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八十一日》蝈蝈虢郭

6、6乾坤一棒

　　天边静静流动的金霞云海，忽地响起一声炸雷。
　　孙悟空连忙起身，晃了晃脑袋，金箍棒便已在手中。
　　他腾身跃起在空中，举棒回身一指，“铛铛——”两声，千佛洞这片雕栏露台便被结实的结界笼罩起来，结界处泛着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金色佛光。
　　云海眨眼间染成一片墨色，山野天幕间凭空出现了五百罗汉，黑压压地呈倾斜状铺满穹顶，挡住所有天光。
　　他们形态各异，其中平日里笑颜和善者，此刻皆怒目圆睁，凶神恶煞之相，仿佛不是佛家的金刚护法，却是森罗地府的吃人厉鬼。
　　“孙悟空！交出玉龙，速速就擒！”
　　“我当如来派来何方神圣？原来是你二人。”孙悟空冷冷笑道，悠闲地把玩着手里的金箍棒，身体却未曾放松，仍作御敌之态。
　　一个肥头大耳的猪脸人与一个戴着九颗玄珠珠串的沙弥，一齐从黑暗中显出身形，他们各自脑后闪耀着隐隐佛光，呈火莲花纹样。
　　“佛祖开恩，不欲与你干戈相向，故派我二人前来，”沙僧淡淡道，似乎十四年的师兄弟情分是他演的一场戏，他只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孙悟空，“你若交出玉龙，我佛宽宏大量，想必从轻处罚。”
　　孙悟空闻言仿若听见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嗤笑一声，收回目光仔细端详着棒身上“如意金箍棒”的篆字，不答话。
　　“少废话，泼猴，”八戒捧腹讽道，“你为何如此死脑筋？你金身正果已成，还得了了个峨眉山这样好的道场，管别人的闲事作什么？”
　　“别人？师弟是别人么？”孙悟空的脸色阴沉下来，“闲事？俺老孙三界出了名的爱管闲事，五百多年来，俺管的闲事还少么？师弟的事俺还就管定了。”
　　八戒沙僧相视一眼，亮出各自的兵器，“那就别怪我们不顾师兄弟的情谊了。”
　　“你们何来脸皮，说……”孙悟空纵身跃起，身体绷成满月的弯弓，那金箍棒在他手中瞬间幻化成几十丈粗，这一棒，朝着八戒沙僧与他们身后的五百罗汉，雷霆万钧地抡了下去。
　　“情谊？！——”
　　八戒沙僧自是招架不住，九齿钉耙与月牙铲竟是碎成齑粉，他们大叫“不好！”，提起法力就要逃，哪知虽逃出了棒身界限，却被那棒身抡出的法力结结实实地挨在身上，“噗——”双双口吐鲜血。
　　五百罗汉未曾与孙悟空直接交手，只是听闻过他的本事，见那万钧棒落未当回事，架起金刚罗汉阵便以为能轻松抵抗，承受了不过片刻，金光结界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分崩瓦解，阵中底部有人躲闪不及，竟被砸得晕死过去。
　　金箍棒落的轰鸣声瞬间盖过了峨眉山界内所有的声响，包括五百罗汉的电闪雷鸣。
　　这一棒劈下，赫然将罗汉阵击碎，在山野中“轰隆隆”划出一道裂痕，将云海生生划成两半，波撼整个西南地界，竟是天地山岳都在震动，滔天的法力，使那云海都不敢相合。
　　龙类天生好战，他从未见过孙悟空如此嚣张跋扈、狂傲充满杀意的样子，轰鸣声搅得潭水阵阵波纹，山体山壁都在震动，玉龙的心也跟着狠狠震颤。
　　他很想腾身飞到结界边上，离孙悟空近一些的位置，同师兄说话，竭尽全力只能挪着身躯回到潭中，化作原身，浮在水面，吐出一股股水柱长啸着为孙悟空助势。
　　这杆重三万六千斤的如意金箍棒，真不愧为东海的定海神针铁。
　　也只有我的大师兄，才能将这件宝贝使出如此气势！
　　玉龙在心中高声夸赞，话到嘴边却有些难为情，“大师兄！”喊了一声，再多的却咽了回去。

　　“孙悟空你！——”
　　“你果真要与佛家为敌？！——”
　　八戒沙僧还在不住呕血，脸上唇白已无血色，仍颤抖着声音冲孙悟空怒喝。

　　孙悟空连最后一丝客气的笑意都不再给他们，心中冷冷讽道，重伤至此都不忘为如来卖命，一丘之貉蛇鼠一窝。
　　面上冷冷道，“那日我救下玉龙起，便是与如来宣战，今日算什么。”
　　八戒沙僧还想说什么，五百罗汉也仍旧想结出残阵与孙悟空殊死相搏。
　　“滚。”孙悟空掷出一声逐客令。
　　“滚回去，让如来来见俺。”
　　说罢，他轻巧地收了金箍棒，回到千佛洞结界内，落在玉龙身边，再未回头看那群灰头土脸离开的乌合之众。
　　电闪雷鸣的乌云逐渐在山边散去，云海缓缓相合，若不是山野间那一道触目的分界痕迹，仿佛一切未曾发生过，峨眉山云海如常，只是日头彻底落了下去，最后一缕天光跟着罗汉们消失在天际。
　　“师弟，你身体恢复得如何？”孙悟空轻轻抚着龙颈，关切道。
　　“我好多了，”龙形声音震耳，玉龙连忙恢复人身，姿势却正好半个身子偎在孙悟空怀里，他俊脸一红，想也没想就伸手去推，狠狠地吃痛惊呼一声，沁出满额汗来，“啊！……谢大师兄救命之恩。”
　　孙悟空见他伤着患处，微微皱眉，索性坐下让他靠得更舒服些，“别逞强乱动。”
　　“是……”玉龙仍觉双颊烧红一片，尽量作出与平常无异之态道，“大师兄，方才……二师兄三师兄他们……”
　　“不必管他。”孙悟空淡淡道。
　　“果真到如此撕破脸的地步么？”玉龙重重叹了口气。
　　孙悟空点头，侧头瞧着玉龙认真嘱咐，“你好好养伤，俺老孙自有决断。”
　　“我听大师兄的。”玉龙道，尾音弱下去，“只是我从未见过大师兄如刚才那般……”
　　孙悟空闻言不禁神往，思绪飘回大闹天宫时期的神妖魔大战。
　　“是了，你未曾见过，那时的情景。”
　　“师弟，你身为龙类，你们在神界再低微，到底也是不知生而为妖的艰难的。”
　　孙悟空笑得有些凄然。
　　“这金箍棒……对着俺妖界徒众太久了……今日终是尝到了神佛的血，记起了它对着神佛的滋味。”
　　“大师兄……”玉龙闻言隐约记起他儿时听西海生灵传说的，五百年前花果山的神妖魔之战，恍然知觉，面前的大师兄，曾经是“斗”“战”“胜”，是乾坤一棒教天地都失色的凶狠妖王，只成“魔”，不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