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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术兰囚梦(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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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城门外传来几声嘶鸣,一位小将勒住缰绳,气愤地下了马。
“守城的那帮混账,竟敢如此懈怠!”
放眼望去,瑟瑟寒风卷动旌旗飞扬,而那岗哨之上竟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之后又跟来一位小将,骑在马背上,不以为然道:“这里只是座用来安置流民的死城,就算敌国偷袭,攻下来又有何用?”
占地虽大,位置却无比糟糕,不仅起不到防御作用,还因活水问题被上游的另一座城控制,那座城也在他们术兰国的管辖之中,只要上游一阻,这里便是座死城无疑。
“那也不能……”
“行啦,咱们是来镇压暴.乱的,还管旁的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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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重光王城被破,国王于城墙之上自刎,以求换取百姓的性命。
术兰王确如承诺的那般,他进城后杀光的是重光王室,也确实没有亲自杀害百姓,而是纵容士兵在城中抢劫。
他更亲自上阵,宣称:“区区重光,竟让本王劳民又伤财,如今本王的国库空虚,你们的王却一死了之,这笔帐就该他的子民来还!”
识相的,早早巴结了术兰王,再舍点钱财,依然能在王城中逍遥。而那些不识相的,或者说普通百姓,他们生存本就不易,再遭洗劫,便是连一点活路都没了。
其实术兰王杀进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有此悲剧,因为他绝不可能养着那些无法为他创造价值的普通百姓。
于是一轮又一轮的驱逐开始了。
最初那些百姓还是心存希望的,哪怕被驱逐到穷苦的地方,他们有手有脚,一家人努努力,起码能有口饭吃。
但他们哪里能想到,每过一道关卡就有一次剥削等着他们,“家”只会离他们越来越远。
若侥幸抵达,发现“家”中躺满枯骨,自己进的其是一座埋葬怨念的坟墓,他们又该如何继续生活?
沿街乞讨?
捡比自己早死几日的人的东西?
还是跟流窜到这里的兵痞一样抢劫比自己弱小的人?
不幸的是这些他们都做过。
为了活下去,从前他们惧怕的、痛恶的行为,他们开始对比自己更弱小的人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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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这里日日夜夜有人哭号,我怎么半天没听见声儿?”
“是啊,怪安静的。”
透过半敞的城门看里面,空无一人。
“还是先在城门口候着吧。”
“行。”
却在此时,城中隐约传出骚动。
“就知道里头不太平,”一位小将打马进城去,“看看是些个什么玩意儿!”
另一位表示无奈,不想跟去凑热闹,将马牵到一侧等着。
少顷,同伴策马而回,迎面丢给他几个包袱。
翻开看,装的是一堆破书和一把破伞,再几件破烂衣袍。
“乱七八糟什么呀这都是?谁的?”
“几个和尚的。”
“和尚?”
“我进去就看见一群流民围着几个和尚,都快打起来了。”
“然后你就把人家和尚的东西抢来了?”
“我抢来了,他们不就打不起来了吗?”马上的小将得意道,“我这算是镇乱第一仗,要记头功的,回头殿下还得赏我呢。”
“赏你?我看是赏你几鞭子!你岂不知殿下敬重僧人?你还敢抢他们的东西?”
“我只听说殿下幼年曾遭和尚欺凌,还敬重?你眼红我立功也用不着编这种瞎话!”
二人在城门口争得面红耳赤,不远处,一支军马踏尘而来。
“不知死活,跟你说了也是白说。”烫手的东西得赶紧处理,免得殿下误会迁怒,他直接把包袱甩给马上那位,“接好了,你的头功!”
“诶你这人——”
包袱好几个,还都是胡乱散着的,手就两只,哪里接得住?于是东西散落了一地,全堆在城门口。
大军将近,他忙翻身下马,可地上的书本实在太多,手脚并用也捡不及。才捡了一摞,没等往包袱里塞,马蹄声就停在了耳边。
看毛色便知眼前这是殿下的马,他低着脑袋,心说要遭。
而那马也很故意,停下时让人以为乖顺,下一刻突然腾空前蹄,惊得他直接跌坐在地。
“殿、殿下。”
这位殿下便是楼颉,如今他不仅是术兰王子,还是西域威名显赫的少年将军。
比起战绩,更为人说道的是他的巨大反差——玉面罗刹。
脸有多美丽,心就有多狠毒,关键他还十分欣赏自己的美色,就连上战场都面容精致、环佩满身。
原本将士们都很不服,议论他是“娇娇王子吃不得苦”,以为他就是在阵前充当吉祥物的存在。谁知这位“娇娇王子”比谁都冲得快、杀得狠,狠归狠,他还不失优雅。
自此,术兰军中便传出了“王子貌美,且自知自顾”的说法,但别国将士就没那么委婉了,对阵时直接骂他臭美,且第一句必骂。
楼颉才不管别人的声音,此刻的他依然端着一副王族、而非将军的姿态,高坐马背,朝地上的小将投去一瞥,淡淡道:“怎么回事?”
另一位小将答道:“阿裕刚立了功,想跟殿下您请赏呢。”
“请赏?”
语气冷淡至极,仿佛下一句就要给他定罪。
阿裕哪有方才的嚣张,急忙拜于楼颉马前,道:“属下不敢居功,实在是城内作乱,属下不得已才——”
话说城内,那几个被抢了经书的僧人终于追了上来。
人追马,以为追不上,不想竟然追上了。只是抢书的时候一个人,现在城门口聚集了一堆人,看上去就不好惹。
年纪最长的僧人站了出来,一边行礼一边哀求:“诸位施……诸位将军,请将经书还与我们吧。”
其他僧人也跟着说话,尤其对着抢书的阿裕,道:“这些经书是我师弟呕心沥血才译得的,于将军而言不算什么,对我们却是无价之宝,还请归还。”
“什么破经书!”左一句右一句,阿裕莫名被臊,“谁稀罕——”
“捡起来。”
阿裕以为自己听错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再说一遍,”楼颉沉声道,“捡起来。”
“是!”阿裕不敢犹豫,立马蹲下去捡。
僧人们见状也来帮忙,看见有的书页脏了,心疼不已。楼颉脑子里全是“呕心沥血”四个字,一时竟觉不忍,别过脸去。
面对一群兵痞子,能讨回经书已是幸事,本该就此离去,这时有个僧人轻声念道:“还有蒲寻师弟的……”
四处找不见,他就想问阿裕,却被阿裕瞪了一眼。
那边楼颉的心疼劲儿过了,开始烦了,军马全停在城门口像什么话?
扭过头,正好那僧人要说话,他便不耐烦道:“还要什么东西都给他们!赶紧把道让开!”
“还有、还有把伞。”
“……”
听到这句,楼颉登时安静了下来。
他跳下马,走到那僧人面前,连声问道:“什么伞?谁的伞?说清楚。”
那僧人曾在术兰王宫与楼颉有过一面之缘,只是过了九年,谁也认不出谁。
“是、是我师弟的伞,很普通的一把竹伞。”
楼颉心想:是了,一定是他。
阿裕却没看见什么伞,以为那僧人要讹诈,激动道:“殿下,我根本没拿他们什么伞!”
楼颉立刻朝他扫去一眼,显然是不想听见这话。
“有的!”与阿裕一起的小将急忙道,“殿下莫恼,属下见过,确实有。”
方才抛得随意,貌似有个东西掉到别处去了,仔细找了又找,最后在虚掩的半扇城门后找到了。
至于楼颉,他明明可以直接问那僧人,却一定要见到、摸上那把伞才确信——
“果然是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