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桑野行舟

1、第 1 章 小道姑

　　堇朝庆历七年，春。

　　驼铃声响，绥延城的商户便知那是羲夷人来了。

　　堇朝自建国初始，便注重与边境民族关系，边境护府的设立更是促进边境周边的发展，上百年来，西北地区的少数民族与中原交易愈加频繁。

　　而绥延城，这座位于堇朝与羲夷交界的城镇因交易而起，经过数十年的发展，如今已成为西北地区最为繁华的地区。

　　一进绥延城，一道笔直宽大的道路直通尽头沙漠深处，羲夷人牵着高大温和的骆驼排着长队整齐的走在城内。

　　这是绥延城一年一度最大的交易盛会，接下来半个月，羲夷还有西北处其他部落的人们都会带着特产来到绥延城与商户们进行交易。

　　还是这么热闹呢，城内摩肩擦踵，人声嘹亮。宋凝把包袱甩在肩膀上，站在熙熙攘攘的城门口，双手叉腰，深呼吸，大吼一声：“我宋凝回来啦！”

　　周边人群纷纷驻足侧目，只见一个扎着道士发髻，那根素色木簪子摇摇欲坠，身着绛蓝色衣裳，身后背着一把木剑的小道姑站在大道中央，微抬着下巴，阳光照射在她洁净的脸上，也掩盖不住那一股子恣意潇洒。

　　“小姐，小姐！”身后的阿言一手捂脸一手拉着宋凝退到路边，“咱低调，低调。”

　　“反正没人认识咱们，不怕。阿言你饿了没，要不咱们吃点东西再回去？”宋凝目前在城东口，宋家在城西，回去还有好长一段路。刚回来就遇上盛会，她可不想错过那些好吃好玩的。

　　宋凝的话刚落，阿言想也没想指着对面的烙饼摊，她盯着那摊位好一会儿了：“小姐，我要吃那个。”

　　路上人挤人，宋凝一边躲着人群一边啃着烙饼，跟阿言两人四处溜达，看着热闹。逛着逛着，前面一家首饰铺门口围着一群人，里面传出争吵声。爱看热闹的宋凝赶紧拉着阿言挤进人群。

　　“公子，咱，咱买东西可是要付钱的呀，您就这么走了，我等下不好跟老板交代。”店铺伙计急的额头都冒出了汗。他刚来不到半个月，眼下老板去城南取货去了，店铺剩下的两个伙计都和他一样新来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放你娘的狗屁，都说记账，记账，听不懂人话是吧。月底拿账本去找我爹要钱去。”一个年纪看着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脸乖戾。此刻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堵在他面前的伙计，手里还拿着几个精致盒子，显然是店铺里的首饰。

　　“滚开！”少年推开站在他面前的伙计就要离开。

　　伙计也不敢招惹，看少年穿着也不似普通人，此刻不敢阻拦，只是无奈的道了句：“那公子您可留下姓名，到时候我可和老板…”

　　话还没说话，那少年猛的回身抬起脚，一脚踹在那伙计肚子上。没有反应过来的伙计硬生生的挨了这一脚，整个人往后倒去。

　　“哎呀这还有天理了。”宋凝狠狠的咬了块饼，把剩下那小半块塞在阿言手里，拍了拍手，从人群中走了出去。

　　“小姐，加油。”阿言抱着饼，冲宋凝低声道。

　　“没事吧？”宋凝眼看着少年就要离去，先是一手把他拨拉到后面，随后和店铺另外一个伙计将躺在地上的小伙子扶起来。

　　“哪来的臭道士，敢来阻拦我。你可知道我是谁？”少年猛的被人一扯，手上那劲捏的他手臂作痛，而宋凝那悠哉无所谓的态度让他更是恼怒。

　　“做贼也没点做贼的素养，人偷抢都捂脸遮鼻挑个人少夜黑的时候，就算是强盗，也不敢这般明目张胆的在人群中抢夺。你倒好，光天日下啊，众目睽睽啊，年纪不大胆子不小。”宋凝拔下簪子，整理好头发，把发髻弄紧些，“怎么，说你名字是会短你命？还是你所谓的爹压根没你这个崽，你自己到是乱认亲，强给人做儿子？”

