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灵石》陆歆之

2、物是人非

　　独自走在去往院长宅邸的路上，洛凡心中依然愤愤不平，不断回想着刚才众小孩们对自己的嘲笑。

　　虽说那些有意调侃中伤的话很让人生气，却也从中听出了一丝异同。

　　年幼的他第一次开始思考，为何自己既姓盖，又姓洛。很多往日看来再正常不过的事，如今却在别人的嘲笑声中，被无限放大。

　　‘...是因为习惯了吗？大概如此吧？！生而有之的东西，往往最容易被人忽略掉，唉呼......’

　　洛凡轻叹了声，此时此刻，他仍清晰的记得今日中午时分，养父盖明卓和另一个人的对话。

　　“...怎么样？...还是不行吗？”

　　只见盖明卓不无紧张的向一位灵韵感知者问道。

　　“唔......灵珠子上显示这孩子有一点点金色灵韵，不过这也太少了......”

　　“额，不会是哪里出错了吧？要不...我让他再试一次？”

　　“唉......这都测试了第三遍了，晶球、感知，甚至贴纹测试都用上了，根本就没有反应啊？”

　　测试者不住的摇着头，似乎并不想在已经确定了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你可知道这孩子是洛家唯一的......”

　　“哎呀，没有就是没有，即便他是洛老院长的后人也一样！”

　　“可是...洛老院长那稀有的能力就这么断了？！这也太......”

　　“放宽心吧，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想必盖族长你也能感觉得出来，这孩子...根本连普通唤灵者的标准都达不到......”

　　“唉......”

　　洛凡耳中重复着那一声无奈的叹息，而后便是养父悄然看向自己的失望表情。

　　“...没有天赋吗？为什么偏偏是我？！”

　　他默默低垂着脑袋，装作一切都未发生过的样子，心底却莫名躁动起了一团火，对于别人用这种怜悯目光看待自己，很是抵触。

　　‘天赋？呵，这讨厌的东西！我根本就不需要！我长大以后会怎样…也不需要你们来管！’

　　于是乎，性格执拗的他主动选择了远远的逃离......而后，便经历了刚才与众小孩打架的一幕。

　　“呼...呼...我姓洛，我是洛家后人，我也是有自己的家的！”

　　一路上，洛凡气乎乎地咬着牙，只想把事情弄个清楚，根本不在乎回到猿啼山盖伯伯家有多晚，会不会有人担心自己。

　　他就这么连走带跑的行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远远望见了刚刚亮起灯笼，大门口摆着两尊白石麒麟的院长宅邸。

　　天色微暗，风笼燃燃，府邸门外的守卫们刚打点好过夜的准备，却见有陌生人在门前徘徊，聚睛细瞧，原来是一个个子稍高的孩子。

　　“喂！天都这么晚了，你一个小孩子不回家，来这儿做甚？”

　　守卫也不在意，只当是哪家跑来瞧稀罕的疯孩子，一开口便要打发对方离开。

　　“我...我来这儿就是要回家的。”

　　洛凡的目光越过守卫，看了一眼府门内的情况，转而郑重的回答道。

　　“...回家？呵，你小子知道这是哪儿不？这里可是金麒麟院长的宅邸！”

　　“我当然知道，我来的就是这儿！”

　　“去去去！哪儿跑来的野孩子，瞎添什么乱？！你家大人呢？也不出来管管！”

　　守卫见来人愣头愣脑的，也不问缘由，便开始言语驱赶，态度十分傲慢，就像他们看守着的宅邸大门那般高端大气。

　　“我今天就要进去！”

　　洛凡一面说着，闷头向大门前的台阶上走去。

　　“嘿，你小子还来劲了是吧？”

　　“这是我们洛家的宅子，我凭什么不能进？！”

　　“呵嘿，有意思！”

　　眼见来人不听劝，一门心思的往宅邸里硬闯，近前的守卫伸手就要推搡对方，不料却被洛凡小牛犊一般的猛劲儿，给挤退了半步。

　　守卫心中一急，不再顾及对方是个孩子，右脚顺势向后一撑，稳住了身形，散发着金光的双手在对方肩头一搭，猛力按了下去。

　　这一招下来，洛凡立刻感受到了来自肩膀的巨大压力，身下一个踉跄，差点没被对方按跪在地上。

　　“呵哼，小子，不想吃苦就快点给老子回家去，呼...你听到了没有？！”

　　守卫如是说道，作为院长府的守卫，哪怕实力再不济，也一样是个中规中矩的灵韵能力者，面对一个半大点儿孩子，只要他想出手，结果自然是压倒性的。

　　然而洛凡根本不听他的劝告，极力硬撑着身体，想要向前移动半分，却总也挣扎不脱。他不断地喘着粗气，心中更感愤愤不平，抬头瞪视那人。

　　“嗯呼...快让我进去！你有什么理由不让我进？！我就要进！！”

　　他见力量上敌不过对方，不甘心的大声吼叫起来，希望可以引来更多人的注意，却见守卫恶狠狠的盯着自己骂道。

　　“嘿~你这小子听不懂人话是不是？你以为你是谁啊？老子今天还真就不让你进了！”

