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天神的故事》Sun森森

97、第九十七章

　　太威三十六年，除夕深夜，整个大夏遍布魔染，到处都是孽物，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各地百姓都在遭到屠戮、魔化，似乎这个历史悠久的古国再过不久，就会变成一片魔域。
　　他们逃窜着，却无路可逃，只在绝望中被那些长着非人样貌的怪物一点一点用口撕碎，亲眼看着自己被吃掉。随后，他们残存的身躯也走向非人的道路。
　　京城内外，一片断壁残垣。魔染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连凡人也能闻到的不祥气味。
　　天空比夜更黑。
　　新的一天似乎不会来临了。
　　哀嚎。
　　恐惧。
　　绝望。
　　痛苦。
　　人们哭泣着，嘶喊着。
　　人们也祈祷着。
　　他们别无他法，唯一能做的，只是对着上天祈祷和叩拜。
　　亿兆苍生的声音汇聚了起来。
　　京城外，有一片散落的身躯碎片。它们有精纯的法力覆盖其上，在萦绕整个世界的魔染中格外显眼。
　　他听到了。那是万千众生的悲鸣，那是万千众生的痛苦。
　　这些痛苦便是上苍之哀痛。
　　他第一次听到这些声音。它们层层叠叠，永无休止，漫无边际，没有尽头。
　　即便他的心脏已成碎块，他仍然感到心如刀绞。
　　本来已经被魔渊吞噬的暴风雨之处，又重新下起了雨。
　　这是他的泪水。
　　雨水落在了碎块之上。它们腾起了氤氲之气，随后慢慢发出柔和的金光。
　　碎块聚合，雷明站了起来。雷明抬起手，另一堆碎块也聚拢了。
　　高天睁开眼睛，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大口喘息着。无论之前一次次熬下来有多么艰难，这都是他第一次真正地经历死亡。这感觉完全不一样，他再也不想要有第二次了。
　　“明，吓死我了！”他向雷明看去。
　　雷明的表情冷静而克制，他的脑后有一道金色波纹状的光环在缓缓转动。
　　天环·天神之身。
　　“小天，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这是一个平静而威严的声音。
　　高天愣了一下，然后点头：“嗯。”
　　他知道，当这个天环出现的时候，这些就真的是要结束了。
　　雷明手中再次出现本已化为灰烬的天明刀，向着西面斩了一刀。
　　“斩江河！”一道无色无形的刀芒带着凡人难以察觉的波动，向西而去。它愈涨愈大，直插天际。所至之处，不损草木一分一毫，可沿途的魔孽却都消散一空。
　　他再向南北各斩一刀，再有两道刀芒各自向南境和北境而去。
　　最后，他向着东面斩一刀，却避开了云雾魔神的方向。
　　这四道刀芒将会各自去向大夏四方，将境内所有魔孽斩尽。
　　待刀芒远去后，雷明收起天明刀，随后双臂张开。他面前有一道蓝色的雷霆正在凝聚，这是苍天之色。它时而狂暴，时而平静，很快便上冲云霄。
　　“补天裂！”这道细细的雷霆冲天而起后，在天空迅速蔓延，四分五裂出无穷无尽的雷霆，以起点为中心，向整个大夏扩散去。
　　“轰隆隆——”巨响声连续不断，雷电所到之处，魔气魔染尽皆消散，那些不祥、诡异、邪恶的气息都被净化。
　　断界之刃·斩江河，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彼苍者何辜，乃遭此厄祸。此刃乃众生之痛，众生之斩，可断江河般浩大的苦痛之源流。
　　大空之雷·补天裂，神州毕竟，几番离合？看试手，补天裂。天下苍生之痛如斯，天心如裂。此雷乃弥合众生之苦，补天之裂。
　　此二式道术乃天之慈悲。
　　大夏的天空已经恢复如常了，不再有魔染，不再有魔孽。在东边，可见朝阳与霞光。
　　魔染退却之后，魔渊出现在旷野之上，巨大的魔神法相正在那里看着他们。
　　魔神再翻天神之书。可这一次，祂却翻不动了。
　　雷明一招手，天神之书竟脱离了魔神掌控，向他飞来。天神之书落在雷明面前漂浮着，也如他的手掌一般大小，缓缓翻了一页。
　　于是，他那缓缓转动金色波纹天环后面再出现了一道金色圆环，但不如天环那样凝实，而是虚影。
　　此乃神环。
　　雷明又拿起了天明刀，一刀斩向魔神。