　　阿言咬着饼看着热闹，她家小姐一般不损人，话也不算多，但真惹上了，那一话能损别人八辈子。

　　“你，你个破乞丐敢来教训我！”那少年咬牙切齿，捏紧了拳头就要往宋凝脸上揍。宋凝微微侧身，躲过了少年的攻击，同时脚下一错，拌得少年整个人往地上趴去。

　　少年挣扎着起身，还没翻过身呢就被宋凝一脚踩在背上，宋凝在那少年的脑袋上拍了巴掌：“可知我今日为何打你？”

　　少年梗着脖子不说话，宋凝继续拍了巴掌：“不说是吧，不要紧。你给人道个歉，道完歉了我就绕了你，不然打到你变猪头为止。”

　　“你放屁！”少年扭过头，咬牙切齿从牙缝挤出个三个字，瞪着宋凝，要不是那眼里还含着泪水，看起来倒是凶，奈何这眼泪愣是把这狠气给削弱了不少。

　　“呐，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打架时候能千万别哭鼻子，这怂样，鼻涕眼泪的，给你对手看了，气势能弱七八分。”宋凝没理会少年，倒是跟人群中的阿言科普起来。

　　少年趁机翻过身，想给宋凝一个偷袭，在少年双手挥过来之前，宋凝一个左勾拳，把少年揍得重新趴在了地上。

　　看着瘫在地上捂着鼻子的少年，宋凝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一拳够少年疼一阵了，她也不想太过分，揍完便站起身走到阿言身旁，接过那已经凉了的烙饼。

　　离开之前，少年终于出了声： “你等着！”

　　宋凝头也不回的给身后的少年摆手。

　　“小姐，刚刚揍的好。”阿言回想着，依旧忿忿不平，“这毛还没长齐呢，就这般嚣张，目中无人。”

　　“那是，师傅说了，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过，”宋凝挑了挑眉：“怎么，这次不说我了？之前你可唠叨我好几次。”

　　阿言摇摇头：“咱们行走江湖嘛该低调就低调，但这次就是该动手。对了，小姐，咱们逛了这么久，现在要回家吗？”

　　“先等等，”宋凝拉住阿言的手，望了望前面，那是跟家相反的方向，此刻她正停留在羲夷人的摊面，“等下再回，请问这个怎么卖？”

　　她手里拿着的一把精致小巧的弯刀，大约三十公分，刀鞘和刀柄上都刻着繁杂的花纹，刀面上也刻着纹路，宋凝知道羲夷人在刀上刻的花纹都有其代表的意义。

　　“一个，银子。”售卖刀剑的羲夷人伸出手指比了个一，带着浓厚的口音。

　　“这么贵？”阿言听到价格后愣了一下。

　　宋凝倒不介意，她一眼便看中了这把短刀，拿在手里反复查看。来往交易多年的羲夷人基本都能说中原话，就连宋凝都还记得几句简单的羲夷语，阿言倒是天赋异禀，会说羲夷话。这人明显没来几次。

　　她把银子递给眼前这个年纪比她父亲大不了多少的羲夷人，问道：“这个花纹，在你们那代表什么？”

　　“幸福。”

　　幸福？这寓意好，宋凝很是满意，把短弯刀收好，“阿言，回家！”

　　宋家位于绥延城西面，那一边基本都是住处，一路回去，街道上的热闹声逐渐稀薄，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在道路上走着。

　　“阿言，咱们到家了，”宋凝望着自家牌匾上那两个大字，宋府，冲旁边的阿言笑道，“开不开心？”

　　“开心！”阿言笑了笑，先跑上前去敲门。

　　很快来了个年纪不大的男仆的来开了门，看了看宋凝，又看了看阿言，疑惑问道：“两位道姑是来化缘的？请稍等。”