　　“恶呼...呼...让我进去！”

　　洛凡仍不肯放弃，前倾着身子，使出全身吃奶的劲儿，与面前的守卫互抵角力。

　　“哎呀，我说老刘，你就让人家小孩子进去嘛！呵哈~”

　　门前的几个守卫眼看同伴与一个少年扭拽在一起，情形颇为好笑，也跟着闹起哄来。

　　刘姓守卫闻听身后的调侃声，一时竟拿不下个孩子，打又打不得，心下更急。

　　“...还笑？！呼...这小子劲儿挺大的，我快制不住他了，你们还不快过来帮忙？！”

　　“唉呀，一个小孩子嘛，行吧，来了！”

　　大门前的两个守卫互使了个眼色，说罢就要往台阶下走，不意间，一声颇有威严的问话，自门内渐行传来。

　　怎么回事，外面怎么回事啊？！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几个守卫听那声音很是熟悉，侧目看去，只扫了一眼，便纷纷禁了声，脸上原本挂着戏谑笑意，也戛然而止。

　　只见门口走出之人，身穿红锦衣甲，人高马大，眉深紧锁，目光颇凶，观其衣着打扮，与门口几个守卫有些相似，估计是个小头目之类的人物。

　　守卫小头目俯一出场，先是视察了一下府门前的情况，又看了眼两侧默不作声的几个守卫，目光最后落回到了刘姓守卫与小洛凡身上。

　　“老刘，这小子是谁啊？...你们俩在这干嘛呢？！”

　　刘姓守卫闻声回过头去，见是领头儿的来了，下意识的畏缩颤抖了下，可他身前的洛凡依然使着猛劲儿，见其手上的力道松了，又开始硬挤着想要往前冲。

　　“恶啊...放开我，快放开我！”

　　刘姓守卫见势不妙，立马沉身一顶，顺手拎住男孩的衣服领子，抓了个严实后，指着小洛凡说道：“头儿，就...就是这小子，刚才非要吵着进去，我都差点没拦住他。”

　　“哦......”

　　守卫小头目初步了解了情况后，扭头朝洛凡看了看，见来者是个小孩子模样，轻蔑的笑了笑。

　　“呵~一个孩子你跟他啰嗦什么？！”

　　“额...是啊，可他非要说自己洛家的后人，理应住在里面。”

　　“...什么？你说他是前洛老院长的后人？呵哈，有意思...今儿又来了个到咱们这儿认亲的？”

　　“没错儿！我就是洛家后人！我叫洛凡！”

　　还不等守卫人答话，洛凡便抢着答道。

　　小头目被男孩的抢话声吸引过去，因为事情牵扯到了特殊身份，他不敢大意，口中念叨着“洛凡”二字，眼神定定地打量起了小洛凡。

　　‘...洛凡？前院长大人洛育奇的后人？唔......这小子的穿着还算得体，只是头发有点乱，哎？怎么脸上还青了一块？难道是胎记？’

　　他就这般细细观瞧着，眼神中有种自上而下的高冷。

　　在端详了一番洛凡的衣着、样貌后，小头目仍无法确定来人身份，于是又仔细感知了下对方身上的灵韵气息，片刻过后，他的嘴角稍稍勾起了一个弧度。

　　‘呵~果然没错儿，这小子就是一个普通小孩，除了有那一丁点儿的金色灵韵，天赋根本连中下等的唤灵者都算不上，他怎么可能是洛家后人？

　　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刚才差点就被这小子认真的模样给骗了！嗯...看来以后还要多加注意这一类人才是。’

　　在小头目的眼里，一个孩子单独来院长宅邸，身边连个陪同的大人都没有，估计不是来闹事的，就是肚子饿了，想来骗点小钱吃食什么的。

　　类似这样一上来就借口攀亲戚的，他当职以来还真遇到过不少，全都是些来碰运气的骗子，有的蠢货甚至连院长姓什么都不知道，也敢来试上一试。

　　“你...你看够了没有？！”

　　小洛凡被看得有些别扭，不晓得对方这样盯着自己...究竟能看出什么来。

　　小头目却不为所动，依然自顾自的仔细审视着男孩。

　　‘唔......院长大人位高权重，也难怪有这么多人来找他，可是其他人都是冒充赵大人亲戚的，这怎么还来了个冒充前院长后人的？

　　唉呼......真是搞不懂，不过话说回来，若是放了这个姓“洛”的小孩进去，一旦对方身份虚假，闹出事儿来，自己可是要担责任的。

　　可他要真是洛老院长的后人呢？这小孩又空口无凭的，任谁也不能轻信不是。

　　退一万步讲，就算这孩子真的是洛家后人，又能怎么样呢？如今金麒麟赵金凯已然坐稳了院长宝座，自己冒冒失失把前院长的后人带进去了……这不明摆着给自己的顶头上司找不痛快吗？那自己今后的日子还能好过得了？还不得天天穿小鞋？’

　　想清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小头目清了清嗓子，故作慷慨地试探道。

　　“唔，瞧你这毛头小子，要是肚子饿了，想来这里讨口吃的，就实话实说，说不定本大人我今儿高兴，还能赏你点儿什么，可你要再这么不识好歹，非要说自己是什么洛家后人，我可就对你不客气了啊？！”

　　小头目说到最后，忽而面色一凛，故意摆出一副吓人模样。

　　“哼，我才不怕你呢！”

　　洛凡显然没有被守卫小头目的这一套唬住，不服气的反驳道：“你别以为这样就能把我吓唬住，我姓洛是事实，我从来没有骗过人！”

　　“呵~你说你姓洛你就姓洛了呀？谁能证明？”

　　“我...”

