊马索、铁蒺藜等等,被万雪用尸身蹚平。轮到雍梁迎接万雪的铁蹄了。

      骆羌接过一道铁盾,走在前端。抗击铁骑,最可怕的不是敌人的凶悍,而是己方的溃散。

      骑兵作战消耗大,而且万雪兵甲不足,无法养重骑。轻骑的战马不着甲,只要锁澜关将士用铁盾扛住冲击,利用七尺长的□□斩杀万雪战马,便可抵抗住骑兵攻击。

      可若是锁澜关中,有一人被骑兵的威势吓破胆,失去对战的意志,那么整个阵队都将如城墙一般,牵一发而动全身,溃不成军。当此时,锁澜关守军将彻底沦为铁蹄下的羊羔,轻易便被疯狂的牧羊人尽数收割。

      万雪国的马蹄若浩荡奔雷,铺天盖地轰然倾扎。他们亢奋地高呼着,向着城内的羊羔倾泻欲望。寒冷的雪境种不下粮食,夺下锁澜关,便有田可囤,有山可倚。他们是明徽王朝的血脉,本是九天黄土的主人。可如今,他们却屈居于此,龙困浅滩,虎落平阳。

      地动山摇中,骆羌单手高擎一杆云焰大旗,让所有人都能看见,他在这。

      “哪怕城墙塌尽,又有何妨?锁澜关的子民皆是雍梁的屏障。众将听令!”

      “在!”无数英灵与生民同声相应。

      “这是雍梁的土地,雍梁誓死不让!”

      “誓死不让!”

      ————
      战鼓声自响起变没停过,夜色愈重,秃鹫从寒气中闻见诱人的血,它们盘旋在锁澜关之上。旧血来不及凝固,新的血液已经漫上冻土。

      城内的百姓已经分不清谁倒下了,张目四望,只见血光。孙大嫂将躲在她怀里的草生扳直,要他看着战场,“你爹便是这样死的,你也不能做孬种。”

      “娘,将军还在吗……”

      “在,他们都在。”

      云焰大旗始终翻卷在夜风之中,金色火焰是锁澜关所有人的着目处。万雪骑兵的冲击未能拿下锁澜关,却让步兵军阵拉近至城墙下。铡刀已经悬起,顽抗的锁澜关被押上断头台。

      骆羌凭借旗杆的支撑,方才没有跪倒。他遍体鳞伤,一截断刀扎在胸口,再进一分,便将要他的性命。放在胸前的那支发簪已经丢了,骆羌迷糊地想,可惜忘了在遗书里告诉沈沅语,不必为他守节,“将军遗孀”这名头可不好听……

      他拔起卷刃的刀,缓缓站起,目光中只有杀伐狠绝。

      向他踏来的千军万马忽而停驻,一匹白马自中间步出。

      骆羌看清了马背上的人,面色煞时变得阴鸷,他仿佛咬碎了牙,从咽喉中发出嘶嘶的响声,“窦,铎,锋!”

      浑身裹着黑色重甲的窦铎锋环视了一圈,才把目光投在骆羌身上。他像毒舌吐信一般,伸出细长的舌头,舔走唇上的油渍,“你不是跟在张以渡屁股后的那个,谁来着?”

      他身旁的副将躬身,道:“骆羌。”

      窦铎锋恍然大悟,“哦,本将军想起来了。你想抢张以渡的头颅,却连根毛都碰不着。”

      他身后的军队顿时哄堂大笑,血腥的战场,变成了丑角的戏台。

      骆羌恍若未闻,他掌背青筋暴起,手向下一撞,将云焰大旗插入冻土。云旗猎猎,骆羌拖着刀独自踏向窦铎锋。

      窦铎锋玩味地牵动马,“既然你能让我走出帅帐,那本将军就给你一次踢台的机会。”

      长枪霎然指向骆羌,“七年前,张以渡的血祭了我的将旗,七年后,你来给本将军锦上添花,也未尝不可。”

      残墙上,一句“骆四”噎在了童述颐喉中。骆羌已经不是和他在昭郢惹是生非的骆羌了,他怎会为了泄愤不顾身后呢?