　　说着就要关上门，宋凝赶紧拦住。

　　“等等，我叫宋凝，你们老爷呢是我爹，你不认识我？”被拒在家门口这个是宋凝没想到的，她和阿言互相看了一眼，不会是回错家了吧？

　　“宋府只有一位公子，从未听过有位小姐，两位如果没什么事，我还要去干活。”那男仆也是纳闷，他来了有半年了，从来没有听人讲过宋府有个小姐。

　　“你是新来的吧？张妈妈在吗？她认识我，或者你让我爹来。”宋凝倒也不想为难眼前这个男仆，自己离开那么多年，家里的仆人不认识也正常，“你通报一声，就说宋凝和阿言回来了，我在门口等你。”

　　自母亲去世后，宋凝就是被张妈妈带大，她肯定不会忘记自己。

　　男仆站在门口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看宋凝也不像是说谎的人，但不敢贸然的让宋凝进去，于是点了点头：“老爷出门还没回来，张妈妈前几日也回了家，说是今日回来。我去找徐叔过来吧。”

　　徐叔是谁，宋凝不知道，许是新来的管事吧，此刻去城南钱庄里找她爹，也不知她爹在不在，路上错过了还得来回跑，还是在门口等着吧。

　　“阿言，我教你念首诗，叫《回乡偶诗》”宋凝拉着阿言在面前的阶梯上坐下，此刻她算是和贺知章共情了，“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呀？”阿言把包袱搂在胸前，宋凝被拦在家门口不能进，她都觉得有些心酸，但是看宋凝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也不好说什么。

　　“简单的说，形象一点的解释就是，咱们目前的处境啊，就和这诗的意思差不多。”宋凝刚说完，身后的大门发出沉闷的声响，宋凝转过身，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站在门口，视线在她和阿言上下扫着。

　　“你说你是宋家的小姐？”徐叔盯着宋凝看了许久才开口，见宋凝点点头，他继续道，“宋家以前确实有位小姐，但夫人说几年前就已经不在了，你要是想化缘，就在门口等着，不必编这些谎话来诳人。”

　　啥？不在了？宋凝愣住了，难道她爹没和他们说起过吗？她回来就是想给她爹一个惊喜，而且她之前都有写信回来过啊。

　　徐叔见宋凝这模样，更加坚信宋凝是个骗子，他来这五年了，是见过宋老爷念叨过这位小姐，一说起就伤心。后来夫人告知他们，这个小姐十岁那年就死了，也不让他们私底下提起。

　　“你怎么说话呢？她就是宋家的小姐，你是新来的吧，老爷呢，二夫人呢？”阿言见徐叔就要关上门，想要拦住，然而在她动手之前，大门再次在她们眼前关上了。

　　“没事，阿言，咱们就在这等着吧，天快黑了，爹回来的时候会见着咱们的。”说着宋凝在门前坐下，拿出今日买的小刀仔细瞧着。

　　她离开七年了，当时走的时候，估计家里除了她爹还有张妈妈，不会有人相信她还会活着回来。

　　“小姐！他们怎么可以这样，不行，我很生气，我要翻墙进去。”阿言说着就要往后退，准备一个冲刺，宋凝眼疾手快拉住了她，把阿言扯到自己身边。

　　“也不是什么大事，咱们离开那么久，人不记得也正常，乖，坐这，我给你讲故事？”宋凝逗着她，捏了捏阿言的脸，那气鼓鼓的小脸捏起来硬邦邦的。

　　“……”阿言瞥过脸看宋凝，后者一脸淡然，像是被拒在自家门外的不是她一样，“小姐，如果咱们回不去了，去找师傅吗？”

　　“咱们会进去的。”宋凝看了看天，“而且，师傅那怪老头，来无影去无踪，咱们去哪找他？”

　　宋老爷子从钱庄回来时，只见大门旁边盘坐着两个小道姑，依靠在一起睡着。

　　站在他身后的少年也见着了宋凝。指着她们对宋老爷子喊道：“爹。就是这两个乞丐打的我，好啊，这下不用咱们找，自己送上门来了。”

　　被少年的喊声吵醒，宋凝睁开了眼，迷糊中看到她面前站着好几个人。

　　“凝儿？”宋老爷子声音带着颤抖，不敢置信的看着宋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