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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通宵 ...


  •   B市的清晨总是透着和煦宁静。我从出租车上下来,感觉有点冷,不由得拢拢身上薄薄的白绒线开衫外套,抬眼却见西校门外有个熟悉的身影。

      她倚靠在侧边朱红色的柱子上,嘴里还叼着支纤细的女士薄荷烟,滤嘴是魔法毒药一般的墨绿。

      是同宿舍的秦轩宁。
      轩宁高高瘦瘦的个子,是宿舍四个人里面海拔最傲人的,几个月前剪了极短的头发,形象大变。原本瀑布一样的黑发足可以拍洗发水广告的,我暗暗替她惋惜。

      我一出现,她吊儿郎当地靠着的角度更怪了,松松垮垮,简直半仰躺在那儿,嘴里那支烟冉冉冒着白色烟雾,末端的猩红燃烧痕迹明一下,暗一下。她带点丹凤眼味道的双目懒懒看向我这边,好像很疲惫,嘴里的言语却带着调笑:“哟哟哟,看看这是谁来啦?”

      我走近前去,小声说:“干嘛又在这里点眼?讨骂吗?”

      轩宁咧开嘴笑笑,摊摊手,“你看哪里有人现在?勤奋的早去了自习,躺平的还在梦乡。”

      我问她:“那你在这干嘛?既不是自习也没有躺平。”
      “要不要抽一口?”她总算站好了,立刻比我高一个头。她把烟递给我,朝我挤眼。

      “我不抽,你不要引诱我堕落。”我翻白眼。

      轩宁却很坚持,“尝试一下嘛,人生不就是图一场体验,不要这么狭隘,来来来。”

      她硬塞过来,推搡间我没躲过,呼吸时猝不及防吸了一下,顿时被长驱直入肺部的烟辣得呛咳起来。

      她一边替我拍背一边及时把烟拿回去,咬回唇间,笑得露出小虎牙,“你看看你,真是弱爆了你。”

      我捂着嘴咳嗽,一面往里走。她跟上来。我再次问:“你一大早在外边杵着做什么啊?”

      “就,久违地想吸根烟啊,结果被你抓到,数落一顿。”她为自己抱屈,“不过我也有事情跟你说。”

      不同于校门外的寂寥,校内的早晨已经如火如荼地开始了。
      沿路碰到不少人,想必都是姿态轻盈的学神,苦行僧则早就去各大自习教室占位子了。小时候听老师们常念叨的,“考上大学就好了”,基本上是一句善意的谎言。哪怕足够幸运,进入了顶级学府,也仅仅只是一个新的开始罢了。非但没有一劳永逸,反而卷生卷死,战况比前面十几年还要激烈,因为周围的伙伴和对手都太强大了,氛围容不得人松懈,前面十几年养成的惯性也一时半会儿刹不住车。有些曾经备受同龄人膜拜的天之骄子来到这里后,发现自己仅仅是“中人之姿”,心理落差可想而知。

      大家多数时候都只顾专注自身,人情氛围相对没那么浓厚,加上我本人不喜与人交往,同院系的很多人我不熟识,同班的也多数停留在点头之交的程度,唯一谈得上有一定了解的,只有宿舍三位舍友,卢升月,葛灵,还有就是眼前这位秦轩宁,其中前两位是保送生,轩宁是省状元,我是垫底的那个,题海战术锻造出来的没有感情的考试机器,刚够分数被录取。

      “你要跟我说什么事呀?”我将买的面包塞进包里,问双手插兜的轩宁。

      “谢妤桐,我们算是朋友,对吧。”轩宁在我买早餐的时候,一直默默跟在旁边没作声,直到我发问,她才开始说话,仿佛酝酿了很久。

      我说:“当然啦。这还用讲吗。”
      一年级刚开学那阵子,我们的关系一度非常亲近,有点一见如故的意思,上下课总是一起。但是后来没多久,大魔王便闯进了我的生命,我好像被撞了一下,生生从原定的人生轨迹飞出,离正常的生活越来越远,也不可避免地疏远了朋友和同学。

      人就是这样的,他人约我三次,我都找理由说不,那么就没有第四次了,谁也不是少了谁就活不下去,也没有谁的心不是肉做的,可以无止境地接受被拒绝。他们以为我目中无人,其实我只是自惭形秽而已。

      和轩宁之间也不例外,虽然一直保持着学习上互帮互助、互通有无的做法,不至于绝交,可比起最初的友爱无间,也变得客气之中透着疏离。

      最近一段时间,才又稍微热络了一点,颇有交情回暖的迹象。

      是她主动递出的橄榄枝。
      我还是不太想暴露自己,恨不得拿个布套子把自己装起来,隔绝所有目光,免得别人看清楚我丑陋的真面目。
      想必正因过往这些事,她才发此一问。

      她说:“因为觉得是朋友,我自作主张帮你接了个活儿。”我们边说边从食堂出来,这个时间来吃早饭的同学并不太多,三三两两,稀稀落落。

      “什么活儿啊?”我就着吸管慢慢摄入咖啡因,振奋精神,以免上课打瞌睡。

      “昨晚上出的通知,学校下午有个紧急接待,我自己报了名,也帮你登记了,他们审核通过就行,上午大概就有信。以前咱们就做过类似的,你应该还记得流程。”她双眼亮晶晶的,“不按小时算,活动完成,报酬两百。不过不全是语言协助,也要干一些后勤工作,你愿不愿意去?”