　　“神威·断界之刃！”有金色的巨大刀芒直接在魔渊前凭空出现，击向魔渊深处。随后，伴随着接连不断的裂响，整个魔渊轰然倒塌。
　　神威·断界之刃，空山一夜惊风雨，跃跃沉吟欲化龙。斩尽妖魔百鬼藏，澄清天下本天职。以天道之力，断魔渊地狱，澄清天下。
　　魔神法相最终立在了荒野之上。祂举起了右手，似要反击，却又缓缓放下，在那里静静地不动。
　　没有人知道魔神在想什么。
　　雷明顿住了，但片刻后，还是再次凝聚道术。天神之书再度翻页。
　　“神威·大空之雷！”
　　整片天空上浮现了一道巨大无边的金色光环虚影，延伸到天地交界之上。
　　这是天地间唯一的第三道环——天神之环。
　　天环之内，在魔神法相头顶之上，一道金色的雷霆之柱劈落下来，将祂的法相削去了一大块。
　　之后，一道接着一道的金色雷霆落下来，将魔神之力与生命化去。在魔神散尽之前，这些雷霆永远不会停歇，直至祂的终结。
　　魔神没有怒吼，没有哀嚎，高天恍惚中，竟仿佛看见魔神在流泪。
　　神威·大空之雷，乱生不夷，靡国不泯。民靡有黎，具祸以烬。倬彼昊天，宁不我矜？魔道猖獗，肆皇天弗尚，苍天僤怒。以天谴之力，烬灭魔染祸源，正天道、驱魔邪。
　　此二式神威道术，乃天之威严。
　　旷野之上，天罚无尽。近一个时辰之后，魔神法相只有常人大小了，那两道黑色流焰之环也破碎消散。
　　金色雷霆停下了。雷明的第二、第三道环也随之消失。
　　“明，我们过去看看。”高天说。
　　“好。”
　　两人来到魔神近前。可是，这里哪有什么魔神，只有一个白发的红衣小女孩闭着眼在那里哭泣罢了。
　　高天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鼻子有些发酸。
　　两人就这样看着那个小女孩，一边哭泣，一边消散在天地间。她重新化作天地间的云雾，或许无数年之后，还会重新出现一个云雾之神吧。
　　高天说：“她终于解脱了。”
　　“嗯。”雷明应声。
　　两人沉默着，在此地站了很久。直到他们的天环都消散之后，两人才回过神来。
　　雷明将天神之书交给了高天。
　　“嗯？”高天作疑问状。
　　雷明说：“我只是隐隐之中有一种感觉，或许它在你手里会更好。”
　　高天接过了那本书。但看着封面上，已经不再是无字了，而是浮现出“天之书”三个字，随后“天之书”三字隐没，又浮现出“人之书”三字，随后再次隐没。
　　高天感到这本书好像隐约间和自己建立了联系，而又同时察觉到它和雷明也有强烈的感应。在雷明手中时，它是天之书，而在自己手中时，却是人之书。
　　这是他们两个人的道兵。
　　执此道兵，他们虽非神灵，却也已是人与神之间。
　　高天将道兵收起，随后说：“我们回京城看看吧。”
　　两人来到皇宫，他们一下子就找到了那个最强的气息所在。
　　这里是文渊阁，大夏众多藏书之所在。
　　当两人到来时，太威帝正坐在那里，翻阅一本史书。他身上的皇道龙气淡薄，高天能感应到，他的道基已然破碎，生命力流逝殆尽。
　　太威帝坐在那昏暗的角落中，说：“多谢你们，救了大夏子民。”
　　高天说：“我可以救你。”
　　太威帝摇了摇头：“不必了，不必了。”他声音中满是疲惫，“这么多年，朕拖着这个大夏前行……现在卫一死了，朕再难撑过下一个十八年了。”
　　雷明说：“我想问问你，我已知晓你的筹谋，可那么多贪官、污吏、豪强，你本是可以杀的，为何不杀？以你之力，杀几个黑心肠，我想朝廷不敢有什么动议。”
　　“杀啊。”太威帝说，“可是……可是朕杀不完，无论如何也杀不完。”
　　雷明不再问了。
　　太威帝叹息：“因朕的执念，大夏百姓再遭了这么多年的苦难，已经够了。或许是真的到了大夏终结的时候。”
　　他理好衣袍，正襟危坐在案前，拿起一支笔，将那本精挑细选出的史册翻到最后一页，在后面添上了几句：瞻仰昊天，则我不惠。大夏立逾万载，亡于朕躬。今抱恨终天，实乃天罚，四海困穷，天禄永终。天命不予，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简在帝心。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太威三十七年正月初一，大夏终末，朱道钧。
　　写完这些后，太威帝身上的皇道龙气燃烧了起来。他抱着那把道一剑，问：“你们还没有告诉朕，朕逆的这大势，到底是不是天命？”
