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桑野行舟

5、第 5 章 合作

　　谈判桌上，顾川和宋凝再次对坐。

　　“说吧，你有什么理由让我带着我的兄弟去帮你？”顾川这次没有再把玩茶盏，只是依靠在椅背上，语气倒是认真了，但依旧没有摆脱土匪的那股调调。

　　“顾川，抚国将军之孙，镇国将军之子，其母为福元公主，也是当今皇帝的姑姑。开元三年因宦官卫德陷害，诬陷镇国将军协助亡太子胤起兵谋反，皇帝震怒，连带九族，三百多口人命，没有一个活下来。”

　　“但是你活下来了，当年你只有五岁。”宋凝将小包告诉她的关于顾川的身世一句一句道出来，她知道这些话无疑是在顾川身上割刀子，她清楚的看到顾川躲在昏暗中的身体不自觉的动了一下，那是极力控制自己愤怒不让自己冲动的举动。

　　“然后呢？”顾川笑了下，直起身，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继续。”

　　“羲夷人毁了绥延城，害我家破人亡，而你的族人，殒命于堇朝皇帝的刀下。你守在这峈山二十年，隐姓埋名，表面上是土匪，私底下却养兵蓄锐，为的是什么，不用我多说。”宋凝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继续道，“师兄，考虑一下？”

　　“峈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不管是现在的堇朝，还是以后的羲夷，谁当这天下的共主于我何干，我自守在这青云寨，当我的土匪头子，世道越乱，对我来说越有利，我又何必让我的兄弟去拼这些命？就算我要复仇，我自会下山，又何必和你合作？”顾川道。

　　“因为你没钱。”宋凝悠哉的喝了口茶，一语道破，“而我，很有钱。”

　　顾川：“……”

　　“再者，你占山为王，底下一堆兄弟，要起义造反不是不可，烧杀抢掠，粮食，货物，兵器等这些你都可以抢来。堇朝皇帝昏庸也不是这一两年的事，但你这么多年都没这么做，必有你的考虑。现在，在不用抢夺的情况下，你的这些顾虑，我都可以用钱帮你满足。”

　　宋凝一句一句，平淡的像是在聊天一般缓缓道来，她看了眼顾川，后者没有丝毫反应，但恰恰没有反应，才应了宋凝这些话。

　　顾川没有反驳她。

　　“最后，我给你个允诺，你帮我灭羲夷，我助你君临天下，如何？”宋凝拿起茶壶，给顾川倒了杯，“师兄，我等你答案。”

　　外面已经天黑，宋凝推门而出，一眼便看到宋轩蹲在门口不远处，那皱着的眉头显然一直担心着。

　　她和这个弟弟不算亲近，回去后相处的那一年多时间，宋轩虽然表面不说，她倒也能感觉到这个弟弟还是有意和她接近，她也无所谓，出去玩的时候有时也会带上他。

　　也因为如此，后面得知她要出嫁的时候，宋轩破天荒的第一次来找她，给她送了个自己买的玉佩。现在那个玉佩还在宋凝身上带着。

　　一年多未见，之前那个身上带着戾气拒人之外做事冲动的宋轩已经变了个人，他学会了低头，懂得了自我解释，也会关心人了。

　　“我送你下山。”宋轩站起身，拿起身边的火把，正要动身，被宋凝拉了回来。

　　“你受苦了。”她伸出手，抱了抱宋轩，如今宋轩已经比她还要高许多，之前还能摸着他的头，现在只能拍着他的肩膀了。

　　“小包还有阿言在钦州。顾川不是普通人，这里迟早会被发现，到时候你们逃不掉的。”宋凝上来的时候就观察了一遍，青云寨位于峈山东北处，一般人确实难以发现，但再怎么易守难攻，断了粮，烧了山，一样难逃，“你要好好活着，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参与这些事，知道吗？”

　　宋轩笑了，这世道，能逃到哪里去。当年他和他娘逃了，结果呢。宋凝起义，他是有听说，就算是据守在峈山的顾川，都经常带着人下山，他们去做什么宋轩能猜出个七七八八。眼下宋凝却让他逃。

　　“他们还好吗？”宋轩知道宋凝是不肯走了，他和几个人住一间房，不好带宋凝过去，只好带着宋凝去了寨子的后院，那里甚少人过去。

　　“挺好的，小包，现在不能叫小包了，周将军走了，他再也没有哭过，整天忙着训练将士，制定作战计划，阿言也是。”宋凝来这一天了，她算好最坏的结果便是五天回去，那是她眼下能离开的最长时间。