      学校有很多助学项目,勤工俭学活动更是丰富,给生活不宽裕的学子一些挣补贴的机会,工作任务常常是轻松的,报酬从几十到几百不一而足,二百算是比较高的。我笑:“还有这样的好事。不去白不去。多谢。”

      轩宁耸起来的双肩沉下去,整个人都放松了。我以为已经说完了,谁知道她又说:“还有,今天一起吃饭。”

      我说:“面包就是我的早午饭。”

      “哦,我不是说让你陪我吃午饭,晚饭那会儿你总该饿了吧。我下午第一节有选修课,得去应个卯,中午也没打算认真吃。”她挤在我左边走。

      我觉得臂膀相蹭有点不舒服,就尽量自然地往旁边撤了撤,扶着包问:“干嘛这么执着一定要今天一起吃饭?

      “这个嘛,”她摸摸鼻子,“因为我过生日啊。”

      “啊。”我惭愧起来。

      葛灵和卢升月,她俩到大学也维持着中学时代严谨的学习态度,日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对于所谓的集体活动也并不太上心,我们宿舍连小群都不建,因为四个里面有三个,除了葛灵以外,都是不太爱线上社交的类型。她们的生日又正好铁定是寒暑假,大伙没有一起庆祝过。
      我生日一般来说是期末考试前后,其他两位自然全情投入准备,轩宁也忙着复习,却总是记得的,会给我准备一份并不昂贵但绝对精美的小礼物,手链或者耳环之类的小饰品。

      我这个人很白目,不爱过纪念日,对这些礼节上的事情也并不擅长。然而再怎么不擅长,对方已经给我过了两个生日了,我竟然还记不住人家的,多少有点忘恩负义。

      “哎呀,不用说对不起了啦。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你不记得也很正常。”在我一连串的抱歉之后,轩宁似乎有点羞涩,挠着后脑勺,“你陪我吃饭不就好了。”

      “我知道了。”我说,“她们俩也会去吧?晚上你来定地方,我请你们。”

      “那倒不用,你能陪我我就很开心了。”她咧嘴一笑,露出标志性的洁白小虎牙。

      上午第二大节专业课我们坐一起上的,顺便等消息。我和轩宁从大一开始,刷过数次接待异国学者和安置短期交换生的经验,过往学业成绩也很好。跟我的人不一样,我的履历上可谓只有荣誉没有污点。十点左右公布名单,毫无意外两人都通过了,和外语院另外三个同学一起负责这次的活动。

      来访者当中有个量子力学方面的教授,虽然是外籍人士,却是华裔,据说要归国来任教了,姓盛,叫盛钧淮,他说很流利的中文,大家因此对他格外好感,半下午交流活动结束之后,他甚至还风趣地说了一段儿时的往事,逗乐了所有人。

      我和轩宁最后离场,收拾东西走人时,盛教授已经离去了,谁知落了东西,是一串钥匙,他折返回来找到,见了我们,还致谢了一番,又跟我说:“谢同学是吗?你很好,我听老兰说之前他病着,他那本书大部分实际是你帮他执笔翻译的?”

      我说:“没有的事,我只是协助。”
      兰教授是我辅修学位的一位科任老师,花五年时间写了一本生平的得意之作,出版社要替他出外文版,他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自己翻,原本很轻松可以完成的,但天公不作美,刚开工没多久他患上了腰椎间盘突出,还挺严重,日常工作都很困难,医生嘱咐他要多卧床静养,他就让我和另外两个学姐代劳了一部分,他并没有侵占我们的劳动成果,有在前言和后记里提到我们,也支付了相当数量的工资。

      盛教授笑起来,“幸而我回来找这钥匙又见到你,省了我不少麻烦,我之后有一些私人的活也想拜托你,就是翻译还有双语校对一类的,你有兴趣吗?有时间吗?”