　　洛凡一下子被问得说不出话来，提起谁能证明自己洛家后人的身份，他自然想到了养父盖明卓。

　　身为猛虎盖家的族长，盖明卓便是自己身份最有力的证明者，只可惜自己这次是偷跑出来的，这让他怎么好意思返回盖家找盖伯伯帮忙？

　　小头目见洛凡一时无言以对，了然一笑，心想这次又遇到了个演技拙劣的小骗子无疑。

　　“怎么...不说话了？你家大人连这几句都没给你想好，就敢来冒充行骗了？”

　　“...... ......”

　　“呵哼，再说了...这世上姓洛的人多了去了，要是都像你这样想进去就进去，那院长大人的宅邸不乱了套了？

　　别说是你了，我自己个儿还天天想着能和哪位大人物攀上关系，从此过上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生活呢......这可能么？！！！”

　　小头目在小男孩面前洋洋洒洒的论述了一番，并且认定了对方就是个小骗子。

　　他说完感觉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趁着小洛凡还在愣神之际，兀自转过身去，对刘姓的手下小声说道。

　　“哦对了，刚想起来府里还有点事等着我去处理，这边儿...就这样吧，你们几个赶快把这小子打发走得了！”

　　“哦...是！”

　　简单交代了几句后，守卫小头目本着“未知真假不得罪，甩锅祸事手下背”的原则，成功抽身而去。

　　随着他的离开，刚才还犹豫不决的几个守卫，也坚定了态度，已然不打算让眼前的小孩子再乱来了。

　　只见刘姓守卫回头看了看已经渐渐走进内府的小头目背影，转过头来，一脸认真的对小洛凡说道。

　　“额...我们头儿刚刚说的那些话，你应该都听明白了吧？”

　　“你们不就是想要证据吗？只要你放我进去，我就一定能证明自己的身份！”

　　守卫闻言冷哼一声，很是不屑的回应道。

　　“呵哼，都到这时候了，你小子怎么还想着进去呀？我只送你一句话，不...可...能！！”

　　“你们怎么能这样？为什么不让我进去？！...为什么呀？我真的是......”

　　洛凡失望的不断埋怨着，他越说情绪越低落，越说越委屈，说到最后，竟差一点哭了出来。

　　“喂！小子，我不知道你是哪家跑来的孩子，可是你给我记住了，这个地方...是黑石学院院长大人的专属宅邸，可能它以前很长一段时间都姓洛，又或许…你也同样姓洛，可那又如何呢？

　　这人世间的事儿都在不停变化着，如今物是人非，一切也就都跟着变了，不管以前它什么样儿，现在这里面住着的，可是黑石学院的现任院长——金麒麟赵金凯大人！

　　嗯唔，行了，我也算是跟你讲清楚了吧？！你要是再赖在这儿不走…可别怪我不客气了啊？！”

　　“...... ......”

　　“...喂？！听到没啊！你小子...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现在哑巴啦？”

　　守卫大哥隐约听见面前的小孩子抽泣了一声，伸手在对方的眼前晃了晃，却见对方眼神直勾勾望着的宅邸大门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本想佯装发怒，吓唬走这个不知天高地厚，一心想要闯进去的小家伙，怎料自己的一番话，似乎把这孩子吓傻了？

　　“......不是吧？”

　　守卫大哥第一时间想到眼前这个小孩有臆症？不然怎么会这么不经吓？

　　然而他不晓得的是，自己刚才的一番话，竟直接击中了洛凡脆弱的心理防线。

　　‘物是人非，赵院长？不姓洛了......？呵，物是人非，呼......它已经不姓洛了，就连这最后的一席之地，也没有我存在的必要了么？

　　原来...我一直都是孤零零一个人，已经没有人在意了......’

　　洛凡认真的看着院长府朱红色的大门，以及门楣掩映下院落中的一切，他似乎看得痴了，根本不在意到守卫大哥接下来又说了什么。

　　‘这个地方...好像与我无关了呢！唉......与我无关了......’

　　他默默转过身，在几个守卫疑惑的注视下，低垂着脑袋，渐渐离去。

　　‘没必要了，呵，一切都没有必要了......’

　　洛凡眼神落寞，下意识的一步步向前走着，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给街巷打上了一层灰暗的颜色。

　　泪水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周围的一切。

　　颤抖着的幼小心灵，无依无靠，随风四处飘零，从这一刻开始，他已无家可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