　　宋轩点点头，不再说话。

　　夜风吹拂而过，青云寨里面屋子灯火通明，能听到里面那些人在喝着酒划着拳。宋凝望着月落，今晚十五，月亮格外的圆。宋轩望着西北的方向，不知在想着什么。

　　顾川依旧坐在那张咯吱响的椅子上，有人给他屋子点上烛火，烛火在他眼中跳跃，他双眼望着前方那个破柜子，但仔细一瞧，他的目光，显然没有在柜子上停留，谁也不知他的目光，是停留在过去，还是在想着未来。

　　第二天一早，宋凝醒来时，旁边的床已经空了，负责做饭的大婶已经起了身忙活，她刚走出门外，顾川半蹲在门口，手中抓着一只蟋蟀在逗弄着。

　　“你弟告诉我你在这。”顾川把蟋蟀放回到地面上，站起身拍了拍手，“走。”

　　顾川示意宋凝跟上，两人第三次坐在了那张谈判桌前。

　　“我有个条件，”顾川给两人都倒了杯茶水，“把你的调兵权给我一半，必要时我也能调动你的兵，怎么样？”

　　“可以。”宋凝没犹豫半分。

　　“这么爽快？”顾川有些意外，“那你再告诉我一件事，你说了，我就下山。”

　　“你说。”

　　“你真的成亲了？”顾川摸了摸下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问。这个问题从宋轩开口，困扰他到现在，他必须得弄清楚这个问题，这对他来说很重要。

　　“？”宋凝愣住，她想过顾川可能会问师傅的事，关于她起义军的事，还有其他她能想到过的任何一件，偏偏没想过会是这个问题。

　　“成了没有啊？”顾川趴在桌子上看着宋凝。

　　被顾川盯着有些不自在，宋凝低头咳了声，道：“没有。”

　　“那就好，”顾川笑了，举起茶杯，跟宋凝碰了碰，“小师妹，合作愉快。”

　　钦州城内，小包拿着地图在屋内分析，阿言端着两个包子进了屋，放在桌面上：“小包将军，吃点东西吧。”

　　小包摇了摇头，眼下军心不稳，他必须得想出对策，扭转眼下的战局，他得做好大凝无法请回顾川的准备。

　　阿言叹了口气，她也知道眼下的情况对他们很不利，羲夷人在西边虎视眈眈，堇朝的部将也随时做着攻入钦州的准备。腹背受敌，凭借城内的他们，怕是挡不住。她默默走出门外，看着峈山的方向。

　　峈山，青云寨。

　　“兄弟们，穿上你们最好的衣服，带上兵器，我们明日下山。”顾川让宋轩把人召集起来，他从屋里拿出把没了扶手的椅子，小心的站在上面，喊道。

　　“寨主，我们真要下山呐？”有人开口问，周边也有人附和，这次下山不同以前，他们也知道其中意味着什么。

　　“是啊，你们别担心，下山了有你们好日子过，她说的，”顾川指了指站在他旁边的宋凝，“她罩着咱们，她很有钱。”

　　最后一句他是压着声音说的，说完后前面站着的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行，我们答应了。”带头有人吼了声，后面的人纷纷响应。

　　宋凝心想，这次，确实来对了，她赌赢了。

　　次日，宋凝准备好出门时，顾川已经带着人做好了准备，只是眼前的场景，宋凝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有人扯着长短不一的袖子，有人扣着补丁歪歪扭扭的线，有人拍着那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衣服上的灰……

　　她分明记得昨天顾川叫他们穿好些，这些他们所谓好的衣服，就是比顾川那天的破布条好一些，非要形容的话，一块布披在身上都比他们精致。

　　而顾川，确实是直接披了块布，就在他那一身的破布条烂条外面，这次鞋子倒是凑成了一双，身后还背了把刀，他冲着宋凝显摆，美其名曰这是将领才会有的披风。

　　宋凝点头赞许，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宋老板，我们下山之后，是不是就有好衣服穿了？”

　　说话的是辫子男，宋凝认得，只是这宋老板这个词，她看向顾川，后者假装没看到她，轻咳两声。

　　“都有。”宋凝跨上马，宋轩在她旁边，也上了马。

　　“宋老板就是大气。”

　　“对，比寨主爽快多了。”

　　“寨主？那是天下第一穷鬼！”

　　“咳，都闭嘴。”顾川清了清嗓子，“兄弟们，下山！”

　　青云寨的人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在空中挥舞，嘴里发出各种声响，激起山林一众飞鸟。

　　做饭的大婶守在那扇快要倒掉的门边，望着那些人离去的背影，她举起锅铲，摇晃着，冲将要离去的这群人喊了句：“记得回来吃饭。”

　　那些人回头侧目，笑着跟她允诺一定回来。

　　土匪下山，乱世为王。

　　峈山脚下遂城的百姓或许许久都不会忘记那一天，峈山上的土匪下了山，他们骑着高马，身着破布烂衫，几百人口浩浩汤汤行于大道之上，他们个个神采飞扬，嬉笑着，吵闹着，而身上那些刀剑，却冒着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