      我自然感到很荣幸,“谢谢您的认可。当然可以,我求之不得。只是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做好。”

      “老兰的书我看了,翻得很好。你没问题。”他朝我颔首,又说:“酬劳方面,是可以商量的。”

      我与他交换了一下联络方式,再同轩宁离开活动地点,重新呼吸到室外清新的空气,觉得很轻松自在。

      “今天下午你觉得怎么样?”轩宁忽然问。

      我说:“很好啊。”

      “自己的劳动换得报酬,可以心安理得地花费,这样的生活可以说充实而幸福。”
      我心里一动,朝她看过去,只见她呲牙而笑。

      不等我说什么,她又讲:“我要去乐队排练一小时,桐桐你来不来看?我队友都蛮有趣的,也都知道你,很想和你做朋友。”

      她组了个地下乐团,名字大俗大雅,叫“爆裂甜心”,轩宁自己是吉他手兼主唱,已去live house做过两场演出,反响很不错,算是受欢迎的,有一些热心善良的白富美小粉丝给她送礼物,我们在宿舍还沾过光,吃到某限量款的点心。

      我体能不行,像是灯油很少的灯,只能省着点烧,光是读书和应付目前的生活已经耗尽了能量,但我周遭的人,几乎都精力爆棚,可以很多线发展,个个大触,触手伸到我意想不到的领域,还都做得有模有样。专注成就完美,全面发展容易导致全面平庸的魔咒在他们身上似乎并没有应验,比如宿舍三位。

      景宴就更是了,单就文娱产业讲,虽说它们彼此之间存在关联,算是同一棵树上开出的枝桠与分叉,但普通人来说,摊子铺那么大,肯定吃不消的。更何况她还主持景氏其他众多业务。真的人天生的体能差距没地说理去。

      ——等等。
      怎么会突然想到她?
      我愣神的瞬间,轩宁在我耳边打个响指:“好吧好吧,你不去也行,我不勉强你,但是晚上吃饭一定要记得来。”

      “嗯。”我点头,“我回寝室休息一下。晚点微信聊。”

      我们在路口分道扬镳,她踩上自行车如风一般离去。我往相反的方向走。刚到宿舍楼下,手机响了。
      竟然是医院催缴费用的电话。

      我承诺会马上去交齐,一面觉得胸口发堵。

      景宴是什么意思。

      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我在脑海里把昨晚见面到早上分别的细节都捋了一遍,看有没有忤逆到她。
      难道是因为我离开的时候摔了门?
      她未免太小气了。
      纯粹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宿舍窗外的风很大,印着富贵竹花纹的浅碧色窗帘高高地扬起来。我闷坐了十几分钟,提不起劲做事情,也没法安心补觉。左思右想,还是得给景宴打电话。

      谁让我才是求人的那个。

      我先走过去把窗户关了,让风声停止,室内恢复安静,再坐在四下无人的小房间,拨通景宴的号码。谨慎得犹如特务搞地下活动。

      “嗯?有这事?”她似乎完全不知情,“已经欠费了?”

      我沉住气,提醒自己不要无理取闹发脾气,但还是没忍住牢骚了一句:“你就是记仇。”

      电话那边她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哦?你认为我是故意的?在你心里,我有那么小气?”

      我心说没错你就是。但脑子里却在想,她似乎容易笑了。可能最近生意上格外顺利吧。又赚了很多很多钱。人逢喜事精神爽。

      我捧着手机没说话。

      “我时间宝贵,可没空跟你玩这些以牙还牙的小把戏。”她声音又恢复了冷冷的音色,“我是忙忘了,稍后让助理去办妥。”

      “谢谢你。”这句感谢我是真心的。尽管我们之间的相处方式让我很没有尊严,可是没有她,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会沦落到比现在更不堪的境地。

      不,不是也许,是一定。

      她“唔”了一声。电话挂断了。

      我以为又可以十天半个月不用与她打交道。心里很安稳。谁知道我坐了会儿,刚起身去倒了杯水回来,还没喝一口,她又打来了。

      我接起来,问:“你是拨错了吗?”

      景宴说:“处理好了,跟你说一声。”

      我语塞,她竟然这么有交代,真让人不习惯。但还是再次致谢:“感谢你。”

      “傍晚有没有空见面?”她闲闲地问。

      我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你要连续两个通宵吗?”

      景宴在那边呵呵地笑起来:“你在想什么?我找你就一定会通宵?”

      我脸上一热,口齿磕绊起来:“那,那你见我干嘛?”毕竟她召见我几乎十有八九,就是为了那个。不能算我想歪。

      “陪我吃顿饭。”她没再羞辱我。

      我本来就抗拒与她相见,何况是这样连续两天,难得今天我正好有借口,因此非常庆幸,简直有些不易察觉的雀跃:“今天我有约了。我要陪同学过生日。不好意思啊。”

      “推掉。”她毫不犹疑地说。

      “我们上午就约好了。”我感到难以置信,“别人生日一年只有一次。你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谢小姐,你觉得你有拒绝我的权利吗?”她声音平静到不带任何波澜,却叫我脊背麻了麻。

      我气焰矮下来:“算我求求你。我答应了人家了,出尔反尔很不好。”

      “是吗,”她带着笑意说,“那我去你宿舍见你?”

      “……!”我急得站起来,嘴里说:“推掉了,已经推掉了,在哪里吃饭?”

      景宴真的是个疯子。我知道她不是口嗨而已。她真的做得出来,属于是言出必行那类很讲信用的疯子。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通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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