　　高天没有回答他。
　　随后，太威帝和道一剑就在皇道龙气所化的熊熊烈焰中逐渐消散于天地了。
　　“当然不是。”等太威帝消散后，高天才叹息着说。
　　雷明问：“你为什么不在他死前告诉他？”
　　高天说：“其实他知道。但他是太威帝，他不愿意认输，我也不愿意他认输。”
　　雷明偏了一下头，似懂非懂。
　　“走吧，明，我们可以回家了。”
　　十五年多了，高天终于可以发自内心地笑了。
　　“好，我们回去。”
　　一道微风吹出了文渊阁，随后是一道晴空霹雳之声，两人消失在原地，向着东面的天际远去。
　　……
　　京城之外。
　　“好像……好像都结束了？”赵光羽有些懵懵的。
　　这世界怎么突然就变样了，上一刻还是天塌地陷一般，下一刻居然就天朗气清、魔孽散尽了？若不是断壁残垣依旧，他甚至都要觉得先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了。
　　顷刻间改天换地，竟让他有些虚假之感。
　　“之前上空过去的那个，是太威帝吧？”钟妙音说。
　　“还有高大哥和雷大哥！他们收到我的纸鹤了！”江道临抢着说。
　　那是高天曾交给他的纸鹤，在越国大军压境时，他就把它放了出去。
　　“看来就是他们解决了魔染和魔神的。”万钧道。
　　他都不敢回想，此前见到魔神在荒野出现时，京城的人是何等恐惧和震动。
　　“那接下来我们……？”魔染退去得太快，赵光羽反倒有些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钟妙音看着他，犹豫一会儿，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说：“我要走了。”
　　“走？！”赵光羽一惊，“你要走哪儿去？”
　　“我要回大秦了。”
　　“你是秦国人？”
　　钟妙音点头：“我本是大秦皇朝的公主，皇族安排我和亲。我深知皇族子弟各自的职责，需对天下子民负责，可我又不愿意只做一个花瓶——我想掌政。我想做一个掌政的公主，而不是和亲的公主。但我根基太薄，于是我逃出皇宫，离开了大秦。我离开是为了历练，磨炼心智之后，再回大秦。我先是加入了天理教，随后又退出天理教入了秩序之声，再之后来到大夏的事情，你便知道了。”
　　赵光羽竟不知钟妙音本是公主之身，且大秦皇朝乃是大陆中心所在，远远强盛于夏国。
　　“如今大秦也在危难之中了，我应当回去效力我的祖国了。”钟妙音支支吾吾地又说，“你……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赵光羽先是一惊，又是一喜，然后又冷静下来，思考良久后说：“我无法跟你去大秦。虽然魔染之危已解，可越国之危却并没有解。我的祖国还需要我……”
　　钟妙音上前，紧紧地抱了他一下：“光羽，再见了。”
　　赵光羽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钟妙音笑了一下：“我可不是皇族的金丝雀。别丧气，都是江湖儿女，终有一日会再见的！”
　　“嗯。”赵光羽勉强点了一下头。
　　钟妙音向江道临他们也道别后，转身离去。
　　“我送送你！”赵光羽追了上去。
　　他们自顾自地走了，江道临和万钧则待在原地。
　　江道临看着朝霞满天，转过头，也有些惆怅地看向万钧。
　　他正要说什么，万钧就一下子笑骂起来：“怎么？你也要说其实你是哪个国家的皇子，现在要抛下我跑回去为国效力？”
　　江道临“噗嗤”一下笑起来：“说什么呢！我才不跑呢！你别跑了才是！”
　　“我可不会跑！我要黏着你，黏到你发腻！”
　　江道临哈哈一笑：“我刚刚只是想说，他们都走了，我们现在去哪儿？我们国家也没了，我师父也走了，我要找的魔神也不在了，这里的事也了了，我们还要干嘛？”
　　万钧抓起他的手，拉着他就向旷野上狂奔：“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当然是和小爷我浪迹天涯去了！”
　　远处传来江道临的笑声：“哈哈哈哈……你慢点，我跑不动，我都累死了！”
　　太阳越升越高，金光万道，旷野上微风吹拂，绿草如茵。他们在风中自由地奔跑着。
　　新的一天到来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