      锁澜关已经撑不住了。万雪一旦再次进攻,便会发现战壕里的士兵都是草木扎的幌子。骆羌要独自牵制他们,等待着不知何时抵达的援军。

      童述颐猛然折断射入腹腔的箭矢,让箭头留在里边,堵住鲜血。他按了按杜远林的肩,两人目光一触,皆心下明了。

      骆羌若战亡,守旗的便是童述颐。杜远林接防卫。雍梁必将如此,代代前赴后继,代代千秋无绝。

      城下那场被后世不断翻写的对决已经开始。身受重伤的骆羌举起刀,视线与刀锋凝成一线,刃的终点是窦铎锋的性命。

      他等这场战七年了。七年前,骆羌眼睁睁看着套马绳锁住张以渡的咽喉,窦铎锋像虐杀奴隶一样,骑马拖着张以渡绕城扬威。

      骆羌违抗军令,撞开城门,可张以渡无声地让他回去,随即自戕。

      骆羌挥出的穿云一枪,失了准头,只击中了马腿。窦铎锋斩下张以渡的首级,得意洋洋回了万雪,自此官运亨通,名扬天下。

      “来啊,张以渡养的废物。”窦铎锋挑衅道。
      一片阴霾笼罩着骆羌的大半张脸,他沉默地挥刀,放弃一切防守,只斩落,斩落,再次斩落。

      窦铎锋着重甲,坐骑亦是。本该刀枪不入,但他竟被骆羌袭击地不断后退。

      “不一样了,可惜还不够。”窦铎锋冷笑道。他长枪舞动,硬接下骆羌的次次袭击。

      他专挑骆羌伤处,狠狠刺出。

      骆羌每一脚,都在雪地间留下一个深深的血脚印。可他仿佛失去了痛感,他抵着牙关,额上皆是暴怒的青筋。

      窦铎锋扬起马蹄,庞然大物踩向骆羌。骆羌依旧不闪避,他不惧重甲的千斤分量,眼眸满是狠厉。他挥起刀,砍向了没有铠甲护体的马腹。

      无人想到他会从这里反杀,因为无人敢等着马蹄踏下。最危险的时刻,藏着最大的时机。

      窦铎锋翻身下马,骆羌又一次追击。但卷刃的刀,劈不开厚重的铁块。

      窦铎锋上战场,从不离厚甲。传说他的辎重,有一半是玄铁甲胄。

      “你的穿云一枪,杀了我的将军马。”窦铎锋以护臂接下骆羌的袭击,“现在,使不出来了?要用小伎俩杀我了?”他舌尖舔着上牙,“是害怕穿云一枪再次失手吗?”

      骆羌的刀已经碎成两段,他徒手握住,作双刀砍去。

      窦铎锋左右闪避,“听说张以渡用穿云一枪,过三军,直取西周晖的人头。怎么?你取不了我的?”

      骆羌的胸膛急剧起伏,却始终一言不发。

      窦铎锋无人捧哏,倍感无趣。他双脚扎于地面,大喝一声,膝盖踹在了骆羌侧腰,将他踹得擦地滚出。

      骆羌从地面撑起,同一瞬,右手的断刀却仿佛成了长枪,划破夜色,直射窦铎锋的面门。

      刀尖已然贴面,“咚”!窦铎锋面上竟也合出了铁罩。断刀连划痕都未能带出。

      窦铎锋整个人已经成了一座碉堡,他反压骆羌,冰冷的铁掌按在骆羌胸口。

      “你的头颅,我也收下了。”窦铎锋拇指挤压在那截断刃上,缓缓着力。

      “将军!”童述颐声嘶力竭地喊着,他越过残墙,枪锋挑在窦铎锋的背上,却只听得一声闷响,而窦铎锋毫发无伤。

      “一群废物。”窦铎锋沉闷的声音从铁甲下传出,他欣赏着骆羌的不甘,一点点将那节刀刃摁进骆羌鲜活的心脏。

      猛然间,一声呼啸穿过万雪的哄笑。那呼啸如山崩,撕裂夜色,载无匹威势射向窦铎锋的死穴。

      窦铎锋头部一震,从骆羌身上滚倒。

      窦铎锋愤怒地站起,恰与锁澜关的人们一道看见,绵延的暗山之间,燃起无数金色火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贰拾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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